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一个小冒着鼻涕泡的小孩举着小木刀堵在前面,高声喝道,剩下的孩子跟在他后头,显然是一个孩子王。
少年半程风雨,打马而下,将马背上的东西提取下来,把马套在山腰那棵梨树下,款款向着后山去。
“走了”“走了”
“栓子,现在怎么办”
“等着!人走了,马还在呢”
“去咱们找些马爱吃的草,说不得这马就跟咱们走了”
“成”“走!还是栓子懂得多”“就是!你也不看看,栓子他们爹多能干”
“行了!行了!你们快去吧”
栓子嗒嗒往山下跑,老远就在哪里喊,“爹”
“爹!咱们村来大马了”
“爹爹!骑大马咯”
走了一路喊了一路,村民们听了个稀奇,赵树正在家里收拾艾蒿,准备放几天再焚烧驱蚊虫,隐隐听见儿子的叫嚷声没当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舟船如野渡,篱落似江村,静拂琴床席,香开酒库门。@《池上早夏》鱼虾泼泼初出网,梅杏青青已著枝,满树嫩晴春雨歇,行人四月过准时。选自@《初夏淮安道中》
第105章
栓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屋就巴着赵树的腿,嘟囔着“爹”
“你说过让我骑大马?快去”“山上有大马了”
说着还不忘拖拽着赵树的裤脚,半大小子手舞足蹈很是激动,连鞋子跑掉了都不管,赵树一手拎起儿子,用鼻子哼出几个字“骑什么马?”
“那是别人的马,你们几个人没动吧”
遇到脾气好的人还没什么,要是遇到江湖人,分分钟掉脑袋,小孩子就是不知敬畏。
“没呢…那马儿十分高大,我还没人家腿高”
说起这个栓子才有点失落,撅着嘴巴,还推搡了他娘,眼巴巴凑到亲爹跟前,嚷嚷着“爹,你就去看看嘛”
“不去!这几日咱们家忙着扫墓,给祖先们清理坟头的杂树,垒坟”
“咱家的牛呢?你别又把它拴在树下,牛吃不饱大晚上哞哞叫,,吵着村民多不好…”
被抓包的栓子摸着脑袋,咧着嘴大笑嘴里碎碎的念着:“我才没有”
“爹,你真不去看看?那人可是朝着后山去,手上还提着东西呢”
话音未落,他爹噌一下扭过头,手里的艾蒿掉了也不知,就张了张嘴,嘴皮子轻颤:“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栓子被他爹那激动的样子吓着了,直接往钱氏怀里躲“娘~”
“你这人是怎么了?怎么一惊一乍,吓着孩子了”
钱氏也被唬一跳,搂着儿子抚触着他的背,轻轻地安抚儿子,还不忘嗔怪丈夫。
赵树等不及,像一阵风跑没影了,上山的路总是那般艰难。
雪白的梨花洒落在山头,他最先看见树下的大马,马儿正在悠哉悠哉吃着草,一群孩子正围着它。
“去去去,都赶紧看牛去”
“马这么大,也不怕被踢”
轰走了孩子,他扭头向着山坳坳走去。
只见孤零零的坟包包处冒着袅袅烟灰,熟悉的身影正在跪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他大喜过望,对着那头喊道:“怀之!”
那人果然回头了,故友相见,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眉眼带笑着。
“果然是你”
“是我”
少年说话温润如玉,嘴角噙着笑意。
“这些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赵树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年,一举一动依旧如故。
“树哥儿,谢谢你”
阿娘的坟头长满山花,一点杂草也没有,要不是好友这些年替自己顾着坟头,怕是早已荒芜了。
上完香,两人向着梨树林走去,边说边笑,“你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明日就要走”
这就是他不想打扰赵树的原因,匆匆一面也是怕好友牵挂。
赵树想了想也是,能让怀哥儿过家门而不入,肯定来此时间比较紧,不过能见一面也是不错的,“去我家坐坐吧”
“这些年你也没回去,自从一年前有官差去你家走一趟后,再也没人敢去你家咯”
“要不是你,疯婆子也不会有自己牌位,咱们村如今也人人读书识字呢”
“正好回去看看新起的院子”
这也是当初顾婶婶在时的院子,因着里头死了两个人,所以村里人也不敢乱来。
还没进村,就听见狗吠“汪汪汪汪”,少年动了动唇,心里一暖,轻轻推开门,那狗就摇着尾巴呜咽呜咽向着顾怀之走来。
见此情形,赵树眼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他扭过头,怕好友窥见。
顾怀之无数次想象着:当初自己要是买一条凶悍的狼狗,那阿娘的命运是不是会改变?那样的话,每每他风雪夜归时,村里总有一盏灯是高高挂起,为他而亮,狗在院子里乱叫着,阿娘就靠在门口,吃着香瓜子……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他摸着狗头,眼泪蕴着泪意…
隔壁小儿在叫嚷着,顾怀之听着这声儿有点耳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敛了眼里的泪,眉眼带笑,“栓子是你孩子?”
“这小子尽知道惹事,也就怀之你是好脾气”
“他也没做什么,犯不着生气”“走去你家看看”
他也没带什么,马匹上倒是还有一些脆饼,就是不知道那孩子爱吃不爱吃。
“爹,你回来!”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见着他爹就往过扑。
“是你啊”“大侠,你怎么来我家了”
小家伙窝在赵树怀里这才逮着顾怀之问个不停。
顾怀之和赵树的内人见了礼,动了动唇,含笑道:“你认识我?”
“刚刚不认识,这会儿认识了”
“去后山将咱家牛看好了,晚上没吃饱我揍你”
赵树打发了儿子,示意妻子弄点东西。
天色转晴,两人就在院子里闲坐着,顾怀之这才有事情问问赵树这些年的情况,老爷子去岁前走了,走之前看着赵树成亲才咽气,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你这里好多了”
他晙巡一番,惊觉着还是青瓦房住着敞亮些。
“还是托你的福气,我在墨方书斋混得还成”
“对了,栓子可取小名了?”
“青山,咱们这里青山绿水多好”
顾怀之念叨着“赵青山?”我见青山应如是…好像也不错,唇角勾起,缓缓道:“这些年家里还成吧?”
提起家里日子,赵树摸着脸哈哈笑道:“我这日子美着呢,倒是你,这些年还是一个人?”
大宅院的事情他是不懂,不过好友不成婚也是过于飘零。
说起成家,顾怀之心中腹诽着,自己才十九岁还年轻,“家里父母这些年意见不一致”
“再者,我这什么都没有怎么给人家姑娘幸福”
赵树知道他谦虚,能三元及第的人哪需要别人担心婚姻大事,不过问问也是放心些,“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就主动些”
他家里人怎么瞧着都不靠谱,听说主母还被官家杖刑,孙家那一脉也是丢了官,估摸着好不到那里去,也就怀之能忍,直到高中时才还明顾婶婶冤屈。
“我会的”
“对了,你给我那条锦鲤,待你高中状元时,我擅自做主放生清波河了”
“我也是这般想得”
虽不能同在一个地方,但能同乐。
“快让嫂夫人别忙了,我这就要去县里看看”
“哎~,吃点饭、耽误不了时间”“就吃些饼子和藜米,我家那口子手脚快,你快别走了”
他拉着顾怀之往正屋走,眼里很是不舍。
顾怀之见不到他那般煽情,抬脚进去,心想着:大不了连夜赶回去就是。
紧赶慢赶,两人上桌时,钱氏已经做好三菜了,少年只好接下面具,拿起筷子吃饭。
“嘶”钱氏端着汤,甫一看见少年的脸,惊得直抽气,险些将汤盆掀翻在地。
赵树接过汤盆,打趣道:“以往我就说,我这兄弟貌若潘安,内人不信,临了临了,自己到把自己吓到”
钱氏拧了他一下,这才扭头去了厨房,顾怀之见夫妻俩,很是和美,莞尔笑道:“真是麻烦树哥儿了”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快吃!”
好友急着赶路,只能将就将就,对付几口。
“你尝尝这个莲藕猪蹄汤,很是新鲜”
肉早上就煮好,这会儿和藕汤熬一熬收收汁,咬一口就停不下来,他招呼着怀之吃饭。
一顿饭吃完,顾怀之向嫂夫人隔着屋子道别,就往后山赶去,赵树跟在他左右,就好像当初少年在他家时一样。
“树娃儿来了”
“村长”“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坐陇上抽搭着”
迎头看见村长花白胡子坐在烂木头桩子上,啪嗒啪嗒抽着旱烟,愁眉苦脸,就问一嘴。
村长目光触及他身边的少年,心里莫名觉着有点眼熟,直到那人开口向他问候:“村长好”
“上头说是要一家出一个壮丁””咱们这还日子没过几天,咋就要征兵”
这话直接把赵树吓一跳,他转身凑到老爷子跟前,嘀咕着“这是真的?”
“没听说哪里要打仗啊”
这才是让村长头疼的地方,上头只说征兵,一点风口也不露,“上头只说征兵,也说多说什么”
“不想入伍,成年男壮丁给十两银子可以不去”
他们村里也就赵树家能扣吧点出来,其他人肯定跑不了,别的不说,他家孩子成婚没多久,孙子还在襁褓嗷嗷待哺,儿子入伍,家里怎么活?这都是给问题。
赵树下意识地看向好友,心底乱成一团,“其他村怎么样?”
“其他村也是怨声载道,可是衙役带着刀剑棍棒上门,若是不从,就地格杀”
言下之意:从不从都是一条死路。
赵树这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告别了村长,往后山走时,满腹心事,顾怀之看在眼里,他也是一脸茫然,怎么好端端就要征兵了?阜阳府那边也没有听说啊…
“树哥儿,这事我也没有听到风声,这些银子你拿着”
他从钱袋里掏出碎银子递给赵树,自是不希望赵树被应征入伍。
“怀哥儿,你别担心”“我家里勒勒裤腰带,还是能交了税”
自己都是当爹的人,自然立得住,他领了好友的好意,推拒了,两人正拉扯着,就听见哞哞叫,“爹”
“爹你怎么上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我要骑大马”
栓子从牛背趴下了,嗒嗒往棕马跑,顾怀之怕他被踩到,就一把捞起栓子,侧目看向赵树“这次回来也没有给孩子带什么,我带他溜达几圈就回来”
赵树欣然答应了,“哈哈哈”
“喔唔…飞起来咯”“爹爹,我飞起来了”
栓子那银铃笑声荡漾在山涧,引得群鸟窜走,赵树注视这策马奔腾的少年,心里不禁感慨:怀之还是从前那个少年,以后栓子能学到一分半分胸襟也是好的。
几圈下来,栓子乐得合不上嘴,直到趴在赵树怀里,在回头时,瞪圆了眼,“走了”
“大哥哥走了”
“爹爹,你快看”
赵树抱着孩子,眼眶红了,不敢回头,一如当年他送怀之上学时,承诺过:若是好友离村,他不得回头看,怀之看着他的背影就好。
他们从未食言过,这一次是栓子要看的,赵树放下栓子,追着马蹄而去,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让怀之听见。
第106章
正当他拭去眼泪,抬头时,一人一马赫然在眼前,少年下马,重重地将人抱进怀里,镇重其事道:“树哥儿,保重!”
感受到怀里真实的感觉,赵树哽咽着“你也要保重”
在醒过神来时,手里沉甸甸的,是脆饼。赵树站在山头,望着烈马如追云一般消失在村里。
“爹爹,别哭”
“栓子今天没有偷懒,你摸牛肚子鼓鼓的”
“嘶…爹爹没哭”“你倒是玩个痛快了”
“嗬嗬,大哥哥好温柔”
就好像一座大山,稳稳当当。
“也就你敢,你爹我还没这胆子”
那马一瞧就是战马,摸上去凶神恶煞,半分不容人靠近,也不知这小子随谁了。
“嘻嘻嘻…大马才不会踢人,可温柔了”
“哼!等回去收拾你”
……
当年需要坐半天马车的路,如今骑上快马,顾怀之也是赶在日落前抵达城门口。
不知为何,检查路引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顾怀之进城后,先是将马儿安顿好,回老家准备梳洗一番,才能出去。
“扣扣”
“谁啊”
“钱叔,是我怀之”
“谁?…”
里头细细碎碎一阵声,门一开,顾钱揉了揉眼睛很是不敢相信,“少爷”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顾钱连忙将人迎进门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小厮来得慢些,他踢了一脚小厮,喝斥道:“一群群惫懒货,就知道吃吃喝喝”
小厮撇下嘴,看到顾怀之时,眼前一亮,笑得很狗腿,“少爷交给小的”
他抢着接过马,“吁吁”马儿不依,昂着头,一人一马僵持着,顾怀之回头安抚马儿:“追云,你乖些,去歇歇脚”
马儿这才嘚嘚往里头走,小厮咽了咽口水追着马儿跑,顾怀之又对着顾钱说道:“钱叔,你也准备一下,待会儿咱们去元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