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俯下身,气息略有些不稳,随即吻上她的唇。
一只手摘下她的蝴蝶假面,轻轻甩手,落入窗棂外茂密的灌木丛中。
灼热的呼吸在寂静中交缠,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以及指腹摩挲脖颈时细微的沙沙声。
将清醒泯灭,素来的冷静与抑制被人类的本性替代,只剩甘愿在海里沉溺的窒息。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颗银河里的星尘,跌跌撞撞掉入宇宙,无法抗拒地坠落于深不可测的黑洞,巨大的引力几乎将要让她粉身碎骨,却不得挣脱。
他的吻近似惩罚性的骤雨朔风,她几乎要站不住,被吻得连连后退,竟逐渐逼到了墙边。
后背蓦地抵上坚硬冰冷的大理石,隔着一层薄薄的绸布,凉意传入身体深处。
他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墙上,因为身形颀长,一时竟产生了居高临下的侵略意味。
松开扶住她后颈的手,他脱下自己的纯白大衣,随手扔向角落。
葡萄与酒的气味随之而来,她伸出手,悄无声息地轻轻抚上他的眉骨和脸颊,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滚烫如烛火,似要点燃触碰的指尖。
他很明显地颤了一下,却任凭她的摸索,慢慢融化这座深埋于海底的冰山。
这种触摸的感觉陌生而令人惊异。就在她陷入遐思的时候,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森林里铺满熹微的缝隙,以及清澈的小溪,清脆的鸟鸣。
然而下一秒,浮想被落在唇珠处的一个轻啮打破。虽然力道微小,却恰好处在最敏感的位置,就像是软绵绵的云朵被揉碎,不经意掉了漫天细雨。
她有些微愠地踮起脚,似乎是作为回礼,咬住他眼角下的一颗痣。
他下意识缩了缩,像已无法忍耐这刻意的挑拨,自上而下将她一把抱起,托起她的腰,让后者缠上自己的脖颈。
“你输了,我亲爱的公爵先生。”她眸子里浸染的满是笑意,带着点挑衅的语气,斜斜地看入他的眼睛。
他没有回答,却掀起帷幔,将她抛进床里。
身下的床垫蓬松而柔软,似乎是鹅毛材质,躺上去就像坠于万丈深渊,再看不到边际。
“我们都输了,韦尔斯利小姐。”他低声说,将她银白的假发摘下,露出原本的栗色,把伪装剥除得一干二净。
“你真该死。”她低声咒骂,随后把他压在身下,附上他的耳垂,有意无意地吹着气,“该让你尝尝背叛我的下场。”
他突然勾唇笑起来,一个翻身,再次重占主导地位,将她禁锢在双臂之下,深邃的瞳孔盯入她的眼底:“天亮我就将被伦敦的贵族们批判得一文不值,名誉扫地,我那父亲会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不知这个下场能否让你满意呢?”
“这可是你的订婚舞会。”她微笑,“被我搅黄了,你好像有些心有不甘。”
“我只是应付我父亲的命令,顺便,引来你。”他把最后半句说得极轻,同样在她耳边低语。
“原来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选择罢了,真可惜。”
“我差点就相信你爱我呢,这更可惜。”
“有时候,话不用过于挑明。”她笑道,“不过如果我确实喜欢你,还是会顾忌你的名誉。虽然你这张虚伪的面具戴得太久,该透透气。”
“但你还是揭下来了,我从此颜面尽失,还得感谢你的好意。”
“我只是比较偏执而已。”她看着他,角色颠倒,重新把他压在身下,湿热的手心肆无忌惮地摸索,“我不喜欢被我碰过的男人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即使我并不爱你,你也只能属于我。”
她的眼神笑意深深,与此同时,黑暗里传来锁链清脆的抖动声响,他旋即意识到冰凉的金属贴近自己的手腕,瞬间动弹不得。
她大笑一声,立刻起身,得意地扬了扬手里一枚钥匙,冲他挑挑眉:“赢家,只能是我。”
不等他开口,她笑吟吟地继续说:“这是你过去傲慢的代价,我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是如何出言不逊、狂妄无礼,真不好意思,把向来睚眦必报的我给惹怒了呢。”
他的手腕被锁在床柱上,脸上全是始料未及的惊讶,不禁失笑:“韦尔斯利小姐,真是劳您费心了。”
“是啊……”她遗憾地摇头,站在床边抱臂看他,“你真是一点也不省心,还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不过别急……”她低下身,越过禁忌的边界,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后直起腰,“到天亮你的管家就会过来解救你了,请耐心等待吧,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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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解决的事情太多,艾薇根本没有时间给自己留下空闲。
由于上回葡萄酒垄断的事情让那些商人至今痛苦不已,心有余悸的他们这次早已痛定思痛,坚决守好自己的存货,打算趁旺季到来时再赚一笔。
然而他们发现,这位狡诈的少女早已把在法国生产的当地葡萄酒以低价倾销了过来,一时市场上全是铺天盖地的韦尔斯利-塔列朗商标,他们的囤货竟被淹没了。
上门的经销商少得可怜,又是一个亏损的年份,捶胸顿足却也无可奈何。
而她的工厂在伦敦的泰晤士河上游,最近又添了罐头和葡萄酒制造的流水线,因此需要进行扩建。
当时的英国正疯狂进行圈地运动,由于工业革命的发展,资产阶级和新贵族们的土地不够用,公用的便无视神圣的财产私有原则,公然强占民众的土地,对此国王与政府甚至予以默许和支持。
艾薇当然不屑于这么做,而是用货真价实的金币从他们手里购买了几块地产,真金白银,从而又积累了自己的好感度和信誉。
“把上一季度的账本都拿来。”艾薇一面往工厂里快步前行,一面吩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助手阿贝尔。
“好的,稍等。”
工人们见金主进来,都毕恭毕敬地弯腰,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早上好,韦尔斯利小姐。”
“早上好,今天天气很不错。”
她穿了件深黑连衣裙,上身披了条同色开司米披肩,长发挽在脑后,显得干练而洒脱。
“把待签署的地契文件也放到我的桌子上。”她对瑟西莉亚说,女孩应了一声,忙小跑着执行她的命令。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一脸歉意地走过来,她认出这是一个掌管车间的主管人员,向自己躬身行礼后说:“很抱歉,韦尔斯利小姐,您发布的指标怕是难以完成,工人们都说得加班才能达到您的要求,可是他们都不愿意。”
“要么听话,要么滚。”艾薇直截了当,“我没必要花钱买不愉快,再抱怨,就给我通通滚蛋。”
“是是是,您说的对。”中年男人哪敢再多说一个字,瞅着她的脸色好像很不悦,连忙退去了。
她接过阿贝尔递来的账本,随手翻了翻,略略瞥一眼,“这是弗雷德里克记的数字吗?”
“是的,他按照您的吩咐在您回来之前就已经算好了所有的账目,都记得明明白白。”
其实艾薇为了提防弗雷德里克,早就亲自计算过一遍。幸好和他的结果相近,这才合上账本。
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天才,拥有炉火纯青的演技,也具备一副极为敏锐的头脑,可惜世界上除了圣者,不存在没有坏心肠的聪明人。
狡猾与聪明,似乎已经被混淆成等同的概念,在他身上更甚。
“终于又见到您了,韦尔斯利小姐。”她正沉思,坎贝尔勋爵恰好也过来视察工作,向她行了一个绅士的吻手礼,“昨天您离开得太早,我们都没有玩尽兴。”
“我的金币已经输了个精光,不跑难道等着负债借高利贷吗?”她笑道,重新戴上连指手套。
“您说笑了,我看王子只会任由您赊账,他可舍不得您。”
“王室的钱可不是好欠的……”她说,“他们有一万种办法让我们把英镑吐出来,我庆幸自己溜之大吉。”
“可惜,我们昨天最后都输到只剩条背心,把克拉伦斯公爵的家搅了个天翻地覆,一直玩到半夜呢。”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艾薇笑起来,“他反正没法看到你们在干什么。”
闻言,他诧异道:“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事?”她故作无知。
“啊,说来也令人难以置信。”他眉间显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小公爵居然一直没露面,直到最后大家也没看见他,叫管家也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后来瑟尔曼小姐气得简直当场发疯,您是没看见,又急又恼的近乎魔怔了。但我们都觉得她还是不舍得放弃小公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爵打脸记》;
什么时候才能当个男人啊就是说。
第57章 冠冕堂皇
坎贝尔勋爵说的时候,周围站了好几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绘声绘色的讲述,无不表示开了眼。
他话音落下,还偏头看向作为听众的艾薇,像是征求她的看法:“韦尔斯利小姐,我记得您与小公爵也有些交情,不知道您对这事怎么评价呢?”
“啊……”她嘴角漾开一抹事不关己的微笑,捏了捏下巴,“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那么可爱的瑟尔曼小姐,可惜一片痴心错付了。”
坎贝尔表示同意,遗憾地点点头:“其实以我的粗浅之见,小公爵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瑟尔曼小姐成为曼卡斯里的女主人,都不过是人们的猜测和流言罢了。”
艾薇不得不认为,上议院议员看待事物的眼神果然透彻。
但她面上还是露出迷惑的神情,不解地摇头:“看来我还是太年轻了。”
她垂眸叹了口气,继续说:“上层阶级总是在挑战我的三观,或许我并不适合那个世界,实在是超出了我这近二十年的认知能力。”
“其实只要习以为常就容易适应了,我们这个阶层总是与阴谋和罪恶相伴相生,拿我们两个议院和内阁来说,别看表面都互相和谐,内里都明争暗斗。
甚至不惮于用极端的方式解决政敌。绝大多数德高望重实际都是道貌岸然,几乎没有人手上不沾鲜血,不过是或多或少罢了。”
“那你呢?”
她似笑非笑地问,他愣了一秒,随即扬起唇角笑道:“您猜。”
“这还用猜吗?”艾薇倚着墙壁,笑容甜美无邪,“您一定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啊哈……”勋爵笑着低下头,一只白蝴蝶飘飘悠悠地飞过来,停在他的领结上,“没想到在韦尔斯利小姐的眼中,我的形象竟还算高尚。”
“难道您自认为与他们同流合污么?”
“其实要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他说,“否则我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您面对面说这些话了。”
·
艾薇沿着泰晤士河边步行回家,正巧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身边经过,上面刻的金鹿纹章还有些眼熟。
车夫行色匆匆,看方向是朝威特敏斯特宫疾驰而去,车里坐着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经过艾薇身边时候,还朝窗外扫了一眼。
她的视线刚好与他对上,发现冤家路窄,居然是克拉伦斯老公爵。
他似乎也认出了艾薇,眼神复杂,似乎是想起了这个年轻姑娘是怎样让他血亏的往事。
她不禁朝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甚至还屈膝和他打了个招呼,举止礼貌,礼仪几乎无可挑剔。
不过看来他确实很忙碌,神色充满了疲惫,大早上要收拾儿子造成的烂摊子,现在还要风尘仆仆地前往国会。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异样,路边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带上一副恐惧的表情,正相互议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悲哀的叹息。
听言语,似乎在异口同声地说一个名字——波拿巴。
她这才得知,拿破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在教皇庇护七世的加冕下称帝了。
他就像一头野心勃勃的雄狮,对欧洲大陆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甚至势在必得,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法兰西版图的吞并和扩张,它的雄鹰早已饥肠辘辘,迫切需要疆域与人民的臣服借以果腹。
大不列颠的民众惊恐地注视着他的铁蹄,飞速征服威尼斯与奥地利,反法同盟一败涂地。甚至曾经的霸主普鲁士,也成了法兰西的附庸国。
一时间,除了隔着海峡唯一拒绝屈服的英国,整个欧洲大陆都俯首称臣于这个新帝的王冠之下。
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被完全打乱,情况比艾薇记忆里的更糟糕,没有留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她甚至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出自上帝的手笔,或许是为了调整乱象、修正已经被破坏的秩序。
但她很清楚,若是让大不列颠成了拿破仑的囊中之物,他对她早已恨之入骨,现在的她不过是这位皇帝的俎上鱼肉,下场确实会惨不忍睹。
他在战场上向来睥睨四方、不可一世。而能与他成为敌手相对峙的人,放眼欧洲,只有自己的兄长,亚瑟ㆍ韦尔斯利。
然而能拯救国家的英雄至今仍被困在遥远的印度,没有人认为他有能力打败那位叱咤风云的科西嘉魔王。
虽然建立了一些功绩,但在此时的波拿巴眼里,包括众人的目光中,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不值一提。
所以现在的燃眉之急,是把亚瑟从印度召回来。
她为此向大哥爱德华写信寻求帮助。然而这个如今的总督都对此表示无能为力,回信上写:“亲爱的妹妹,实在很抱歉,我也很想让亚瑟赶快回到英国。但现在我们正与印度的迈索尔公国开战,英迈战事胶着,我就是有心也无力。”
不光是他,就连奥古斯特也无可奈何,面对她的询问,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垂下脑袋:“英国军官离开驻地都有严格的规定,擅离职守就是违背军人的天职,毫无疑问将会受到军事法庭的惩罚。英迈战争若无法结束,您的兄长也不能立功归来,不能为您帮上忙,抱歉让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