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呼喊传来,两人俱是看了过去。
只见不知何时,海水已经涨潮,不知不觉淹没了大片的海滩。而那声音正是穆崈发出的。
可能是因为贪玩儿,他跑到了下面的礁石上,此刻已经困在水里,站在仅有的一片礁石上。
“崈儿!”沈妙意撕心裂肺的喊着,扔掉手里篮子就往海水里跑。
海水涨潮很快,浪头卷着来回拍打着礁石,穆崈困在哪儿,小小的身子随时可能被浪卷进海里去,到时候人可就凶多吉少了。
“妙意,你别去!”殷铮一把拉住沈妙意,视线盯着礁石上的孩子,“我会水,我去!”
沈妙意抓上殷铮的手臂,双目哀求:“求求你把他带回来。”
“好!”殷铮应下。
当下也不敢在耽搁,他直接跑进海水中。此时的潮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腰处,要是穆崈在水里早就没了。如此一想更是心惊。
海水不停地涨,穆崈的脚已经没在水里,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小嘴儿憋着就是不哭。
殷铮踩在水里,此处是礁石,一不小心就会踩空,几次滑进水里,他又在浪里站起。
“崈儿,你别动。”他离着孩子越来越近,海水到了他的胸口。
殷铮试探着踩着礁石过去,终于到了穆崈身旁。
“哇……”穆崈终究是小孩子,吓得哭出声来,站起来扑到殷铮身上。
“你……”殷铮抱上孩子的一刹那,眼角发酸,“别怕,我带你去找你娘。”
他紧紧抱着,那是他的孩子,他心里最爱的女子给他生的。
穆崈吓坏了,两只小手紧紧勒住殷铮,脑袋埋在殷铮颈窝里,蹭着眼泪鼻涕。
“别哭,”殷铮笑笑,然后把紧紧揪着他的娃儿双手一举,让他骑在自己的脖颈上,“坐好了,我答应你娘了,把你带上去。”
他记性很好,沿着来时踩的路往回走,只是这时候海水又涨了,海浪冲击着身上、脸庞,那股子大自然无法抗争的力量,像要将人拖进海底似的拉扯着。
其实游水的话会更快,可是那样穆崈必定会收到惊吓,所以殷铮就这样一步步往回走着。
沈妙意站在岸上心惊不已。在海边几年,她深知海的凶险,几乎每月都会有人淹死在海里,连尸骨都寻不到。
眼看着殷铮扛着穆崈越来越近,沈妙意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海水湿了裙裾,粘在腿上。
她一把接过穆崈,又气又怕,紧紧抱着:“叫你乱跑,回去看不敲烂你的手心!”
数落着,却也满满的心疼,心里怪自己太大意了。
殷铮浑身湿透,头发梢上滴着水:“快带他回去,别着凉了。”
沈妙意红了眼眶,抱着孩子往岸上走,转头时,却见殷铮走去了刚才的地上。
他弯下腰蹲在地上,把洒出来的海菜、蛤仔、海螺重新收回篮子里,那只五花大绑的螃蟹还在肚皮朝上的挣扎着。
“这次谢谢你。”尽管很别扭,沈妙意还是对殷铮道了谢。
他与她的过往撇去不说,这次救了穆崈是真,是要感谢。
殷铮提着篮子走过来:“谢倒不用,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第55章
日头厉害, 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湿透的裙裾沾了细沙,沈妙意疑惑地看了殷铮一眼。
“帮忙?”她眼睫纤长,只一瞬便压住了眼中情绪。
殷铮需要她帮忙, 这多奇怪?以前他想要个香囊, 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那便是应该的?
“对, ”殷铮微一颔首,“你教教我怎么绑螃蟹, 好不好?”
他提起篮子,指着那只即将晒晕过去的青壳大蟹子。
闻言,沈妙意就知道殷铮只不过是无话找话,便不想理, 抱着穆崈转身就走。
她身子纤瘦,身上挂了个胖娃儿, 踩着沙滩走得极为吃力。
“妙意, ”殷铮一身湿衣缠在身上,抬步跟上, “这小子太沉了,我抱着他。”
说着, 他伸手去接。可是不管沈妙意还是穆崈,都一副躲避他的样子。两双眼睛俱是没有情绪的盯着他, 让他的双手尴尬的僵在半空。
殷铮清了下嗓子,眼睛瞟着往上涨的海水:“涨潮,这边礁石又多,你抱着他走得慢。”
说完,也不管,直接手臂一夹, 把穆崈从沈妙意身上捞了去,顺便篮子塞进她的手里。
“我要跟我娘!”穆崈吸吸鼻子,说是说,倒只是拿眼睛看看沈妙意。
殷铮双臂一甩,把孩子扔上了后背:“不会丢下你娘的。你说你小子,黏她黏的这么厉害?”
后一句话,殷铮故意看看跟上来的沈妙意。她到底还是心软的,不会伤害人,留下了这个孩子。
他还记得,当她怀疑有孕的时候,想要背着他打掉……该是他伤得她多厉害,她一个那样温柔的女子,想做那么极端的事情?
三年里,他后悔了无数次,想着如果重新再来,绝不会那样做,囚住她。也许关着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殷铮放缓脚步,仔细踩着往前。
沈妙意抬手挑开额间落发,客气又疏离的道了声:“很好,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善。”
殷铮抬抬嘴角,自然听出话里的意思,甚至他觉得里面有些隐约的埋怨,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想让他远离。
“那就好,妙意竟然这样坚强。”这句话他由衷说出。
一个弱女子在异国落脚打拼,一步步艰难走着,身边还带着孩子,可想而知会遇到多少困难?
殷铮似乎又再次看到了当初那个有活力的沈妙意,就连一直对沈妙意有意见的仇浮,也表现出赞赏。的确,一个男子都不一定会做成她这样。
两人无话,只剩身后海浪的扑打声,哗啦啦拂过狰狞的礁石。
穆崈趴在殷铮的后背上睡着了,小手紧紧揪着殷铮的衣裳。
手上的海水干了,留下一些白色小盐粒子。
回到路上,正碰上赶车的马夫过来,叫了声“青梳娘子”,便把穆崈从殷铮身上接了去。
沈妙意看着车夫把孩子抱进了车里,松了口气。
随后又看看殷铮,将他的斗笠还了回去:“你的衣衫我会赔你的。”
殷铮甩甩袖子,身上衣裳又硬又湿:“妙意你看,我这衣裳都晒出盐了。”
沈妙意没看,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话:“我会找人给你送去的。”
人走了,上了马车也没回头,那匹黑马径直拖着车厢往镇子而去,直到拐过弯道。
殷铮在路旁草地坐下,任由海风吹拂:“你生气也没关系,但是不要不理我,我会疯啊……”
他手指勾着自己的裤管掀起,小腿肚上好几道划开的口子,血水蜿蜒着进了鞋里。
。
沈宅。
穆崈坐在澡盆里,不停地扑通着水,秦嫂帮着擦洗着。
“只听听,我这就吓死了。你说你乱跑什么,不怕被浪头卷走了?”秦嫂忍不住唠叨着,心疼又后怕,“到时候叫鱼把你给吃咯!”
穆崈抹抹脸上的水:“那我就把鱼吃了!”
“瞧你,还有本事了?”秦嫂忍不住笑了,“等你进学堂,人家小姑娘不笑话你。”
“学堂?”穆崈趴在澡盆沿儿上,对着整理衣裳的沈妙意道,“娘,什么时候上学?”
沈妙意看过去,其实那屋子也收拾好了,置办进几张桌子,就在作坊的墙外,很方便。只是现在的问题就是找先生。
青山镇毕竟是东番的地方,有学问的盛人大多不会来这儿,仅有的镇东老秀才,人家不想来。
“快了。”沈妙意道,伸手摸摸孩子湿漉漉的头顶,“到时候有小妹妹,可得让着呀。”
穆崈点点头,两只小胖手在水里划着。
秦嫂找了浴巾来,一把把孩子从水里抱起来,到了床上。
一边给穆崈擦着头发,一边问:“小公子,学堂里最小的妹妹是属兔的,你告诉秦妈妈,你属什么?”
“我属狼!”穆崈光溜溜的站在被子上,一脸认真。
闻言,沈妙意和秦嫂笑得不行。
有婆子端着饭进来,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正是白日里从海边带回来的,蒸螃蟹,海带冬瓜汤,油炸海菜饼……
“对了,”秦嫂记起一件事,把穿好衣服的穆崈抱回到椅子上,“暮先生来镇上了,白日里去过作坊,娘子你正好不在。”
沈妙意摆着筷子,神情恬淡:“他没说什么?”
“说是都城王宫里的王妃们,都喜欢娘子的香囊。又说有个人回来了,娘子小心怎么样的,我也没听懂。”秦嫂回道,“不若娘子亲自去问问?”
“成,咱先用膳吧。”
。
夜里,客栈。
冯叔带了一件崭新的衣裳,还有一份谢礼,送到了殷铮的住处。
“青梳娘子说感谢先生,特意让我送过来的,先生不要嫌弃。”
殷铮懒懒坐上凳子,手指挑着那件衣衫,看看空荡荡的门外。果然沈妙意只是打发个人过来而已,可也是礼道周全。
“她在哪儿?”
冯叔经历过事儿,眼尖的觉得眼前这男子似乎不好惹,那份高傲的气质绝不是普通人。
“先生问的我们东家?她在忙。”
别的话不多说,既然东家派他过来,也就是把说明她不想和眼前人打交道。
殷铮手指敲着桌面,他没想到沈妙意这么快就把衣衫送了过来,他原本打算的是自己收拾干净,亲自上门去讨要。
时隔三年,这姑娘显然变得精明不少,都知道先下手为强了。
“这样老朽还有事要做,先告退了。”冯叔办完事儿也不久留,对着殷铮弯了弯腰,“打搅先生了。”
殷铮看过去,眼睛一眯:“这么晚还要做事?”
冯叔客气的笑笑:“一件小事儿,娘子收拾了一间屋子做学堂,还缺一位教书先生,我这是过去和人谈谈的。”
说完便点了下头,随后退后几步,出了门去。
屋里静了,海风从窗口吹进来,摇晃着床头幔帐。
殷铮突然噗嗤笑出声来,随后走到窗前站着:“妙意啊,原来你真的很强。”
沈妙意的一切,殷铮都不曾忘记。她那时候小,被他攥在手里,根本反抗不得,可即便那样她还是一步步的抗争,到了现在的样子。只是任她怎么变,他依旧喜欢她,无法自拔。
想到这儿,他收拾了一下,出了客栈。
。
晚膳后,沈妙意去了吴阿婶家,带了一些海菜饼。
两家隔了一条街,离得并不远。
小川这次是隔了半个月才回来的,带来了都城和大盛的消息。确定是太子贺温昌要来东番,所以沈妙意也明白了,为何殷铮会出现在这里。
殷铮同贺温昌自小交好,年纪相仿,行事作风也是一丘之貉,只不过贺温昌更属于笑里藏刀那种。
这样想想,当初的贺温瑜折在这两人手里,也是不冤。
坐了一会儿,沈妙意不好久留,就提议要回去。吴阿婶赶紧让小川护送人回去,临出门前,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小川身姿颀长,头发用一条带子扎好落在脑后。夜风中,他的脸色柔和,一如当年那青年站在船头时。
“你的药水还够用?”小川问,稍侧脸就看见沈妙意脸上的伤疤。
三年一直顶着这样难看的一张脸,任谁也不敢信,下面藏着的是一副怎样的绝世面容。而看沈妙意,似乎对样貌也不在乎。
“还有不少。”沈妙意应着,“你说两国真能打起来?”
刚才在吴家时就谈论过这个,东番皇子死在盛朝,毕竟不是小事情。
小川看去前方:“如果打起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妙意沉吟着,若是战争真的来了,那不是好事。他们这样的盛人在东番,到时候的境况恐怕不会好,这作坊的买卖怕是也难了。
“盛朝太子来,想必是来解决的。”她道。
小川摇摇头:“说不定,盛朝更想开战!”
沈妙意低头看着路,心里有些明白。小川虽然有一半的盛人血,可毕竟是长在东番,以后也是在这边建功立业。而他最近回来的次数明显少了,再从吴阿婶担忧的神情来看,小川应该是在做什么事。
“青梳,有个人你小心。”小川开口提醒。
沈妙意心里一提,当即便想起是殷铮的行踪被人知道了?她告诉自己不是担心他,而是怕被他牵连,毕竟她在东番这边立足太不容易。
“谁?”她轻声问。
小川停下脚步,微微皱眉:“韩逸之!”
乍听这个名字,沈妙意一怔。也就陆续想起了那些过往,定亲,成亲……
“他在东番?”三年间,沈妙意没有再听见关于韩逸之的任何消息。当初从殷铮口里得知他逃走,然后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小川见沈妙意没有别的情绪,心里一松:“前不久他来了都城,之前一直在东番的北面的海岛上。”
“海岛?”沈妙意念着这两个字,忽的一笑,“也就是说,当年并没有冤枉韩家?”
知道了韩逸之的去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能跑到海岛上,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沈妙意看着小川,问:“他和东番什么关系?”
“很久了,韩家当初是东番的一支家族,一直在盛朝耕耘。”小川也不隐瞒,只又道,“不过也没事儿,他应当也认为你不在了。我就是奇怪,他怎么突然就会都城了。”
沈妙意摸摸自己的脸颊,心里发堵。韩家当年是在利用她?那门亲事其实只是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