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花月鹄
时间:2021-11-24 00:36:08

  一身罩衣风帽的张怀赶忙迎上去。
  “你怎么来了, 有事?”
  裴玄思也正把头蒙进风帽里, 脚下却没停, 一路轻快的转过前面的拐角。
  张怀提灯紧随着,压声道:“是家里来传话,说老太君突然染病, 听情形十万火急的, 还不轻, 我寻思拖不得, 便自作主张来禀报兄长。”
  裴玄思步子一顿, 眉间那道红印子拧蹙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降旨册封诰命之后, 听说是宴上多喝了几杯, 半夜便上吐下泻,现在水米都不进了。”
  张怀眉头紧锁,脸上疑云重重:“老太君有肝症,向来都不饮酒,心里再高兴也不至贪杯。再者,那个昌乐郡主去得蹊跷, 老太君随后就出了事,会不会……”
  “呵,这不是秃子头的虱子,明摆着么。看来,我不会回去一趟是不成了。”
  裴玄思嗤了声鼻子,在一扇气窗前停了步。
  张怀跟着凑近:“那郡主就没安好心,老太君别是听信了什么鬼话,要不……还是我先回去,探探虚实再说?”
  “不必,迎旨的时候我不在,这时候再不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了。况且,我也有几句话,得让她老人家知道。”
  裴玄思摇摇手,透过巴掌大的洞口向外望。
  高墙黝黑的影子沉沉覆压着大地,前面老远才能看到霞光映照下的大理寺衙署,仿佛阴阳两隔。
  他眼中似也浸头了暗色,幽深的看不到一点光亮。
  “人我见到了,可惜啊,凭这几条杂鱼,问不出我想问的事。不过,线倒是搭上了,没曾想这帮反贼在外面的声势还真不小,以后少不得也要搭一搭这条船了。”
  听他转了话题,张怀脸色肃然起来:“兄长,那些人虽然是当年故太子的旧部,但跟裴家却说不上多深的情分,万一出什么纰漏,便会引火烧身,这件事……兄长还是三思为好。”
  “三思?该想的不该想的,在牢城营里我早就琢磨得一清二楚了。这世上,就算你拼命爬得再高,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说死,也不过一阵风似的轻巧。自己的命要想由着自己摆弄,就只有这条路可走。”
  裴玄思撩着唇角,目光沉定如山,转头望他:“咱们兄弟之间,没什么话不能说。这条路是我选的,你犯不着一起陪着,听说北境三镇年内也要整顿调防,正有几个参将、游击的缺,应该有法子送你过去,往后就算我这里失势了,不至于受牵连……若真能成事,到时候也绝不会忘了你。”
  话音未落,张怀已跪在地上,哽咽道:“兄长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么……当初若不是兄长把我从雪地里背出来,世上早……早没张怀这个人了,这条命是兄长给的……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女人似的,哭什么!”
  裴玄思一把拽起他,看着那双泛红的眼,紧蹙的眉略略舒开了些。
  “我救你,是为了叫你好好活着,别像我一样,再苦再难都只能自己背着,活得不情不愿。罢了,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自己好生想清楚。”
  裴玄思回到家的时候,夜色早已巨网般四下张开。
  到处仍旧井然有序,各院仆婢进进出出,还是那副谨饬的样子,可一路来到中院,也没见惯常迎候自己的老家院出来。
  他早有预料,对这点异样丝毫不以为意,穿堂过室,径直走进后院。
  这时候就有婢女急急忙忙迎出厅来:“公子可回来了,老太君下半晌还念叨呢。”
  “情形怎么样?”
  裴玄思嘴上问着,人已经进了门,瞥眼就看到卧房门口的落地罩后扎起了绸幔,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那婢女跟上前垂眼抹泪:“回公子,不大好,一直昏昏沉沉,奴婢们刚想服侍着进点粥水,没曾想傍晚时又晕了,这会子郎中正用针呢,请公子先等一等再进去。”
  他没言声,撩袍坐到椅子上。
  那婢女奉上茶水、点心,便退了下去。
  裴玄思搁着没动,四下环顾。
  旁边没有服侍的仆婢,院子里也空空荡荡,就连绸幔后的卧房觉不出有人气。
  鼻中还是熟悉的檀香味,却又微微带着些甜,与平常不尽相同。
  再稍稍细品,这气息竟像是花的馨香……
  裴玄思心头一震,赶忙捂住口鼻,长身而起,脑中却“嗡”的一下,陡然开始发沉,紧跟着就是排山倒海似的眩晕感。
  他脚下一个趔趄,勉强扶住厅中的柱子,只觉天旋地转。
  这是中毒的症状。
  而且,玄机应该就藏在那股混着甜味的檀香中。
  以他的本事,寻常毒质就算入体,也能用内力压住,再慢慢消解。
  可现在别说调运内息,就连手脚都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阵发黑,背心不自禁地往后靠,身子便要歪垂下去。
  裴玄思着实没料到对付他居然倒了要下毒的地步,几乎是一瞬间就着了道。
  而且这毒的厉害之处似乎还不止迅猛,因为他已经觉察到有股异样的燥热正从丹田处升起,徐徐漫向全身。
  他奋力撑起身子想走,还没迈开脚,就软了下去。
  那扇厅门轰然关闭,几乎同时,卧房中脚步轻响,一只素白的手撩开绸幔,“咯咯”的娇笑随声而起。
  “这么晚了,还想去哪儿呀?”
  徐允贞款款走出来,穿得仍是上次在船上所见得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衫,赤焰红霞般转到他面前,手里还捧着一盆枝朵茂盛的白花。
  一股冲人的甜腻气息扑鼻而来,脑中像硬塞了块石头,登时沉得发疼。
  裴玄思颤抖地稳住身子,双眸死死盯着那几朵绢纱般细白娇美的花。
  原来这便是罪魁祸首。
  “没见过吧?”
  徐允贞拿手轻捻着驼铃状的花瓣,妩媚明艳的脸上满是得意:“实话告诉你,这个叫‘美人醉’,是西域番邦进献的贡品,生得精致,香气也足,可就有一样不好,只要与檀、伽之类的熏香味混在一起,便会合成无形的剧毒,能叫人气血虚弱,失神昏厥。”
  她看着他终于在自己面前露出惊愕的神色,不由更是快意,随手掐了片花瓣放在鼻前,阖眸轻嗅,一副沁心入脾的模样。
  “哎呀,真是好香,幸亏我服了解药,不然就要像你一样咯。”
  她故意后怕似的颦起眉,将那朵已被揉碎出汁液的花瓣丢在他身上。
  “上次在船上,你一脚就踢断了船桅子,那手踏浪而去的功夫更是俊得不得了,害得我看了好久,一夜都睡不着。如今这是怎么了?傻呆呆的,可一点儿都不像你啊,裴将军,你不是有翻江倒海的本事么?使出来呀,哈哈哈……”
  说到这里,徐允贞忍不住笑得酣畅,忽然伸手一推。
  裴玄思竟然抵不过这点轻柔的力气,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整个人摔在那张罗汉榻上。
  徐允贞望着那昂藏的身躯倒在自己面前,眼中尽得偿所愿的欣喜,将那盆珍贵无比的花随手一丢,任由它散碎在地,自己也坐到罗汉榻上,俯过去睨着他。
  只是将将挨近,裴玄思就觉心头砰跳如鼓,遍布全身的燥热陡然加剧,霎时间血脉贲张,一股难以言说的欲望汹涌如潮的袭来。
  “唉哟,这是怎么了?”
  徐允贞拿手背轻轻拂过他烫得发滚的面颊,看着那双充血的双眼异光隐现,连俊美的脸都有些变了模样。
  “哦,忘了告诉你,这种毒不光能叫人乏力晕厥,还能勾起情欲,若是中得深了,几个时辰内不行房事,到那时,全身血液都会像沸水煮开了一样,神仙也难救了。不过不用怕,今晚本郡主在这里,包你比神仙还快活,嘻嘻,憋得难受吧,我就先帮你松快松快……”
  她说着,手便向下探,人也往他胸口倒。
  还没等沾身,一股力道就迎面推来,将她整个人掀翻到榻下。
  徐允贞摔得七荤八素,正惊讶这个裴玄思中了毒怎么还能使出力来。
  一抬眼,就见他也正坐起身,左手虎口处赫然有两排深切入骨的牙印,血肉模糊。
  下一瞬,他摇晃着站起身,迎头撞出厅门。
  夜色沉得像漆。
  前两天下过雨,眼瞧着秋意浓了,谁知随后两日又都是赤日炎炎,恍然间又有了夏韵未尽意味。
  姜漓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隔窗望着半空里星月满天出神。
  沐浴完也有好一会子了,到这时头发还没干透。
  装好箱的书画本就没什么遗漏,刚才又没来由的查了一遍,而现在就只能坐着发呆了。
  明日就能悄悄搬到山后竹林的草庐去了,那里僻静,也少有人知道,应该不会再有谁来无故打扰。
  可她偏偏觉得更不踏实,好像将有什么事发生。
  明明好好的,这可不是杞人忧天?
  姜漓想想,自己也觉好笑,又坐了一会儿,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就熄灯上榻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喵呜,喵呜”的叫声。
  她懵头懵脑地醒来,不由奇怪。
  那只猫儿很是乖巧,半夜里从来不扰人,今晚这是怎么了。
  正想着,猫叫蓦地戛然而止,尾声收得急促,就像生生被截断似的。
  姜漓惊得浑身一颤,坐起身的同时,帐幔被撕扯一般拉开。
  一个挺拔健硕的男子站在榻前,正双眼血红地盯着她。
 
 
第36章 云鬓乱   想要孩儿,咱们两个再努把力……
  男人眼中炽烈的火, 毫无掩饰地撩过衣衫单薄的娇躯,像要将她融化,下一瞬便饿狼般扑上身去。
  姜漓人还是懵的, 就被压在了下面。
  粗重的吐息喷在面颊上,混着那股熟悉的薄荷味窜入鼻中, 冲得头脑一阵晕眩。
  昏暗中她看不清那张脸, 却清楚地知道这来的是谁。
  姜漓惊得浑身发凉,整个人立时揪紧了。
  “裴玄思, 你放手!你……啊,救命, 来人啊……”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心存不甘, 竟会趁夜闯进来施暴。
  惶乱的呼救没有半点回应, 就像被纱幔阻隔了,怎么也传不出去。
  压在身上的裴玄思同样听而不闻,反倒像被这抗拒的话勾惹得欲火更盛, 动作也愈发放肆张狂。
  他身上没有一丝酒气醺染的味道, 但却烫得吓人, 隔着层层衣料都能觉出那胸膛里汹涌如潮的砰跳。
  这样子透着有些不寻常。
  容不得她生疑, 对方进一步的侵袭便紧随而至, 霎时阻断了脑中转过的所有念头。
  姜漓被压得透不过气, 身上要紧的地方相继失守, 从未有过的屈辱心头涌起,继而便是无边的怨恨。
  她推不开那山一般重压的身躯,只能打他,抓他,咬他……
  牙齿像刀锋一样切进皮肉,深入肩骨。
  浓烈的血腥气在口中弥散开, 让她也变得几近疯狂。
  而裴玄思,仿佛是一具毫无痛觉的躯壳,始终自顾自地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男人粗沉的闷哼搅混在一起,飘荡在房中,凄然迂回。
  床榻摇颤着“吱嘎”作响,像栉沐在狂风暴雨中,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最终,用尽力气反抗的姜漓放弃了。
  双手散垂在薄衾被上,泪水早已浸湿了绣枕,眸中没有一点光,失神望着头顶蛇扭一般乱舞的帐幔。
  夜尽,天色茫然未明。
  星月早已不知去向,只剩那片混沌的沉灰在半空里搅缠。
  卧房中,那张床榻还在晃着,但不再地动山摇般的剧烈,似乎只是场意兴未了的余震。
  片刻,朦胧的淡白隔着那层厚厚的高丽纸,从窗外透进来,四下里恍然有了光亮。
  与此同时,帐幔内一阵浓沉的鼻息倾吐后,男人挺拔健硕,肌理分明的身子向旁一躺,畅快淋漓地酣然长叹。
  姜漓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还是木的,泪水仿佛也像唇间的血迹一样,早已经干涸了,
  许久,她折尺似的撑起身子,拉过薄衾掩在胸前,挪向榻边。
  脚才刚一着地,酸软的膝盖就吃不住劲儿,整个人歪倒在地。
  她哼也没哼,大约已经觉不出痛,从地上捡起那件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中单,紧裹在身上,咬牙站起来,蹒跚着向前走。
  还没等迈出两步,踝骨就被一股柔中带韧的力道钳住。
  她站不住脚,应声扑倒,脖颈僵直地侧向一边,余光瞥见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一抖,将缠在她脚腕上的绸结松开了。
  裴玄思随手把卷成条的帐幔丢开,悠然坐起身,像学她的样儿似的,也从地上捡起那自己那件素白的中单披上肩头,却敞着胸腹,丝毫不掩饰自己那副精干的身条。
  “大清早的,一声不吭,打算要去哪儿?”
  他勾唇挑着笑,眼底不再冷淡,反而漾着愉悦的轻快,上前将她横抱起来,身子倏然一转,眨眼间便又落回到床榻上。
  裴玄思盘膝坐好,把她抱在身前,与自己面面相对。
  “干嘛急着走?春风一度之后,不该是细细回味温存么?”
  他说着,俯唇在她颊边轻轻一触。
  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连肌肤都是冷的,觉不出丝毫温然的活气。
  他仰起头,撤回眸看她。
  那张俏脸白得血色全无,目光散散的不知落在哪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空的。
  他拿手指托起她纤秀的下颌,同样没遇到什么阻力。
  以前别管要死要活,还是云淡风轻,总还有回应,似这样被夺去的魂魄一样不声不响,还真是从没见到过。
  裴玄思觉得很无味,盯着怀里俨然像具躯壳的人,不由凛起眉眼。
  昨晚他咬破左手的虎口,让毒质随着血流出来,稍稍减轻了症状,凭着勉强提起的一口气逃出裴府。
  找到水,连灌了几大瓢之后,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脑中的眩晕感也不那么厉害了。
  然而那股浪潮般的欲火,却无论如何也消退不下去,饮了水之后,更如同在火上浇油,几乎要将他焚烧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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