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泊尔塞福涅的生涯之中,所见的男神,要么是阿波罗那般金光炫目的美男子,要么是丘比特那种温情似水的小郎君……而哈得斯呢,是极品,各种意义上的极品。
他宛若一个行走的深渊,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你给我走!”
僵持良久,泊尔塞福涅只吼出了这么一句话。
……
被迫在冥界待了这么些日子,泊尔塞福涅发觉自己和哈得斯真的不搭。
他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这样的人,适合当尊者、老师、甚至是朋友……但就不适合当恋人。
她幻想的恋人是爱说爱笑的、能和她自由自在驰骋在奥林匹斯云间的少年郎,而不是眼前这个冷峻得叫人栗栗寒战的冥王。
更何况他还劫了她,害得她和妈妈骨肉分离,她永远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恶徒。
然而哈得斯看起来却不像会放弃的样子。
他像个影子一样对她形影不离,距离却又正好,不会过分逼进,却又时时让人感受到他的存在。
泊尔塞福涅不喜欢他靠近,原因无它……哈得斯太冷了。
或许是因为他整日与死人接触的关系,他自己身上也带了股衰朽的感觉。
哈得斯知道后,送给她一块燧石。
他的话令人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如果你觉得冷,就用这块燧石打火。”
泊尔塞福涅半信半疑地握着那块燧石,她从来没想过,在冥界也能生火取暖。
哈得斯见她不信,一言不发地摩擦了下那块燧石。
果然有火焰升腾出来,但那火焰却并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散发着绿色的寒气,让人感觉那并不是火焰,而是地府里的磷火。
哈得斯举着那一簇小火苗在她面前,问她,“还冷吗?”
磷火映照着哈得斯的面孔,映得他脸上黑白不定,看久了,竟让人看出一丝可笑来。
是痴傻中透出来的可笑。
泊尔塞福涅不动声色,把那一小簇火焰给接了过来。
她实话实说,“冷。”
虽然这所谓的磷火并不会让人感觉到温暖,但好歹是光。
在这黑不见底的冥界里,光是最奢侈的东西。
幽绿的光芒洒落在泊尔塞福涅秀色的面颊上,使得她美得不入尘世的容颜接地气了几分。
哈得斯自顾自地道,“像这样的火光,冥河里有的是。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叫判官带你去瞧瞧。”
泊尔塞福涅暗暗咋舌。
喜欢?着实用不上这个词。
聊胜于无罢了。
泊尔塞福涅委婉拒绝了哈得斯的好意。
她觉得冥界就像一个未经开化的地方,人若想要在这长久地居住下去,首先就要有光。
于是她提议为冥界添几盏脂油灯。
当然她这么做,并不代表她想长久地在这儿住下去,她只是想自己在这儿的这几天能好过一点。
哈得斯不置可否,只握了她的手,低声地说,“亲爱的,如果你喜欢,可以在你自己的房间内挂满明珠、油灯,我保证,会亮得如同白昼一样,但其他地方就算了吧。”
说着他皱了皱眉,“冥界的许多生物,永远都只能生活在黑与暗之中。”
哈得斯说这话时放缓了语气,好似别有深意。
泊尔塞福涅睨着他,轻轻问,“也包括你?”
哈得斯默认地给了她一个眼色。
想来也确实,哈得斯一出现,就代表了死亡和杀戮。
他得永远生活在地底下,永远见不得光,才能保证外界的平安宁静。
泊尔塞福涅不禁有些可怜哈得斯,不过这可怜之情也仅仅是可怜……她还没圣母到牺牲自己的幸福和自由,来地底下陪他。
就算他再有苦衷,也不能成为抢夺她的借口。
她正要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来软一软哈得斯的心,好让他赶紧把她给送回去,却听哈得斯悠悠说,“泊尔塞福涅,你不要误会,我是自愿生活在冥界的。”
当年诸神打败了上一代神后,宙斯取得了光辉灿烂的天空,波塞冬赢得了波涛汹涌的海洋,哈得斯则成了那亡灵鬼域的主。
被遣派到地底来,说日子难熬也难熬,说日子好过也好过。
哈得斯本就是一个性情至冷至淡的人,外界的喧闹很多时候让他无法忍受,而长久不见阳光的地府,正好为他提供了栖身之所。
也正因为他的这种性格,才能担任冥王这个位置,公平公正地审判灵魂,没有偏颇。
“泊尔塞福涅,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
哈得斯的嗓音如同淬了冰,却不妨碍他感情中的恳切,“你想,灿烂的光阳都是饱含能量的,他们散发威力,你只可远观而不能近看,一旦靠近就会灼痛你的眼睛,叫你头脑昏花。”
“而黑暗却不会。作为阳光的对立面,黑暗永远欢迎你的到来。”
“你可以尽情地抚摸黑暗,融合其中。等你适应了,就会发现黑暗也会令你舒服,不会像阳光一样咄咄逼人。它永远是温和、谦恭,而没有恶意的。”
哈得斯专注地说完这番话,泊尔塞福涅手边的磷火也正好灭了。
哈得斯却没把磷火重新为她点起,只是静静地和她坐在黑暗里,让她自己去感受他刚才说的话。
泊尔塞福涅不傻,当然能猜得出来哈得斯别有譬喻。
但她却并不想接这话茬儿,她不想被他这看似有理的言语所骗。
磷火一消失,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隔膜也消失了。
泊尔塞福涅能感觉到哈得斯正在缓缓靠近自己,他身上那寒冽的气氛铺天盖地地要把她给吞噬,她却好像被夺了神志,无从抵挡。
黑夜本来就很黑,哈得斯一靠近,俨然黑如滴墨。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摸着明珠一样抚摸她的脸蛋。
“泊尔塞福涅,”他缓慢地说,“你愿不愿意,给黑夜一次机会?”
*
泊尔塞福涅消失的这段时间,整个奥林匹斯为了找她都疯了。
妈妈德墨忒尔整日茶饭不思,五谷不播,害得人间大地都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已经延续了很久很久的冬天了。
最后,还是众神的信使——赫尔墨斯偶然在冥界发现了泊尔塞福涅,把她的行踪禀告给了宙斯。
宙斯听闻了哈得斯的无礼行径,当场震怒,立即就派赫尔墨斯去冥界和哈得斯谈判。
哈得斯早已和奥林匹斯闹掰了,也并没在十二主神之列,对这样的谈判当然毫不理睬。
他有十足的实力和奥林匹斯开战,他没必要迁就任何人……除了泊尔塞福涅。
哈得斯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能让泊尔塞福涅开心。
他曾经对斯提克斯河发誓,一定要硬下心肠把她留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可当他一看到姑娘落泪的样子,心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
他问她,“你真的那么想回去?”
泊尔塞福涅颓然说,“如果叫你和亲人分离那么久,你会怎么样。”
哈得斯慨然摇摇头,“我没有亲人。”
他试探着拉住她的手,见她没有剧烈抵抗,才敢进一步握了握她的手心,“但我想要,你做我的亲人。”
“我不是你的亲人。”泊尔塞福涅低声说,“我是属于奥林匹克的,我们应该划清界限。”
哈得斯那双如黑潭般的双目呆滞地瞧了一会儿她,不经意地泛上了丝失落。
他终于妥协说,“宙斯和你母亲一直在给冥界施压,过几天,我可能真的就要把你送回去了。”
泊尔塞福涅眨了眨眼,她就知道母亲一定会把她捞出去。
虽然心中有了一丝希望,表面上却并不表露,只淡淡道了句,“哦。”
她怕自己表现得太过高兴,哈得斯会反悔,会恼羞成怒,从中作梗。
泊尔塞福涅咳了咳,不疼不痒地说了句,“我之前说的话不变,我回到了奥林匹克之后,会替你找爱神要解药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真诚了。
毕竟她什么错都没犯,就这么被掠夺到冥界来,平白无故过了这么多天的苦日子,到现在,她还反过来襄助罪魁祸首,已堪称十足的良善了。
哈得斯为这句话所触,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浓重的眼波似要将她吞噬。
他再一次吻了他,这一次,要比上回深沉许多。
泊尔塞福涅没有躲避,反正她即将离去,就当是他们两人最后的告别了。
待他再松开她的时候,泊尔塞福涅的手心里,蓦然多了一颗猩红如血的石榴。
第57章 (完)
两人四目交投, 哈得斯把泊尔塞福涅的手心缓缓合拢。
“如果你以后还记得我,就吃一颗这个吧。”
泊尔塞福涅凝立半晌,虽然纳闷哈得斯为何会忽然送她石榴,但心底却晓得一个小小的石榴并无不妥。
她合手收下了, 礼节性地道了句, “谢谢你, 哈得斯。”
哈得斯微现笑靥。
这笑靥冷得很, 没有一丝欣悦之情在其中,反而深处裹挟寸寸细不可查的寒芒,犹如捕鼠人设下了彀套, 静待牲牺来自投罗网。
事实上,哈得斯很善于用各种诡计,诱哄懵懂的少女钻入圈套。
他对爱情的木讷,只局限于如何讨得一个少女的欢心。
如果只论如何得到一个少女, 他有一千种办法一万种办法, 管叫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人给攫取到手。
和溪谷边的那朵奇丽的百合花一样, 这颗鲜红如鸽子血的石榴,也蕴藏了哈得斯的一个小小诡计。
这颗石榴是冥界的食物, 一旦泊尔塞福涅吃了, 他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泊尔塞福涅留下来了。
当然, 陷阱已经设下, 主动权还是在泊尔塞福涅手中。
如果她真的对他一点情意也没有, 把石榴随手抛了, 或是执意不肯吃,哈得斯也没有办法。
这个主意, 既是对他的成全, 也是对泊尔塞福涅的成全。
泊尔塞福涅自然不能察觉。她只道这是一个普通的告别礼物。
她把石榴揣进了口袋, 几日后,就和赫尔墨斯离开了冥府。
哈得斯站在地狱入口目送着姑娘的远去,向她挥手作别,叮嘱她如果想他了,别忘了吃那个石榴。
泊尔塞福涅随口嗯了一声。
接下来,她果然中了计。
从塔那鲁斯的尽头一路飞升,泊尔塞福涅感觉眼皮灼痛,她已隐隐看到外界明媚的天光了。
许是眼底很久不见光的缘故,泊尔塞福涅感到眼珠刺痛,那耀眼的光线,竟像无数把利剑横刺向她一般,耗干她舌头的水分,叫她皮肤干皱、嗓子冒烟。
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双腿酸软,脚下那嶙峋的山石生了倒齿,硌过她薄薄的凉鞋,钝刀似地剌割她细嫩的脚底。
周遭啾啾鬼语,也在损耗着活人的灵气。
泊尔塞福涅喘了一大口粗气。
看来这回家之路,还不太简单。
她之前是掉到了多深的深渊里去了?
泊尔塞福涅一阵栗寒,不知怎地,耳畔又隐隐约约浮现出哈得斯之前的话来。
“作为阳光的对立面,黑暗永远欢迎你的到来。”
这些芜乱的念头缠扯她的思维,引得她心旌摇曳,不断回忆着在冥界的时光,还有冥界的人儿。
泊尔塞福涅用力地甩掉那些那些念头,情知在冥界的这几日就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今后她要和冥界划清界限才行。
回到奥林匹斯,她依旧是妈妈手中的明珠,依旧是那纤尘不染的高贵女神。
而哈得斯,就当是一遭荒诞的露水情缘好了。
“泊尔塞福涅!”
赫尔墨斯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提醒她,“咱们得快点走了。诶……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泊尔塞福涅冲他摇摇头,自是知道这些许不适是她重见光明的正常反应,她能忍耐。
赫尔墨斯看她脸色隐隐发黄,关切地问道,“还有小一段的路程,这冥府的道路,崎岖难行,不如我先去给你弄点水?”
泊尔塞福涅婉拒了,虽然她现在确实渴得口齿皲裂,但在这深不见底的山洞中,却哪里又有水?
唯一的水,就是斯提克斯河之水,那水活人是不能喝的。
明明天光就近在眼前了,脚下的路却好像被扭曲了空间一般,总也走不完。
偏生这山洞中还炽热无比……也不知是她精神上的错觉还是怎样,她总感觉周遭炙热如火山岩壁,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是滚烫的。
这太不合常理了。冥界的山洞,本该阴森冷情的。
赫尔墨斯也擦了一把汗,道了句,“奇怪。”
他指了指她的口袋,“咦,你不是有一颗石榴吗,若是实在渴得要紧,就先润润喉咙吧,等到了外面,我再帮你找水喝。”
泊尔塞福涅嘤了一声,转而也瞥向哈得斯的那颗石榴。
她在冥界的这些日子,没有吃过冥界的任何东西,连一口水也没喝过——冥界的食物污浊难咽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她对哈得斯这掠夺者有抵触,不想沾染这里的任何东西。
此刻猛然得到了自由,心中大感宽慰。
哈得斯的东西,蓦然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石榴的颜色委实娇艳,光瞥几眼就让人口舌生津。
越是盯着它看,越觉得它像圣园乐土里的神果,散发着无穷的诱人魅力,好像在无声地劝导她:吃一颗吧,吃一颗吧……
泊尔塞福涅抿抿干焦的双唇。
抬起头,出口的微光已经越扩越大了,回到地面仿佛只是几步之遥。
哈得斯那张殷切而深沉的面庞又占据了她的心头。
她想,吃一颗石榴,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他已经送给她了,就算她不吃,石榴也会烂掉腐掉。
泊尔塞福涅把一颗石榴籽放入舌间。
味道却差强人意,寡淡少甜,跟吞进一阵风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