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猛地跪下,央求金老。金老笑着让她起来,道:“既然这位姑娘说话了,你下去找管家签契便是。”
小玉千恩万谢,一抹眼泪便跑出去了。
“姑娘一定是奇怪,我为何待你这般好,是吗?”金老道,“其实是因为姑娘特别像我早夭的女儿。”
岳珈诧异,听他说道:“我的女儿,她最喜欢的就是那本《万里奇闻志》,平常特别喜欢吃甜食,所以每回姑娘过来,我都照着她的喜好给你备了吃食。实在是思女情切,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金老满面沧桑,眼中含着热泪,情真意切。岳珈心里的疑云全数散了,反而同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姑娘,往后能否常来这儿吹个曲给老夫听一听?”
“只要先生不嫌我吹得难听,我自然乐意。”
第34章 龙舟
自从岳珈去金府给金家老爷吹了一曲后, 金府隔三差五就给她送东西,既有可口的吃食,也有衣裳首饰之类, 她不肯收,金老先生还不乐意。
玉露比她还欢喜,毕竟那些甜点果子她也沾光吃了不少。
眼看端午将至, 金府里头人手少,岳珈便去帮小玉包粽子。
“听说了吗?状元郎堕马那案子已经破了, 颂王爷可真是厉害。”元荆查出是榜眼刘鹏不忿状元钟叙夺魁,故意在马饲料中混入毒草。刘鹏被撤了功名, 投入狱中。而那钟叙,所幸在马儿发疯时他及时跃下马背, 虽然摔断了腿,但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再歇上一段时日便能走马上任了。
岳珈听元照彦说起过这事,元荆的确能干,这点她并没否认过。
“你说, 将来谁若是当了颂王妃,那可有福气呢。”小玉一面包粽子一面犯花痴, 见岳珈不以为然,又问她, “多福姐,你见过颂王爷吗?”
“见过。”
小玉来了兴致, 粽子也不包了,问她:“那颂王爷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岳珈往粽叶里舀馅, “霸道蛮横, 自以为是。”
小玉张大着嘴, 讶道:“真的假的,可是好些人都夸他呢。我之前还远远见过,可威风了。”
“成日穿得黑乎乎的,能不威风吗?”
小玉半晌才收起了下巴,取了粽叶折出角,又偏头问岳珈:“多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呀?”
岳珈愣了愣,说:“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温文尔雅,知多识广的吧。”就像元照韫那样。
“老实人?书呆子?”小玉扁着嘴摇头,“还是颂王爷那样有本事的好。”
岳珈不以为然,但也没与她争辩,继续绑粽子。
端午那日,薛声邀熙蓝与岳珈去明月楼看赛龙舟。明月楼二楼雅厢能看见龙舟的就那么一间,薛声早半年前就订下了。
熙蓝趴在窗台上,边吃李子边看远方龙舟竞渡,震天的鼓声与号子声令人振奋。岳珈只是陪熙蓝来的,对龙舟赛兴味索然,只担忧着一会儿元荆会不会也过来了。
见她坐立不安,薛声开口道:“放心,我没邀旁的人来。”
岳珈自然知他所指,然而他话音方落,外头便响起了旁人的声音。
“就是这儿了,颂王爷请。”掌柜敲了门,朝里喊说,“国舅爷,颂王爷来了。”
薛声一怔,忙向岳珈解释:“真不是我请他来的。”一时竟忘了让人进来。
掌柜心急推开了门,门扉打开,元荆看见了岳珈颇为意外。他为公务去穆国公府寻薛声,门僮说他在明月楼,这才过来了。一抹惊喜在他的眼眸里停留了片刻,转瞬又化作严厉,朝薛声道:“昨日让你送到我府上的卷宗,为何今日未见着?”
“早上已经让谷雨送去了。”薛声道,“怕是正好与你错过了。”
元荆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正望着龙舟赛的岳珈。
小二端了茶水上来,因元荆正挡在门口处,他又不好让人家堂堂颂王挪地,颤颤巍巍从他身侧绕过,一个趔趄闪了脚,将木托盘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茶水溅了飞溅而起,有几滴落在元荆蟹壳青的袍子上。
元荆难得穿一回淡色的衣裳,却被茶水染了暗花。屋内几人皆将目光投向元荆,熙蓝更是吓得屏住了呼吸。
元荆抖落袍上几片茶叶,平心静气朝地上跪着磕头的小二说:“去王府取身干净衣裳过来。”元荆并无恼意,他正好有了借口在这里多留片刻。
如此巧合,岳珈不禁又起疑心,斜睨薛声。薛声微微耸肩,这哑巴亏只得认了。他取了颗荔枝丢给元荆:“粤地来的白糖罂,尝尝。”
元荆伸手一捞,掌心多了一颗冰凉带刺的果子,不敢用力去捏,怕掐烂了。他剥了壳送进嘴里,鲜甜果汁绽在口中,他道:“果真是‘世间珍果更无加’,怪道东坡先生能为日食三百荔枝忘却贬谪之苦。”
岳珈依旧看着窗外,暗暗纳罕今日元荆说话文绉绉的,甚是别扭。熙蓝悄声问岳珈说:“东坡先生是谁?好耳熟,他怎么那么能吃?”
“东市卖猪肉的。”薛声听见了,故意逗岳珈开心。
岳珈果真笑了,捂着肚子朝熙蓝说:“别听他瞎说,东坡先生就是苏轼,写‘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那位。”
见薛声短短一语就能哄得岳珈开颜,元荆心底不是滋味。以往他是看不上薛声这嘴皮子功夫的,可如今看来,有时倒还是嘴上功夫更好用些。元荆看着岳珈弯起的双眼,不知何日这双眸子才能因他而笑。
他的目光如微芒刺在岳珈脸上,岳珈收了笑容,又继续看那龙舟赛,与熙蓝讨论哪一队会赢。
“我觉得红的那艘会赢,一直都是领先的呢。”熙蓝看得认真,指着江上说道。
“可那蓝色的龙舟似乎更有后劲。”岳珈说道,那蓝龙舟紧随其后,大有赶超之势。
薛声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说:“我也觉得蓝色那艘会赢。”
熙蓝不服气,求助的眼神在雅厢内扫了一圈,却只有她不敢惹的七皇叔在。她失望地垂下眼眸,只听头顶传来元荆的声音:“我倒看好红龙舟。”
熙蓝瞬地扬起脑袋,得意洋洋,仿佛元荆看好的就一定会赢。
“打个赌如何?”薛声说道,“若是蓝色的龙舟赢了,我请你们去画舫玩,若是红龙舟胜了,王爷请客。”
不论输赢,都还要与元荆再见面,岳珈自然不愿。可还未等她开口,熙蓝已拍着掌应好,左右她都有得玩,她自是乐意的。岳珈只盼另外几色龙舟能争口气,后来居上。
小二将元荆的衣裳送来时,元荆只是摆手让他放在一旁,一心关注着江上赛况。
离终点越近,鼓声与呐喊声便越汹涌,红龙舟与蓝龙舟各不相让,旁的几艘已没了争第一的潜力。岳珈甚是失望,不过仍希望蓝龙舟能赢,至少她可以赢元荆一回。
千钧一发之际,那蓝龙舟果真率先冲过了终点,薛声高兴得蹦起来,岳珈也觉解气,熙蓝则垂头往窗台上轻挥了一拳。元荆却仍是欣喜的,道:“愿赌服输,后日本王做东。”
第35章 警告
江风徐徐, 吹动画舫上的风铃。悠悠铃音与缠绵的丝竹声交织,伴以婀娜舞蹈,堪称赏心悦目。
元荆对歌姬舞姬的媚眼视若无睹, 目不转睛看着岳珈。夕阳余晖正好撒在她肩上,将精雕细琢的侧颜照耀得愈发动人心弦。岳珈只当不知,努力让自己专心欣赏歌舞, 坚决不看元荆一眼。
薛声歪着身子吃龙眼,元荆素来不喜歌舞, 更不喜为了宴席花费心思。今日不仅请来了宫中歌舞姬,开了御赐的葡萄酒, 还特地将这画舫重新装饰一番,去了风尘气, 添了风雅韵,也不知早上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的。
薛声不知道的是,岳珈杯里的并非葡萄酒,而是新鲜的葡萄汁。
熙蓝酒量浅又贪杯,一曲未罢她已露了醉态, 傻笑着直叫好。岳珈劝她少饮两杯,熙蓝哪里肯, 她便拿自己的酒壶与她交换。熙蓝掂了掂份量,岳珈那盏更重, 她才肯换。
熙蓝拎起酒壶要和岳珈对饮,岳珈斟了酒浅尝一口, 觉得似乎并不算太烈才放心饮尽。然而这酒后劲不小,她喝了三杯便觉晕眩, 不敢多饮, 借口更衣出了船舱, 站在船头吹风。
才刚站稳一会儿元荆就过来了,从袖里取出个小瓷瓶给她:“解酒的药丸,吃了会好受些。”
岳珈接过来,倒了一颗深棕色的药丸在掌心,仰头送进喉咙里,酸酸甜甜并不苦。
“明知自己喝不得,还拿熙蓝的做什么。”元荆蹙眉说话,任她功夫再好,酒醉时拳脚失力,一旦遇了歹人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一时好奇喝了两杯罢了。”岳珈将瓷瓶还他,元荆依旧垂着手,道了句“拿着吧”。万一下回她再喝多了,他又不在她身边,至少有解酒药在。
岳珈不愿领他的情,可是元荆丝毫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丢进水里又可惜,只好收下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画舫上了灯,深蓝江水添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随着江流缓缓游动。岳珈喜欢这江上月色,可惜元荆在旁大煞风景。
“本王今日的安排,你可满意?”
“王爷费心款待,奴婢岂敢不满意。”
元荆挑眉看她,虽然知道磨杵成针非一日之功,可是费尽心思却只换来一张冷脸,心底难免失落。
江上一抹耀眼光亮逆流而来,极目远望,是另一艘画舫。
那画舫亦是载歌载舞,甲板上有一女子翩翩起舞。两船距离愈来愈近,岳珈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原来是怡国公府的大姑娘宋淇。
早先熙蓝向她炫耀过,颂王爷会带自己上画舫玩。难得颂王附庸风雅一回,宋淇又岂会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岳珈悄然抬眸看元荆,他却只是望着迢迢江水,并没在欣赏宋淇的舞姿。
“宋家大小姐舞姿曼妙,真是令人一见难忘。”岳珈怕他错过了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刻意提醒。元荆闻言往那画舫上瞟了一眼,又将目光移至岳珈脸上,道:“未如上元夜时你那一记腰带令人难忘。”
岳珈一时语塞,埋下头不再和他说话。
岸上行人纷纷被宋淇的舞姿吸引,驻足赏看,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少不了评头论足一番。元荆不愿被路人知道宋淇是冲他而来,徒添猜测议论,便转身回了船舱。
元荆一走,宋淇的心就凉了,哪里还有跳舞的兴致。她骤然收了舞步,远远剐了对面的岳珈一眼。她不惜放下国公府千金的身份,精心装扮,在这画舫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起舞。可是元荆,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个粗鄙的婢女。
岳珈背上一寒,也没了赏夜景的心思,只得回船舱里去。
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熙蓝喝完了葡萄汁,见岳珈不在,又把葡萄酒也喝光了,薛声只顾看歌舞也没拦她着,他们进舱时熙蓝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歌舞已歇,熙蓝的鼻鼾声回荡在船舱内,岳珈摇了摇她的胳膊,她也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
“外头好生热闹,出什么事情了?”薛声握着酒杯问道。
岳珈不愿多舌,只道:“国舅爷怎不自己出去瞧?”
“喝多了,不爱走动。”说话又喝了一杯。能让元荆舍了她自己进船舱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热闹这东西,可不好乱凑。
“你明日就会知道了。”元荆说道。堂堂怡国公府的嫡长女,学那秦楼楚馆的女子来这江上献舞,岂能不名扬长安。
薛声没再追问,猜想大约是件不紧要的大事情。
翌日,宋淇的事情果然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怡国公宋千明气得险些晕厥,将宋淇关在房中静思己过。宋漪劝了许久,他才稍稍消气。
宋千明虽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颂王妃,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但宋淇如此不知自爱,还未得颂王青眼先将自己的闺誉毁尽,莫说颂王妃,怕是将来想嫁个名门望族都成了难事。而今能指望的,便只有二女宋漪了。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怡国公府,宋漪都对颂王府之位志在必得。不过有了宋淇这个前车之鉴,她自然不会再用那么愚蠢的办法去接近颂王。既然颂王对岳珈情有独钟,她倒不如投其所好,从岳珈处着手。
宋漪命人暗中查探岳珈平日的喜好与常出入的地方,得知她常去一户姓金的人家后,又将金府起了底。虽未能查出与元荆有何关联,但那宅子原本的主人突然搬离,如今住在里头的金老爷又身份成谜,纵猜不中全部,也能知个七八成了。
趁有一日岳珈正走在去金府的路上,宋漪提前在金府门外等着。岳珈到时,正见她倚着金宅门口的石狮子,悬着一只脚。
“宋二姑娘?”岳珈紧走两步上去,扶住了她,“这是怎么了?”
宋漪蹙眉,满面痛楚,道:“方才路上歪了脚,疼得厉害。”
“这么热的天,姑娘出门怎不乘轿?”岳珈不解,这时辰日头正晒人,她这么一个娇小姐何故徒步外出。
宋漪迟疑了片刻,眼波一转,道:“原是乘轿出门的,见艳阳可人,便想四处走走。”
大约在才女眼中,烈日也带诗意吧。岳珈又道:“姑娘的车轿在哪儿,我去喊他们来接你。”
“问雅去喊了。”宋漪拿丝帕擦拭额角的汗珠,“也不知那丫头是不是又迷路了,去了许久也没回。”她转头望向金府的朱漆大门,虚弱说道:“我正想去向这户人家讨杯水喝。”
岳珈瞧她双唇干裂,娇滴滴的身子像要被日头晒化了一般,便扶她上去敲门。
门僮在屋檐下挥着蒲扇,听见敲门声知道是岳珈来了,赶紧上去开门,见门口还有另一个女子,心底暗叫了声不好。听岳珈说想让那女子进去避暑,他面露难色,说:“老爷不喜欢外人进府。”
岳珈知道金老先生脾气古怪,可烈日当头,若是把宋漪拒之门外,她怕是挨不住这暑气。岳珈道:“还请小哥去老先生那儿通传一声,只是稍坐片刻,喝杯茶水便走。”
门僮抓耳挠腮,去和那老头子通传有什么用,他也不是个做得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