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艾薇认为,只要这两个当事人愿意,她就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哥哥的决定。
他在郁金香葳蕤的花丛里抬起头,倏地盯住她的脸,嗓音竟有些颤意:“艾薇……你真的这么建议吗?”
海蓝色的眼瞳里,惊讶、愕然、不知所措的情绪缠绕而生,顺着这双不可思议的目光钻入她的大脑。
“只要你确认能给她带来幸福,那我毫无疑问支持你的选择。但如果你骗取这个可怜女人的情感,仅仅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自以为和她结婚是种解救,那原谅我不会和你站在一条线上,即便你是我的哥哥。”
艾薇的态度很坚决,导致他闭了闭眼,说:“我确定我还爱她。”
“那就坚持你的初衷履行婚约,承担你的责任。”
她的面色一直风平浪静,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用置身事外的态度提醒他,她的身份是作为自己的妹妹,而非其它。
他无法探寻她心底真正的情绪,脸上倏而掠过一丝落寞,如同夜幕降临,但又极快地隐去了。
他心里升起的失望迅速压抑了下去,理智及时制止了掀翻的波浪,仅仅溅起些微浪花,便立刻重归安静。
她再次蹲下身埋头于那一丛郁金香,他有一瞬间几乎要失态,即将伸出手去攥住她裸露在外的纤细腕骨,却在一刹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倏而从天而降,滴落在肌肤上漾起奇妙的涟漪,清醒重新占据了上风。
“这英格兰的天气真是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伸出的手把艾薇极自然地从地上拉起来,“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看了台湾学者李贞德的《公主之死》,北魏的兰陵长公主贵为万人之上的公主,却被驸马刘辉殴打家暴至死,一尸两命,事后刘辉在皇帝的支持下却官复原职,安然无恙,理由是家丑不外扬,法律只用来保护男人的尊严和名誉,向女性偏斜的几乎没有。
灵太后很生气,说“自古至今,哪有这样可怜的女人?正因如此,我才伤心啊!”
整场审判下来,只有她力排众议,冒着朝野的压力进行干预,坚持要判处刘辉死刑。
因为只有女人怜悯女人,也只有她有权力为血亲复仇。虽然这样的反抗也极其微小,还是被男权狠狠压制了。
现在的法律和观念一直在提倡男女平权。但那个时代实在过于黑暗,女性几乎伸张不了任何权利。
因此那几位诸如叶卡捷琳娜大帝和伊丽莎白一世、维多利亚女王等几位女性掌权者的出现才弥足珍贵。
但她们同样冲破了重重男性构建的黑暗世界的阻隔才得到了权杖,失败者诸如玛丽ㆍ斯图亚特,即使贵为苏格兰女王,还是因为女性的身份不被教廷和议会承认统治的正义性,被迫逃到英格兰,最终在伦敦塔被处死。
包括阿拉贡的凯瑟琳,即使身为双王之女,带领自己的军队镇压了苏格兰的反叛,却因为丈夫的花心和出轨,被教会判处离婚后落寞而终。
现实很残酷,因此这篇文女主的野心并非纯粹的贪念和欲望,她一直心怀使命感,她作为一个受现代思想熏陶的女性,比置身其中的原住民更痛苦,就像女诗人狄金森的诗句「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处于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里,她既然被派来了这个时代,就要挑起重担、承担她的职责,带领已经压抑了千百年的女性走向属于她们的黎明。
她要筑建一个男女平权的国度,但是在现在的条件下,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压迫难以改变,她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段进行反抗,把顽固的上位者毁灭,才能重构新秩序。因此会显得疯批不可理喻,然而这时她唯一能够抗争的方式。
当然,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后,她会是个理智、宽容、充满爱意的统治者,觉醒和教化才是她的初衷,如今的一切不过是途径而已。
第71章 毒酒
亚瑟发觉,婚期临近的这几天,艾薇平静得有些怪异。
她既不表示喜悦,也没有任何不满和失落,在家里也经常看不到她的影子,难得在起居室里瞧见她的时候,艾薇都在埋头用鹅毛笔蘸墨水写着什么。
他靠近了过去看,发现妹妹在亲手撰写一张张婚礼请柬,潇洒的斜体字飘逸却清晰,印花的信纸散发一股浸泡过的茶香,按照名单一丝不苟地写下被邀请宾客的姓名。
大多都是故交,诸如威尔伯顿伯爵、邓尔利斯侯爵、德ㆍ克林一家,以及几个彼此熟识的好友,帕特里克和坎贝尔勋爵等人,都是出名的青年才俊。
此外还有一些对兄妹两友好的内阁成员和政客,都在被邀请的范围之内。
他自己也说不清突然漫上的情绪究竟是什么,视线扫过墙上悬挂的狩猎女神画像,敏锐的眸子一眼便捕捉到画纸角落上的签名。
顿时,他只觉一股类似未成熟柑橘的味道堵在喉咙口,酸涩得吐不出一个字。
似乎意识到哥哥的异样,艾薇诧异地抬头,瞥见他的脸色果然不太正常,不免关切地问:“你是不接受我的帮忙吗?”
“当然不是。”他摇头,努力恢复面色,声音里却隐约透出颤抖,“我很高兴。”
“艾薇……你会离开我吗?”沉默间,他突然问。
应该是自我发觉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亚瑟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也会接受别人的求婚吗?”
她笑起来,把鹅毛笔放回黑黢黢的墨水瓶里,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我揣测不了你的想法。”他看着妹妹低头把信纸上的墨滴吹干,停了半晌终于回答。
“亲爱的哥哥,难道你觉得有人配做您的妹夫吗?”
她笑吟吟的表情倏而就令他莫名紧张的心缓和下来,若无其事地回应:“当然没有,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向你求婚,我可不会任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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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灵顿公爵要结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伦敦,凯旋的功臣即将大婚,这样传奇又带点香艳的新闻无异于是万众瞩目,人们不禁好奇哪家的姑娘配成为公爵夫人,争相打听后,脸上一致流露出大失所望的情绪。
“新娘原来是她啊,朗福德家的凯瑟琳,姿色平平无奇的女人。”
海伦娜夫人和德ㆍ克林夫人小声议论着,坐在莫宁顿庄园的凉亭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瞅往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新娘,用羽毛扇捂住嘴巴传递各自的评价。
这场婚礼华丽又奢侈,宾客们私下里都打赌公爵家一定花费了不少于十万英镑,现在离开始还有几个小时,只有少数熟人踏着朝阳初起的钟点就来祝贺。
因此仍是稀稀落落,碰到相识的就聚拢在一起进行永不疲倦的谈天说地。
话题就是现成的,婚礼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凯瑟琳ㆍ基蒂ㆍ帕克南,毫无疑问是这次宾客们谈论的中心。
德ㆍ克林夫人与海伦娜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同样对新娘投以不屑,唇角的痣勾起,素来尖刻的嗓音被刻意放低:“她曾经确实算个美人,但也只是过去时了,也不知亚瑟看上她什么,还信守婚约要把她娶进门。”
她的眼角用墨水粗重地画过,为了让瞳孔显得更大,当时的女人都是用这种液体勾勒眼线。
虽然要冒着一个不慎就会瞎眼的风险,但德ㆍ克林夫人已是老手,这项技术早已掌握得炉火纯青。
“我打一万个赌,安娜一定阻止过她的儿子向凯瑟琳求婚,像她那样骄傲的性子,打心眼里看不起所有不如自己的人。可惜别看亚瑟性情温和,打定主意的事可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
“那还用说?”德ㆍ克林夫人夸张地叫起来,“安娜一定为了这个媳妇和儿子吵疯了,说不定砸了好几个花瓶呢,真遗憾,我倒挺想看看鸡飞狗跳的画面。”
海伦娜摇摇头:“我不这么觉得,安娜可不敢和亚瑟争吵,他首先是位公爵,其次才是她的儿子。”
这两位贵妇一大早就来准时交流意见,全然不觉自以为压低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格外明显。甚至足以让来来回回忙碌穿梭的佣人们听得一清二楚。
“亲爱的,你来瞧瞧,这帷帘可是佛罗伦萨刚出产的丝绸,啧啧,这质地……”
海伦娜却打断德ㆍ克林夫人的羡慕,朝一点钟方向无声地努了努嘴。
后者循视线望去,脂粉满溢的脸上顿时展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彼此眼中都是了然的神情。
他们的视角里,公爵的妹妹,艾薇ㆍ韦尔斯利小姐正和一个风度翩翩的金发青年打得火热,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热烈的微笑,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蓝玫瑰,美艳而不乏动人的纯净。
“艾薇小姐的美貌在伦敦一直数一数二,你看,没有男人不会为她的魅力所倾倒。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求婚呢?”
德ㆍ克林夫人不禁感慨,却听到海伦娜的嗤笑,“她天性喜欢和男人周旋,怎么可能愿意乖乖遵守婚姻所必备的忠诚。”
“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姑娘,却不知道婚姻才是她最适合的归宿。”德ㆍ克林夫人一向很喜欢艾薇,此刻眼里满是惋惜,“只有嫁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她才能得到幸福,对丈夫温驯顺从,不比如今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假以辞色舒心得多?”
“她显然不知道温顺是女人必须拥有的品德,我不明白,难道安娜没有教会自己的女儿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吗?”
海伦娜批评道,然而一瞬间,她认清了那名金发青年的脸。
“天哪,那是奥古斯特王子!”她忽然惊叫起来,“他还真是死性不改,还想着艾薇能答应他的追求呢。”
德ㆍ克林夫人听到女伴的感叹,眯了眯眼,说:“我认为艾薇小姐也未必不会答应他的求婚。毕竟有再多的钱和名声,都比不上一个王妃的头衔。哦,快瞧,好戏要开场了。”
她啧了一声,隐晦地抬起手,朝花园的另一边方向指了指。
海伦娜夫人应声瞥了眼,当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呀,克拉伦斯公爵来了,他和艾薇小姐向来不对付,等着吧,这回我们又有热闹看了。”
瞧见公爵大人带着一行侍从到场,庄园的仆人立刻围拥上前,向他鞠躬行礼。
亚瑟也走近他,客套地握手表达尊敬:“感谢公爵亲临敝地,参加我这个小人物微不足道的婚礼。”
“威灵顿公爵阁下是帝国的英雄,敝人何其有幸,得以一览您终身大事的盛况。”
两人的态度相当疏离,亚瑟的人缘向来很好,待人真诚,和所有志趣相投的同龄人都能打成一片。
唯独面对眼前这位克拉伦斯公爵,温和的神情骤然蒙上了一层漠然。
这副敌意太过明显,导致身边的管家佣人都大惑不解,明明之前是相互邀请做客的交情,今日却冷淡如陌路。
两人勉为其难地寒暄过后,这时凯文的好友帕特里克走过来,观察着亚瑟离开的背影,叹息道:“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太可惜了,我记得上次你为了他的妹妹,还和议会的那帮伪君子撕破了脸。”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凯文深蓝的瞳孔沉沉地盯着自己,目光里有些警告的意味,示意他即刻闭上嘴巴。
帕特里克赶紧识趣地不再提,视线来回逡巡,好奇地问:“说起来,怎么不见韦尔斯利小姐?”
然而随即,他看到了正和奥古斯特谈笑风生的艾薇,再次深感自己多嘴,及时停止了吭声。
他潜意识里认为,过去艾薇小姐把克拉伦斯家族整血亏这件事惹得自己这位公爵朋友不快,那两人现在还是仇人,因此最好少提为妙。
“专心关注你自己的种植园吧,南印度群岛的天气不容乐观,你最好早点实施对策,保住钱包里来之不易的几个先令。”
凯文冷冷道,这句提醒立即引起帕特里克的愁苦,垂头丧气地说:“是啊,这年头半个金币都不好赚,种植园的生意已经算残废了,我看,早点全部卖给韦尔……”
眼看那个名字又要脱口而出,他瞅了眼身旁公爵的脸色,却发现他并没有恼怒。
反而,公爵神色平静地走近长桌之前,伸出手取了一只摆放在那里的玻璃高脚杯,优雅地斟了小半杯葡萄酒。
紫红的色泽晶莹剔透,杯沿刚靠近唇畔,他倏然面色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旋即放下了酒杯。
“你是不习惯它的气味吗?”帕特里克说着,伸手想要接过那只高脚杯,一不小心,却被碰翻在地。
幸好脚下是草地,脆弱的玻璃未碎裂成片。但其中盛着的上好葡萄酒却可惜地淌了出来,形成浅红色的小水泊。
帕特里克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连忙转身去向管家要新的玻璃杯。这时,一只毛色雪白,爪子却是紫罗兰色的猫跑了过来。
似乎是觉得这液体的颜色颇为漂亮,它按捺不住自己天性的好奇,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像是很满足的模样,意犹未尽地低头试图再行品尝。
仅仅过了片刻,下一秒,它还未扬起脑袋,整个身子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如遭电击,随即骤然倒地。
蓝色的眼睛却还没合上,像是忍受着剧烈痛苦,没过多久便一动不动,竟似乎是死了。
“把尸体抱出去,不要让任何人发觉。”凯文立刻低声吩咐身旁的侍从,神情冷静异常,“在庄园门前的街口撒大量英镑,让拥挤的人群堵住前来的宾客,趁这个时间把这里的酒全部换了。”
话音落下,他走向花园的另一边,目光掠过相谈甚欢的艾薇和奥古斯特,迎着他们惊讶的眼神,弯唇勾起一个嘲谑的微笑。
“是我打扰你们了,尊敬的王子殿下,韦尔斯利小姐。”
第72章 决斗
他出现得过于突兀,令奥古斯特有些猝不及防,笑容顿时僵住。
反应过来后刚欲回礼,然而随即发生的一幕令人惊愕,眼瞳倏地睁大了。
只见素来冷漠的克拉伦斯公爵先生,竟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两只手腕,死死攥入掌心,另一只手强硬地扣住她的腰。
随即不容反抗地把她横抱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高贵的公爵小姐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带出了庄园的大门。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陷入愣怔,然而公爵的侍从竟随身携枪,无人敢上前把女主人抢下来,只能仓惶地跑去禀告正和新嫁娘相对而谈的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