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面无波澜,只轻飘飘地吹了下指尖。
戚瑶看着那漫山遍野的火光,忽然想起徐令在“风流游戏”中藏下的那几十张纸符。
原来竟都是引火符。
热浪一阵一阵从地下传来,徐令驾着云,又飞高了一点。
仙界阵营近在咫尺。
徐令站起身:“时候差不多了,起来吧,小师侄,咱们也正式一点。”
他指着身前的位置:“来,小师侄,你站到这里。”
戚瑶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步。”
徐令说着,忽然一把勒住了戚瑶的脖颈,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戚瑶被他勒得向后倒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埋身于他怀里。
徐令垂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辛苦了,小师侄,再多陪我演一场戏。”
戚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徐令骗了——
他口口声声的什么“一起回家”都是假的,他要将自己的“叛徒”身份坐实到底,同时,让她做“追凶追得奋不顾身”的“英雄”。
戚瑶当然不肯。
可是她越挣动,徐令就捂得越紧,这场戏看上去就越真。
仙界阵营中有人注意到了徐令。
“姓徐的你个叛徒,你终于肯现身了!”
彼时张不周刚刚一剑捅穿了燕息,他反手抽出长剑,转头来看。
燕息失去支撑仰面跌下,好像只随风飘零的破布娃娃,他大睁着眼,空洞的眸子里盛满了难以置信。
仙界阵营的所有人都随张不周一道看了过来。
戚瑶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江远辞。
经此一役,江远辞白衣染血,唯有望向戚瑶之时,那满眼的杀气才能轻上几分。
“阿瑶——”
他向她大喊。
徐令迎着数百道目光,微微一笑:“诸君,好久不见。”
张不周顺势将剑横扫过来,剑尖直指徐令:“你这狗贼好狠的心,连自己座下的弟子都不放过!”
徐令低低地笑了一声:“徐某三日前就已拜入垂花宗门下,她是琢光宗的人,怎么会是徐某的弟子?”
梁宗主从张不周身后探出头来,怒喝一声:“厚颜无耻!”
“多谢夸奖。”徐令不紧不慢地应着,垂眼看了看戚瑶,“三日前,我欲入垂花宗时,发现此子从旁尾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当然要拿她作筹码,同诸位做个交易。”
众修举着法器,警惕着徐令的一举一动。
徐令用力将戚瑶向怀中一揽:“放我走,不然,我就让她死在诸位面前。”
戚瑶两手扒着徐令的小臂,眼中雾气蒙蒙——
她本不想作此惨状,但奈何徐令真的下了狠手。
她忽然意识到,徐令是铁了心如此的。
他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苦心孤诣地给自己招了这么多的骂名,直到刚刚他说,“还剩最后一步”。
这是最后一步了,她或许,不能坏了他精心布置的局。
张不周缓缓抬起手中剑:“你逃不掉的。”
雷霆万钧之力凝聚在他细窄的剑尖上,流云转,大风起,众修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张不周的意思很明确——
宁可牺牲戚瑶,也绝不放过徐令。
江远辞大惊失色:“道尊,不可——”
他话音未落,银白色的巨型光球脱剑而出,戚瑶眼睁睁看着那片白光越逼越近,每近一寸,她的五脏六腑就俞痛一些。
这还只是余威,就已强悍如斯。
在这通天修为炸裂开来的最后一瞬,徐令一把推开戚瑶,自己张开怀抱,用胸膛迎了上去。
呯——
戚瑶被翻滚而出的气浪拍出好远,江远辞踏剑飞来,一把将小人儿捞进怀里。
戚瑶扶着江远辞的肩,匆匆回眸去看——
白光爆裂之处,炸起一朵绚丽的血花,那人常戴的玉冠破碎,碎片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师叔——”
这一声,戚瑶将血与泪一并喊了出来。
白光渐逝,美人从云端跌落。
遥远的地平线上泛起一抹鱼肚白。
天,就快要亮了。
第36章 旧事毕新章再起 老不正经皮糙肉厚又命……
江远辞紧揽住戚瑶的腰身, 防止她从剑上跌下去:“阿瑶,他方才还拿你做人质,你怎么……”
你怎么还管这等恶人叫师叔?
张不周撂剑收势, 用眼风瞥了下悲痛欲绝的戚瑶,正色道:“江远辞。”
江远辞向他欠身:“弟子在。”
张不周:“叛徒已伏诛。你这师妹受惊过度, 未免神思恍惚,带她回宗去吧。剩下的事, 本尊处理即可。”
江远辞再施一礼:“是,道尊。”
他张手招来一朵彩云,先扶着戚瑶, 让她坐了上去。
三十三门中有人低语:“那传闻中毫无仙缘的小姑娘竟也是筑基之身了, 难道长生剑的祝词, 要再一次应验了吗?”
张不周闻声, 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硬生生将众人看得噤若寒蝉。
彩云飘出十里, 江远辞才高兴地拉着戚瑶的手,将人从头到脚,仔细地看:“几日未见, 阿瑶竟筑基了。”
戚瑶好脾气地任他摆弄, 垂着眼:“江师兄也已是金丹了。”
江远辞一笑:“阿瑶近日辛苦了,今晚只是想让阿瑶坐得舒服一点,才招了朵云过来, 并无卖弄炫耀之意。平日里,若是叫鹤兄瞧见我乘云出行, 免不了还要伤心吃醋一番,难哄得紧。”
戚瑶:“师兄自是低调的。”
她满面怔忪,声音很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在说些什么。
江远辞见她如此, 心说她大概还没能从方才的危机中回过神来,便不再逗她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眉心微皱。
戚瑶攥着徐令的那只锦囊,攥得锦面汗湿,识海中混乱一片。
彩云很快飞临揽月峰,戚瑶站在云端望着自己的院落,迟迟没有动。
江远辞低下头:“阿瑶,你是不是有事想和师兄说?”
戚瑶看着他,一字一顿:“师兄,我要见宗主。”
柔和的晨光映在她的脸上,那双眸子里的茫然、恐慌与痛苦稍纵即逝,剩下的,只有清透而冰冷的决意。
江远辞对上她的眼,着实愣了一下。
良久,才为难道:“师尊即将突破化神期,尚在闭关参悟。如今的宗门,还是三十三门的人代为管辖,师妹若有急事,我带你去寻代宗主可好?”
戚瑶双眼微微睁大:“宗主不在,还有八位峰主师叔,八位峰主师叔不在,还有各峰首席弟子,如何能轮得上他三十三门的外人来做代宗主?”
江远辞叹了口气:“师妹有所不知。我宗出了那徐姓叛徒,如今在三十三门的地位一落千丈,一举一动更是要接受全仙界的监视,哪里还有自己当家做主的权利。”
戚瑶:“他……”
她稍稍张开嘴,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欲言又止。
戚瑶想说徐令不是叛徒,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演戏,可……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分量。
江远辞揉了揉戚瑶的发顶,温声道:“不必害怕,等师尊出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琢光宗是千年名门,绝不会轻易倒下。”
如此一打岔,戚瑶连最初她想找宗主做什么都忘了,只得闷声应道:“师兄说的是。”
江远辞目送她下了云端,向院中走去,仍不放心地嘱咐道:“阿瑶,现下揽月峰无主,我就在这附近收拾了个院子守着你,你好生休息,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师兄。”
戚瑶脚下一顿,晨光下的细长影子随之停住:“有劳师兄。”
江远辞:“荣幸之至。”
.
戚瑶穿过院落,走进卧房,仔细合上门。
此时天已大亮,卧房内却仍有些黑,她寻了根蜡烛点上借着蜡烛的光,将手中的锦囊拉开一个小口子。
她向锦囊里看了一眼,猛然想起如今宗内有三十三门的人驻扎,于是,又丢了三张结界符出去,将整间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此,她才放心地将锦囊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在了烛光下。
不过是两张字条,一块通透的青玉。
青玉自然是玉清仙尊的那块,戚瑶将它握在手里,心说也不知道老不正经什么时候把它偷出来的。
两张字条折得工工整整,其中一张背面写着:先看我。
“我”字的右下角,还画了一个蹩脚的鬼脸。
戚瑶扫了那鬼脸一眼,果断拿起另外一张字条——
徐令的话,她向来是不听的。
字条拆开,纸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字如其人,狂放而有秀骨,比她预想得要好看太多。
只是那第一句话,就沉重得让戚瑶攥紧了手指:
爱侄戚瑶亲启。
如卿猜测,徐某的确时刻逢场作戏,一举一动皆当不得真。可这戏演久了,徐某自己都说不清楚,徐某究竟该是何等之人了。
徐某混迹花楼,暗中追查垂花宗残众的行踪,直至近日,才终于取得颜如玉的完全信任,确定了垂花宗残众的准确窝点。仅此小小一步,徐某耗费了数十年。
聪慧如卿,行笔至此理应想到,徐某耗费数十年才寻得之地,三十三门何以在短短三日之内寻来?
然也,三十三门中有与垂花宗结党营私的叛徒,数年前,正是他们暴露出仙尊闭关历劫的位置,使得垂花宗趁虚而入,才导致仙尊意外陨落。
熊熊大火焚尽旧事,仙尊嘱托与徐某私仇均已得报,惟愿爱侄处处小心叛道之徒,此番征讨中,最先提出垂花宗窝点位置者即是。
身死则如风去,徐某早已料得今日下场,故避不收徒。此世骂名太重,徐某一人背负即可,不愿累及后人。爱侄心意,徐某愧而受之。
若有来生,愿为卿座下弟子,任卿打骂驱策,仍尊卿敬卿,九死未悔。
师叔徐令绝笔。
一滴泪热热地砸在徐令的落款之上,戚瑶用手去抹,却越抹越模糊,那个人的名字,最终成为灰白不辨的一团。
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气,生生挨过周身的颤栗,在此过程中,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良久,戚瑶睁开眼,鼓起勇气去拆写有“先看我”的字条。
墨字在烛火下隐隐透光:
小师侄,你是不是先去看了另一张纸条?现在有没有在哭鼻子啊?
戚瑶:……
她冷着脸,抬手抹掉脸侧的水渍。
同时,目光扫过字条上的第二句话:
别抹了,师叔可以假装不知道,要笑你的话也会偷着笑,不会让你看到的。
戚瑶看了看手背上的泪痕,随手在膝头上一抹,接着去看字条上的第三句话:
也不要把眼泪蹭在宗门制服上,难洗。
戚瑶“啧”了一声——
老不正经的还有完没完了?
她调整坐姿,挺直腰脊,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的全部内容:
小师侄,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才写成那个鬼样子的。毕竟,那些内容里,有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也有我很想嘱咐你的事,不吓唬你一下,怕你左眼进右眼出,记不牢。
话说,师叔那篇洋洋洒洒的绝笔信写得怎么样?是不是可有感觉了?小师侄,你好好酝酿一下,下次见面时,记得夸我。
读罢,戚瑶冷哼一声:“夸你?”
不指着鼻子骂你就算我尊师重道了,戚瑶心说。
这张字条具有浓重的个人风格,戚瑶看着那一行一行的字,甚至都能想象出徐令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老不正经惯会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的,戚瑶知道。
老冤家被道尊一掌打飞,定是凶多吉少,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戚瑶也知道。
所以,徐令应该是想认认真真给她写一封绝笔信的,可写完以后,大抵是觉得这些话太沉重,怕吓到她,才又补了一张字条来宽慰她,最后再博她一笑。
这些戚瑶都知道。
她将两张字条叠在一起,紧紧盯着绝笔信的最后一行字——
若有来生,愿为卿座下弟子,任卿打骂驱策,仍尊卿敬卿,九死未悔。
戚瑶咬牙道:“徐令,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这句话,我等着你。”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三十三门向全仙界公布了戚瑶孤身“追凶”的“英雄事迹”,但又特意说明了戚瑶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一时之间,四海修士对戚瑶又崇敬又怜爱,各类灵石名药一批一批地往揽月峰送,三十三门和琢光宗也对她进行了大力嘉奖,江远辞每次来看她,都带着一大口袋上等灵石,以至于戚瑶如今一看到那种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忍不住皱眉。
这些虚名都是从徐令的骨血里开出来的花,戚瑶不喜欢。
而且,那什么“静养”也不过是说来好听,实则就是软禁——
三十三门的人渗入到琢光宗之中,戚瑶一迈出院门,就有人从天而降来拦她。
但好在,从这些人的嘴里,她得知,老不正经的皮糙肉厚又命大,的确没有死。
他们对她说:“道尊近日要提审徐姓叛徒,随时可能传召阁下去做证人,还请阁下踏实静养,不要离开揽月峰。”
又过了两天,在一次与邵棠的短暂会面后,戚瑶对前来看望的江远辞说:
“师兄,能否拜托你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