桃谷手里攥着一把干草根,蹦蹦跳跳着过来:“青梳姐姐,等你也给我做一个,还有我哥哥!”
“好。”沈妙意应下,对于小川的感激一直没忘。
这里离都城不算远,小川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
“姐姐,你为何还用假脸?”桃谷依偎去沈妙意身边,低头拿着药草玩儿。
沈妙意摸摸右脸颊上的伤疤,莞尔一笑:“这样挺好的,做什么都方便。”
“脸上有疤多难看啊?”桃谷嘟着嘴满是不解。
这道理桃谷不明白,吴阿婶却清楚的很。她知道沈妙意的相貌那是如何的出色,真露出相貌来,如何安生的过下去。
美貌,有时候也是一种祸端。倒不如这样,安安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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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京城,上京皇宫。
“你说什么?”皇太后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拍上小几,长长的镶绿宝掐丝护甲勾着。
脸上的笑消失,看着站在眼前的人,眼中现了怒气。
“请皇太后收回成命,臣不想耽误清安公主。”殷铮一身五彩制绣官服,颀长身躯如玉树,话音字字清朗。
“耽误?你说耽误?”皇太后冷笑一声。
她一头银发,凤冠高束,难以掩饰的高贵。对于殷铮的话,觉得十分好笑。
殷铮抬头,脸上无波:“是,我只当清安是妹妹。”
“哈哈哈,”皇太后好像停了多大的笑话,发上的步摇都颤了起来,“铮儿当是不中意清安,想要个自己喜欢的?瞧瞧,当年你娘倒是选了个自己喜欢的,结果呢?”
孝宣是皇太后心里解不开的疙瘩,无数次就想当初要是阻止的话,或许不至于早早就没了。因此,对于殷铮,她不想再放任。
“皇上同哀家说了,沧江发洪水,淹了不少地方,唯独你东陵在下游,偏偏好好地。你立了大功的,这普通的奖赏哪行?自是赐婚。”皇太后语气渐渐和气下来,毕竟这孩子是女儿留下的,她也是疼的。
殷铮皱皱眉,这些日子都在沧江堤坝,皮肤晒黑不少,让脸看上去瘦了一圈,下颌尖的厉害。
“婚事的话,臣想自己决定。”
“不行!”皇太后一口回绝,竟是有些不明白了,多少人想娶清安,殷铮却往外推?
东陵那边的人也说了,殷铮并没有女人,只是前些日子,府里事情乱的很。一个继妹陨了,继母去了空门修行。明明整个侯府都空了,他还不想往里填充人,那是府邸,又不是寺庙。
想到这儿,皇太后脸色缓和:“你从小就听皇祖母的话,这次也好好想想,清安嫁去东陵对你只有好处。先不说她母亲林贵妃多得宠,就是她外祖林相,掌管了大半个朝堂,你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吧?”
这皇权世家的,谁不是为着权势利益着想?各家的联姻都是慎之又重,只为更加壮大。林家世家大族,在大盛朝根深蒂固,可是不一般。
这些道理,殷铮当然懂。甚至在之前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不就是娶个女人……
“皇外祖母,我不想谈这些。”
明明在谈的是清安公主,可是殷铮脑子里全是那个软软柔柔的女子,行走间像水中摇曳的芙蕖。
皇太后眉间一皱:“罢了,这段日子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歇,自己也想想,过两日再来跟哀家说。”
殷铮直了直脊背,做了一礼,随后出了寿福宫。
皇太后从座上起来,一旁嬷嬷赶紧伸手扶住,身子微弯。
“他这样子不喜不悲的,倒让哀家想起了孝宣。”皇太后叹息一声,看了眼空荡荡的宫门。
嬷嬷应着,想了想道:“莫不是侯爷心里有人了?才会拒绝赐婚?”
皇太后长长的护甲拂过发鬓,不甚在意道:“有了人收了就成,不耽误和清安的事儿。再说还有两年才出孝期,先看看他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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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园,原先是长公主府,后来改了现在的名字。
殷铮在京城这段日子就是在这里住着,夏日景致优美,却和忠瀚侯府一样空荡冷清。
水榭里,一场对弈如火如荼。
执黑子的锦衣男子坐与棋盘左侧,抬头看看对面一语不发的人。
“该你了。”
殷铮扫了眼棋盘,扔下一颗白子。
“咦,”锦衣男子一乐,立刻落下黑子,“你这是给我送大礼?”
“四殿下喜欢就好。”殷铮懒懒收手,支着手臂看去平静的湖面。
闻言,贺温昌意兴阑珊的扔了棋子,手指敲着石桌:“你丢魂儿了?本还想恭喜你一句,成了我的妹夫。”
四皇子贺温昌是先皇后的孩子,龙章凤姿,自小与殷铮交好,或许两人都是幼时丧母,在宫中时也彼此照应。
殷铮一个眼刀送过去,贺温昌还未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成,我错了行吧?”贺温昌起身对着殷铮深深作了一揖,长袖垂至膝盖。
殷铮收回视线,看看阴沉的天:“要来雨了。”
“雨?”贺温昌抬头看看,并看不出异样,“不若以后,你进钦天监吧?都会看天象了,出息了啊,阿铮!”
不理会贺温昌的调侃,殷铮揉揉自己的头:“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贺温昌看过去,收起了嬉皮笑脸:“你到底怎么了?前段时间我寄信给你,你一封未回,这次回京,也就今日才堵到你。”
自幼相交,两人深知彼此,一方有什么,另一方绝对能看出。
“阿昌,我把她丢了。”殷铮道,半垂的眼睑压住了眼中的忧伤,“原以为会忘记她的,可是根本不行,我好想见她。”
他嘴角习惯勾着,他很想她。谁也不能取代她的位置,他的妻子,本来就是给她的。
贺温昌轻叹一声:“有些事强求不得。”
“是,”殷铮难得认同一个人的意见,“所以我活该被这样折磨!”
贺温昌两步过去,伸手拉扯着殷铮:“不就是女人吗?京城里什么样的没有?值当你这样失魂落魄的!”
“可那些都不是她!”殷铮甩开袖子,迈步出了水榭。
“你!”贺温昌嗤笑出声,“大情种是吧?被你气死!”
殷铮没管,径直回到正院。
刚进屋没多久,天空响了一声闷雷,空气中有了泥土的腥气。
“还真是有雨?”贺温昌好像没有刚才的争执,兀自跟着走了进来,不客气的坐去座上,双腿交叠,“阿铮,你这里连茶都没有?”
他掀掀空空的茶壶盖,瞅过去,却看见殷铮的脸色很是难看。
“你回去吧!”殷铮一手拂在额头上。
贺温昌感觉不对劲儿,赶紧两步过去:“你怎么了?”
“雷雨天,她走得那天是雷雨天。”殷铮起身,晃着步子往内间进去。
自从那天后,他雨天就会头痛,雷声越响,便痛的越厉害。
第51章
屋外电闪雷鸣, 黑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雨滴砸着屋顶,哗哗响着。
殷铮站在窗前, 即使是喝了药, 可是头痛未有丝毫减轻。脑颅内,好像有一条虫在拼命地钻咬, 一刻不的停歇。
手中的酒壶几乎被捏碎,他一手撑在窗台上, 一把将壶从窗口掷了出去。
雷光一闪,地面上一片瓷片碎渣。
殷铮双手捂着自己的头,眉间深深拧着。
又是一串雷声,朦胧雨帘中似乎走出一个身影, 站在院门处,手里擎着一把青色油纸伞……
“阿兄!”雨声碎了那声呼唤。
“妙意!”殷铮喃喃叫了声, 盯着那身影。
蓦的, 他两步去了门边,推开门跑了出去。
大雨滂沱, 砸在殷铮的身上,他怔住脚步, 像一具石雕般愣住,动也不动。
那柄油纸伞赶紧撑在了他的头顶, 面前的少年一脸担忧,眼神中又带了些畏惧。
“阿兄,你怎么了?”殷平问,他身量还小,只能尽力翘着脚。
整把伞倾向了殷铮身上,殷平大半个身子露在雨中。
殷铮眼睫上滴着雨滴, 水从脸颊滑落,聚在下颌处低落下去。雨太大,一瞬间便浇了个透,就像不久前在沧江堤坝,源源不断的洪水冲来……
“你来做什么?”他扫了眼殷平,这个打小就不喜欢的弟弟。
殷铮听过传言,他们兄弟俩天生相克,最终只能活下一人。
明眼人都知道,殷平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也基本不敢跑到殷铮面前找什么存在感。
“我,”殷平较少与殷铮说话,嘴巴有些磕绊,“我知道阿兄来京城了,便来看看你。”
“看我?”殷铮心里针扎的一刺。
从殷平手里拿过雨伞,殷铮持稳,为殷平遮去头顶。这是沈妙意心里最疼爱的弟弟,淋坏了,她会难受的。
“进屋吧。”殷铮道了声,一声响雷让他的话变得模糊。
殷平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亮亮的。
黑暗的屋中点了灯,侍者端了茶水糕点上来,一样样摆在桌上。
殷铮坐与主座,身子侧着,一只手轻揉太阳穴,眼睛一抬,就看见殷平悄悄投来的目光迅速垂下去,跟只小狼狗似的。
“你的学业可还顺利?”殷铮问,曾经他答应过的,会帮她照顾好殷平。
“先生教得好,只是我有些愚笨。不过阿兄放心,平弟会很努力的。”殷平赶紧回道,心中莫名升起紧张,大舅舅考他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
殷铮嗯了声,喝了口茶想要缓解头痛:“缺什么你就说。觉得沈家住不惯,就搬来宣园吧!”
他又看了眼殷平,竭尽全力的在人脸上找着那女子的痕迹,可是根本不像,没有一处相似。却也是极少的,能和她产生联系的人了。
“阿兄,我听说你的事了,治理洪水有功,我的同学都称赞你是大英雄。”殷平说着,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自豪与崇拜。
殷铮倒是没在意,那些本就是他该做的。殷家的基业,再怎么样他也会守住,甚至更加壮大。
只是心中可惜,没有她站在身边,同他一起看。
直到风雨停歇,殷平才起身离开,少年心境,难掩心中喜悦,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自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和阿兄这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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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番,青山镇。
已是深秋,风中多了凉意。
秦嫂往沈妙意身上披了一件厚衫,叮嘱了两声,便进去伙房烧饭。
“这孩子的生辰倒是小,算着是腊月的,紧赶着出来过年吧?”紫檀树下,白衫男子掐着手指,阳光透过叶丛,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脸上。
沈妙意如今行动已有些笨拙,坐在小木桌前,手里整理着草药,根根玉指白嫩如葱。
“其实很感激先生,没有你,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她没有生养过,如果不是小川提醒,说不定也没当回事儿。
还有两人之间的交易,一颗还元丹换自由,其实终归是小川那边要做的多些,一步步的都要算计好,哪一环出错,便全部完蛋。
小川拖了把小凳子,坐在小桌另一端,看着沈妙意脸上的伤疤:“我娘说,你以后想做香料和药材的买卖?”
“是,平头百姓的,总得要有一个生存的活计,想着慢慢一步步来。”沈妙意点头,眼角带着温柔的沉静。
对于现在,她没有抱怨过,总觉得事情会越来越好的。有一项自己喜欢的事情,又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周遭的人对她友善可亲,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小川抓起一把药草:“可以去试试,那我在都城给你留意一间铺子如何?”
“铺子?”沈妙意手下动作一顿,“先不急,等明年再说。”
小川也不再坚持,视线在那灵巧的手上一扫而过。他以前不知道,殷铮那样一个人为何会对沈妙意如此执着,甚至用尽各种手段锁着她。现在他大概知道了,眼前的女子身上有一股独有的沉静。
只是听着她轻轻地说话,便会觉得美好。
“哥,”桃谷从伙房里出来,嘴巴里咬着一颗包子,手里的碟子塞去小川手里,“可好吃了,你尝尝。”
“啧啧,”小川嫌弃的皱了眉,接过碟子,“你瞧瞧你,一点形象都不注重,哪像个姑娘家?”
桃谷咬下包子,一侧腮帮子鼓起,眼里有些委屈:“我一直都是这样,你怎么今天嫌弃我了?”
说着,还不忘嚼上几口,好吃的眯了下眼睛。
“嫌弃你,我当初就把你丢在桃花谷了,还捡回来让你气我?”小川敲了下桃谷的脑袋一下。
桃谷缩着脖子往沈妙意身后藏:“青梳姐姐你看,我哥又打我。你说他是不是想让我变成你这样?”
小姑娘一句无心之语,让坐着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沈妙意别看来,嘴角浮出温婉的笑:“他吓唬你罢了。”
虽然小川同人说话,总是在算什么回报、代价之类,还说他会的更多是怎么去害人。可是沈妙意看得出,小川其实是好人。他救过沈氏,也帮过自己。还有桃谷,其实那小姑娘命很苦,很小的时候被人当成祭品扔进桃花林,说是祭神,幸亏小川路过,将孩子从野兽嘴里救了出来。
桃谷对着小川做了个鬼脸,随后伸手摸了摸沈妙意的肚子:“他的爹爹呢?”
“桃谷!”小川呵斥一声,平时温和的脸上第一次覆了寒霜。
桃谷愣住,似乎没想到小川会朝她发火,当下站直身子,低着头不再说话,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包子。
“好了,快吃吧。”沈妙意拿手拽了拽桃谷,倒是没在意。
有些事情都过去了,她现在来了东番,不再是邺城侯府里的沈妙意,她现在叫沈青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