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花月鹄
时间:2021-11-24 00:36:08

  他想不起究竟是怎么到了这座江心岛上,又是怎么潜进书院,来到她房里的。
  等到恢复神志,觉出自己人在何处时,她已经在他身下不知承欢了多久了。
  或许是鬼使神差,又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一场本来难以化解的危局,竟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打破了他和她之间僵持的壁垒。
  所以,即便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他依然没有选择停手,反而顺势而为,沉浸在那种令人迷醉的欢娱中。
  他相信她也同样享受之极。
  任何龃龉和隔阂,都会在这种共同沉醉的亲密后显得微不足道,就算还有点怨气,也会很快烟消云散。
  可惜,现在这种状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甚至有点不可收拾。
  “生气了?夫君和娘子行周公之礼,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裴玄思的语声仍旧带着戏谑,眉眼唇鼻都蕴着笑,拿手轻柔拂蹭着姜漓的侧颊。
  “又不是头一回,不至于……呵,说起来还是那次你放得开,蔓藤似的缠着我,比什么都紧。”
  姜漓仍旧入定似的,沉若寒潭的眸中不见一丝涟漪,那张清丽的俏脸愈发光泽暗淡,没有缠绵后如花朵般的娇艳,反而眼见着枯萎下去。
  “说完了么……你走吧。”
  这也没比刚才强到哪,但好歹有了点反应。
  裴玄思稍稍满意:“要走,也是咱们一起回去。这一晚折腾的,说不准过些日子便有喜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放手把你留在这里?”
  他拂蹭她脸颊的手顺势向下,轻轻抹过那两片樱唇上沾染的血渍,目光别具玩味。
  “你不是一直都说想要个孩儿么?不如就趁这回成事得了,还不放心的话,要不,咱们两个就再努把力?”
  说话间,半真半假地向前倾倒,作势就要把她覆在身下。
  “让我给你生孩儿……裴玄思,你配么?”
  姜漓颤颤地撩着唇角,却看不出一丝笑容,莫名显得诡异。
  这话让裴玄思脸上的戏谑也随之沉落,戾气陡然盈满双眼。
  “我不配?别忘了,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是我裴玄思的人!”
  他蓦地嘶吼起来,压藏在心底的火气蹿上顶门,额角青筋暴跳。
  “你知道我昨晚遇到多大的坎么?不来找你,难道让我随便去找别的女人……”
  话音未落,响亮的耳光便脆生生地扇在脸上。
  他浑身一震,怔然望着冲自己动手的女人。
  姜漓颤抖着手缓缓落下,凄然苦笑,仿佛这世上再无什么美好可供想念。
  “我都已经写下和离书了,你居然还要利用我,裴玄思……你能算是个人么?”
  裴玄思瞪着眼,血色再次染红了那双瞳。
  昨晚中毒后,如同在烈火地狱中的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是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来维持一丝神志清明,最后不惜自残,也没有背叛她。
  这么不顾一切地坚守结发之情,居然还不算个人?
  她不再信他,应该是因为不再爱他。
  世间万象,信与不信,原本就只在人,而不在事。
  裴玄思没再解释,也没再开口,眼中的暴怒和狠戾也沉落下去,变得和她一样漠然空洞。
  他放手松开她,披衣下榻,捡起地上的袍服,片刻间便把自己整饬得干净利索,大步出门而去。
  脚步声消失在梯廊间,姜漓也轰然倒在榻上。
  她哭不出来,只是累,心沉在那里,觉不出跳动。
  喉咙火烧似的干痛,浑身散了架一样,再也没有力气起来。
  昨夜就像一场噩梦。
  她宁愿只是刚刚醒来,一切都从未开始……
  外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噗噗”地又轻又快。
  很快,那只狮子猫从屏风后蹿出来,后腿一拐一拐的,“喵呜、喵呜”的叫声也有些干哑。
  它看见姜漓,立着尾巴跑到近前,有些吃力攀上榻,挨上去添着她毫无血色的手,猫爪还安慰似的在那柔弱的肩上轻拍。
  姜漓知觉眼眶一酸,泪水又流了出来,紧紧把猫儿露在怀里,体味着它身上的温暖。
  “娘子,娘子!”
  迎儿这时也衣衫歪斜的冲进来,见房内一片狼藉,脸色不由更慌。
  “你怎么样?昨晚我莫名其妙叫人在肩上戳了一下,便动不得了,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那贼人是谁。”
  她慌不迭地跑上前,见她衣衫不整,面色凄清,唇角还残着血,脸立时惊得煞白。
  “娘子你被……是不是那姓裴的,天杀的狗贼,不得好死!”
  姜漓摆了摆手,疲惫的阖上眼:“你去烧些水,让我洗一洗。”
  迎儿不敢多问,噙着泪应了。
  刚起身,就听楼下有人高声叫道:“姜家娘子可在么?在下肖缙云冒昧拜见。”
 
 
第37章 瑶阶草   陛下很快就会降旨让你与裴玄思……
  喊声越窗戳进耳中, 蝉鸣般叫人心烦。
  姜漓蹙了蹙眉,躺在榻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却听迎儿已经气哼哼地骂开了。
  “这些臭男人,一个个无情无义, 就知道跟苍蝇似的, 死皮赖脸往身上贴,烦不烦啊!”
  她呸了两声, 转回头:“娘子不用搭理,好生歇着, 等我去打发了他。”
  姜漓听她满口糙话, 不由一笑, 暗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这世上好些人,既不是情投意合,也不是志趣相契, 却偏偏相遇相识, 甚至还要串绑在一起, 解也解不开。
  她幽幽叹息:“你劝他走就成了, 不必恶言恶语的。”
  “别怪奴婢多嘴, 娘子你就是太好心了, 才叫他们得寸进尺。”
  迎儿不满地连连摇头叹气, 服侍她躺好,自己匆匆下楼,就见那一袭天青色襕衫的人站在篱墙外探头探脑。
  “大清早的,你跑来鬼叫什么?”
  肖缙云见有人出来,正面露喜色,不等开口就挨了这顿没好气的抢白, 脸登时就红了,赶忙歉然打躬。
  “在下唐突,惊扰了娘子和这位姐姐,只是有件要紧的事,无论如何想跟娘子解说清楚,不知……可否请这位姐姐行个方便。”
  迎儿虎着脸一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不知道男女避嫌么?娘子岂是你随便想见就见的?真是笑话!”
  肖缙云像是自觉理亏,脸不禁更红了。
  “这个,确是在下思虑不周,既然如此,那……那就先告辞了。”
  他眼中难掩失望,刚转过身,迎儿又叫住道:“等等,看你也不像存着什么坏心,算了,既然有话,索性就在这里说吧。”
  肖缙云倏地回头,欣然冲她道了声谢,暗吸一口气,就朗声对着楼上喊:“姜家娘子,上次那本<十香云萝记>并非在下的东西,只是迫不得已,替人代传,请娘子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品行不端——”
  迎儿被气得直瞪眼,恨不得抄起大扫帚打过去。
  “就为这点小事……啧,你这人是读书读傻了么?让你在这里说,是我帮你传话进去的意思,谁叫你扯着脖子瞎嚷嚷,存心搅扰我家娘子是不是!”
  肖缙云被她数落得一脸尴尬无比,搔头赔着笑脸:“在下一时操切,怎会是故意的,请姐姐恕罪,恕罪……”
  “不是故意?呵,晨讲的时辰早到了,别人都在学宫听课,你却跑来闲扯这些不相干的话,也是无心的么?”
  冷冷地讥讽硬生生截断了他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同一处。
  近旁不远的湖石后闪出金线攒绣的膝襕,一身紫色公服的人沿着青石小路傲然走来。
  这不是薛邵廷么?
  那袍色一亮眼,迎儿便惊住了,眨巴着眼,哪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当即噤了声,再没有刚才张嘴训人的气势了。
  肖缙云更是神色紧张,似乎一见这人就浑身不自在,可还是赶忙侧身迎向他行礼:“晚生见过薛大将军。”
  薛邵廷步履轻缓地走近,负手斜眸睨着他。
  “果然又是你,呵,尊驾昨日可是让薛某大开眼界,堂堂的七尺男儿,居然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如此人才,放眼天下也算罕见了。”
  这话就是当面折辱,不留丝毫情面了。
  肖缙云纵然是水揉泥捏的,此时也忍不住气往上冲,正身收了礼数。
  “晚生只是从未骑过马而已,假以时日,虽然未必及得上大将军的骑术,但自信也不会比书院中这些同窗差。何况御、射之礼,只为追慕先贤,陶冶情操,真到了入朝理政,经世治国的时候,哪一样靠得是靠驾车骑马?”
  薛邵廷微怔,显然没料到这个貌似软骨头相的文弱书生,竟然敢开口顶撞自己,还一套一套说得有理有据。
  他打量着那张不卑不亢的脸,眸色渐沉。
  “好,说得好,不过,教授六艺,让士子勤加习学,既是东阳书院的规矩,也是天子圣命,若过不了这一关,便不能参加御前大考。呵,离明年春天的考期也就只剩三、五个月的工夫,我这授业的讲官也是如履薄冰,生怕错点了不良之才,有负皇恩。肖公子还小心为上,到时候若有什么差池,恐怕凭令尊一个大理寺卿,也是回天乏力。”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挑唇轻哼,仿佛对方的前途命数都攥在自己手中。
  肖缙云咬唇铁青着脸:“多谢大将军提点,在下届时有没有资格参加御前大考,山长那里和书院上下自有公论,原也不必家父置喙。”
  他撑着那口气不肯示弱,语声却在发颤,转向迎儿说声“告辞”,便转身快步走了。
  脚步声远去,薛邵廷眼底的冷色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仍旧凝重,像沉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愣了愣,目光转向楼上的翠阁,促然轻轻一跃,翻过篱墙,落进院子里。
  “哎,你这人怎么生往里闯啊!”迎儿吃了一惊,壮着胆子上去拦,“娘子不想见人,你快出去!山长可是我家娘子的义父,你敢无理,我,我就……”
  没等说完,便被对方回望的眼神吓住了。
  “我就几句话,在门口说,不进去。”
  薛邵廷干巴巴地丢下这话,人已上了楼梯。
  迎儿抚着胸口顺下那口气,怎么也放心不下,赶忙跟了过去,一路冲上楼,见他站在落地罩外,似乎真就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许久不见,也没说过话,如今隔着一道帘、一座屏,薛邵廷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反倒还不如刚才那个毛头小子。
  “你……没事吧?”
  他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里面片刻寂静之后,姜漓略带干哑的嗓音应道:“我没什么,不敢劳薛将军关怀。”
  和从前一样,口气平平淡淡,却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这原本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过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就算是块顽石,也该裂开缝了,怎么在他面前就始终一成不变呢?
  薛邵廷眼角抽跳,目光聚在里面的座屏上,手抬到半截,又沉了下去,终究没去撩那挂珠帘。
  他愣了下神,叹声道:“刚才,我看到裴玄思了。”
  里面照旧没立时答话,但却依稀能听到气息起伏的顿促。
  “薛将军来……有什么事?”
  姜漓的语声愈发干涩,忽然像呛进了凉风,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薛邵廷紧攥着拳头,嘴唇抿动,像关心,又像妒忌,甚至有点后悔提及这个名字。
  他不知是怎么压下这股情绪的,但眼中还是渐渐恢复了平静,朝房门低声送气。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知会一声……圣上对你的事也有耳闻了,念着姜太傅昔日的功勋,应该很快就会降下旨意,敕令你与裴玄思和离,从此两不相干,他再也没什么理由缠着你了。”
  裴府后院一夜灯火通明。
  天亮时,整座宅子却静悄悄的,连个洒扫的仆婢都瞧不见,到处空空荡荡,莫名透着一股诡异。
  裴老太君整夜没合眼,这时正微弓着背,在正厅里东转西转,已经不知道来回踱了多少圈,却急吼吼地一步也停不下来。
  “宁丫头……宁丫头啊,快来,陪我说说话,哎呀,人哪儿去了?宁丫头……”
  她喊了好半天,旁边的条门外终于有人走进来,却是府里的老家院。
  “怎么是你,宁丫头呢?”
  “回老太君,老奴也不知道,听下头的人说,天没亮那会子,房里就不见刘家娘子了,首饰细软也少了不少,没人晓得去了哪里。”
  裴老太君愕然一愣:“什么?走了,怎的不早说?”
  “嗨,这一夜,先是公子不见了,又好不容易折腾着送走昌乐郡主,哪里顾得上想起她来。”那老家摇着头,院唉声叹气。
  只听“砰”的一声响,裴老太君重重将那把红木拐杖摔在地上。
  “这贱妮子敢是反了天么?若没有我,她这辈子就是吃土的命,赶在这节骨眼上,竟敢……还将我这伯祖母放在眼里么!”
  老家院吓了一跳:“老太君千万息怒,真伤了身子可不得了,这事容过后再说,快,先坐着歇歇。”
  这边把她扶到罗汉榻上坐着,裴老太君仍是骂声不绝,咬牙切齿了半天,兀自忍不下气,把手一挥:“去,多叫几个人,把那丫头抓回来,狗东西,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老家院苦着脸把手一摊:“你老忘了,昨晚为了找寻公子,全府上上下下一个不剩,全都派出去了,这会子哪还有人手再去找刘家娘子啊?”
  “那,那就你去,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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