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她同东番国师府有联系?”殷铮迈步往前走,脸上染着霞光,“东番青山镇,沈青梳,便从这里重新开始,可好?”
殷铮的后句话仇浮没有听到,倒是想通了前一句。国师府,总有些稀奇的巫术,诈死术是有传言,当初也是那东番巫医的药毒,才制住了贺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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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与殷铮的交集,沈妙意还是放不下心。是以,她也找了人去摸探。
结果很快就得到消息。殷铮住在城中客栈,随行带了三个人,其中就有仇浮,半个时辰之前,除殷铮外的另外三人已经离开青山镇。
“他到底要做什么?”沈妙意叹了一声。
腿边,穆崈正在不遗余力的往沈妙意身上爬,嘴里咯咯笑着,像一只小八爪鱼。
“下来,把娘的腿都折断了。”沈妙意笑着伸手摸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皮猴儿!”
穆崈锲而不舍,终于成功爬到沈妙意腿上,在她胸前仰头笑着,圆圆脸蛋儿上带着得逞的笑。
“崈儿,以后见着白日那人要远离,千万别跟他走。”沈妙意叮嘱一声,随后摸摸自己的脸。
现在这张容貌,殷铮估计也没什么执念了吧?毕竟,如花水灵的美人儿多得是,男人都是这幅德行,更何况他的身份?
再想他白日虽然认出了她,但是并没有想做什么,可见还是被这张脸吓回去了。
“哎哟,小公子快下来,压着娘子了。”秦嫂从外面进来,把穆崈抱到了自己身上。
沈妙意身上一松快,伸手整了下罗裙:“放下他吧,怪沉的慌。”
“不沉,”秦嫂极为疼爱穆崈,几乎是有求必应,“我方才在院子里看着,今晚是把狗都放开了?”
“嗯。”沈妙意点头,倒不好说是为了防殷铮。
秦嫂显然会错了意,接话道:“也是,那杜三儿是个心狠的,别再过来给咱添事儿。”
“这几日不算忙,不用叫大家太辛苦,”沈妙意松快着肩膀,看了眼调皮的穆崈,“明日咱一块儿去海边看看。”
“我要去!”穆崈拍着小胖手,嘴角天生带着微翘的弧度,“我要去捡螺,挖蛤子。”
秦嫂颠颠身上的娃儿,哄着道:“娘子自然是带着小公子你去耍的。”
看着穆崈一股雀跃,沈妙意心中一软。前些日子她太忙,对这孩子照顾上难免没顾上,现在正好闲了些,带着出去看看,加上如果入学的话,恐怕空闲会更少。
“娘,暮叔会去不?”穆崈问,脚上踢着一双虎头鞋。
沈妙意摇头:“不会。”
秦嫂接话道:“小公子是真喜欢暮先生,穆、暮,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呢。”
“这种话莫要再说,传出去不好。”沈妙意道了声,将穆崈接了过去,“崈儿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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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辆马车从沈宅门前出发,沿着大路一直往前。
青山镇靠海,有渔民直接住在海边。所以路程并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沈妙意找了一处人少安静的地方,面前沙滩形状像一弯月芽儿,细软的黄沙子被海水泡沫冲刷着,远处一片山峦还蒙着一层薄雾。
风软而温柔,穆崈光着脚丫子在沙滩上跑着。
潮水这时刚退了下去,一些水洼里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海菜之类的更是不少。
“慢些跑。”沈妙意提了一个竹篮,一路跟着穆崈。
两人在礁石处停下,穆崈蹲在水洼里捡螺,湿了衣裳也不在意。
“崈儿,过来喝口水。”沈妙意唤了声,坐在平坦的礁石上,然后掀开竹篮的盖布,才发现并没有带水。
正在叹息,一个水袋出现在她眼前。
沈妙意抬头,秀眉拧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殷铮,对于沈妙意的排斥不以为然:“来赶海。好巧,就碰见你们了。”
他笑笑,身上一件土灰色粗布衣裳,短褂长裤,打着赤脚,头上煞有介事地戴了一顶草帽斗笠。
第54章
海风徐徐, 日头逐渐驱散了薄雾。海边日光总是晒的厉害,伴着凉风,是你感觉不到的晒, 等发觉了, 那皮肤可就疼得要命,糊了一样。
沈妙意撸下自己的袖子, 盖住小臂,顺便别开身子去一旁, 好像没看见那个水袋。
殷铮来赶海?亏他想得出这蹩脚的借口,他自己可信?
“妙意,我给你抓螃蟹好不好?”殷铮问,晃了晃手里的水袋, 不因为沈妙意的冷淡而又半丝恼火。
他知道,相对于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她怎样对他都不过分, 这是他应得的。
说完,殷铮大步走去礁石下的水洼, 笑看着蹲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包子。
昨夜又是一宿没睡。他几乎把当初的每一天都算进去了,这小家伙是腊月里出生的, 所以根本就是他的孩子,就连仇浮那人都能看出。算算当时他出征东海之前的那个雨夜, 一番缠绵有了结果。
他原先是恨的,觉得老天把他最在乎的都带走了,心爱的女人,对他不算好的母亲……可是现在他突然得到了好多,还有了一个孩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圆满了。
“小家伙, 给你水。”殷铮挽了裤腿儿,下到水里。
穆崈扬起小脸儿,眼睛眨巴两下:“我娘不让我和你说话,她说你是坏蛋。”
闻言,殷铮抬眼看去坐在石头上的女子,无奈摇头叹了一气。
“那你娘说我怎么坏了?”他问,想着沈妙意也会背地里说人的坏话,他倒是好奇了。
穆崈冷着脸舔舔嘴唇,湿漉漉的袖子滴着水:“就是坏!”
没有多余的话,他就再次蹲进水里。即使很渴,也没有接过殷铮的水。
“小小年纪,脾气不小!”殷铮笑了声,倒也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跟着蹲进水里,双手探进水底摸索着,指尖碰触着砂石海草。
“你做什么?”穆崈小胖脸一副不乐意,“这是我的地盘,你不准摸。”
殷铮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有鱼!”
穆崈不动了,仔细看着几乎半趴在水里的“坏蛋”。他当然想要鱼,出来之前和跟秦嫂拍着胸脯保证,抓一条大鱼回家炖汤,现在半天了都没抓到。
“嘶……”殷铮嘴角一抽,水里的手不动了。
“抓到了?什么鱼”穆崈瞪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抓到了……”殷铮看了眼小包子,右手从水下提起,“螃蟹!”
一只顶大的青盖螃蟹张牙舞爪,粗壮的大钳子正夹在殷铮的小指上,看那架势非得给钳断了不可。
“哇!”穆崈跳着从水里出来,一溜烟儿跑到沙滩上。
殷铮很不好受,无从下手的他只能将螃蟹甩去岸上,再看小指,钳进去深深地印子,渗出了血。
“好笑了,”他瞅瞅坐着不动的沈妙意,“东番连螃蟹都这么凶吗?我指头好像断了。”
沈妙意装作没听见,站起身来往礁石后走去。殷铮肯定赶不走,她干脆去前面捡些海菜,晚上回去做油炸海菜酥饼。
“哎!”殷铮无奈甩甩手,沈妙意不搭理他,又看去穆崈。
穆崈踩着小脚丫,一直追着那只螃蟹,想下手又不敢,急得几次想抬脚去踩。
“我教你。”殷铮大步跨出水去,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细沙子。
他对准那举着双钳的大蟹子,沙子快狠准的砸了上去。
螃蟹视线受阻,在原地乱转,殷铮蹲下,将蟹身紧紧压住,随后捏住它的后盖抓了起来。
“抓到了!”穆崈在沙子上高兴地跳着。
殷铮晃晃手里的战利品:“下次抓,就用沙子迷了它的眼睛,它看不见,就钳不到你了。”
穆崈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麻绳,递到殷铮手里:“你把它绑起来。”
“绑起来?”殷铮看看手里麻绳,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个海边渔夫,哪里会绑螃蟹?就算是吃,也都是别人准备好,他动筷子就好。
“好,你等着,”殷铮转念一想,看看礁石不远的地方,“我去让你娘绑起来。”
“嗯。”穆崈点头。
殷铮踩着沙子,伸手摸摸小娃儿的头顶,软软的头发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烫:“你为什么姓穆?”
穆崈抓抓脑袋,脖子上套了一顶银项圈:“我的外祖母姓穆。”
“原来这样?”殷铮松了口气。
他摘下自己的斗笠,给穆崈扣在头顶,又把腰间的水袋也放在孩子手里:“乖,自己玩儿,我去找你娘。”
说完,殷铮转身,朝着礁石上的杏色身影而去。
穆崈孩子心性,根本不曾在意,挽起袖子又踩进了水里。
这厢,沈妙意捡了两条海带,又捡了不少海碎菜,抖掉沙子装进竹篮子里。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见着殷铮几步就到了跟前,后面沙子上留了一串脚印。再看穆崈,小小脑袋上压着大大的斗笠,可不就是殷铮的那顶。
“你不要跟着了……”
“帮我把螃蟹绑起来。”殷铮一手螃蟹一手麻绳,齐齐送到沈妙意面前。
沈妙意放下篮子,直接把两样一起接了过去。
“它夹人的,我给你捏着,你来绑。”殷铮见手里空了,连忙道。
“不用。”沈妙意送出两个字,嘴里咬着麻绳,两只手捏住螃蟹的双钳往上一推,蟹钳翘起。
这样就很好绑了,她三两下便绑好了。
随后,沈妙意把那绑好的螃蟹扔回到殷铮身上:“这里穷乡僻壤,侯爷尊贵,不适合这里。”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兀自蹲在地上,手里一把小三齿铁钩,开始在沙子上刨挖着。
殷铮垂首,女子雪白的脖颈露出一截,衬得她脸上疤痕越发狰狞。不由便在想,当初她到底受了什么罪?
“你现在承认与我相识了?之前一句句的不认识。你离开大盛朝三年了,知不知道那里现在怎样了?”
沈妙意不回应,手里钩子跨吃垮吃的挖着,然后从沙子里刨出白色的蛤仔,顺手丢进篮子里。
海飞吹拂着她额前的发,露出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
殷铮蹲在,把那螃蟹放进篮子里:“你不想知道你娘和殷平的消息吗?还有沈家的?”
沈妙意手里一顿,三年了,她怎么会不想娘和弟弟?无数次,她都想让人回去捎一个信儿给他们,可她不敢,怕他们担心自己。
“给我吧,”殷铮从沈妙意手里夺过三齿钩,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在沙子里挖着,“你娘很好,脑中卒的病症彻底好了,身子很健朗。”
“好了?”沈妙意吸了口气,眼角泛酸。
沈氏当初配合她的逃离,后面装作心灰意冷去了寺院庵堂,就是不想她太过牵挂。而脑中卒,她知道不会彻底好起来的。
两人并排蹲在沙滩上,一只小沙蟹轻轻爬过,往着阴凉的水里进去。
殷铮手里有力,挖得较深,一缕发垂落胸前:“真的好了,去年春,西域的一位大师进京给皇太后讲经。我去把进贡的佛药求了来,给了沈夫人。”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好像就是一件小事儿:“殷平还在跟着莫先生读书,我想着他也大了,这次回去就送他进国子监。”
沈妙意一只手落在沙滩上,瞅了眼身旁的人:“我不会回去的,崈儿也跟你没关系。”
话语清清淡淡,像现在的海风。
“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殷铮摊开自己的双手,话语中一丝幽怨,“我现在只身一人,还能把你怎么样?”
说着,他捡了两个蛤仔,手上全是细沙。
“嘶……”殷铮吸了口冷气,翘着自己的小拇指送到沈妙意面前,“我现在知道了,地牢里为什么给犯人身上浸盐水,疼得要命啊!妙意,你看看,伤口好深。”
“又没人让你做,你自己找的。”沈妙意去抢那钩子。
殷铮抬手躲过,眼睛弯了弯:“我来挖,这钩子尖,你别伤了手。”
沈妙意抢不过,干脆提起篮子自己走,她才不想和这个人在一块儿。
“妙意你别走啊!”殷铮叫了声,从地上跳起来,两步就跟了上去。
“殷侯爷!”沈妙意停下脚步,故意仰起那张带疤的脸,“我是沈青梳,你仔细看看这张脸,我不是沈妙意!”
她的嘴角发抖,眼尾泛红。那些过去是存在的,殷铮怎么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在这里跟着她说笑?
殷铮脸上笑意一僵,指尖忍不住想去碰触那伤痕:“很疼是不是?”
“是,”沈妙意毫不犹豫开口,“我掉进海里摔在礁石上,脸毁了,是个丑八怪,丢在街上都不会有人捡的……”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殷铮口气一硬,听见沈妙意这样说她自己,心里生气又心疼。
女子怎能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她这样说无非是想激走他,认为他只是在意她的容貌。虽然他承认爱她的脸,可是他更爱的事那个在最冷的时候,小心陪着她的小姑娘。
殷铮自认从来不会安慰人,可对着眼前的沈妙意,他很想拥住她,告诉她:你不丑!
“谁说的?”他嘴角翘起,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温柔:“我捡,那你会跟我走吗?”
“不会!”沈妙意咬牙斩钉截铁。
“好吧,”殷铮叹口气,手里玩着钩子,“那我只能等了,看那天说不定真就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