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一行人离开得太快,等他带着人来追时,迅速消失在街口拥堵的人群里,找不到半点踪迹。
“你疯了吗!”艾薇在他做出如此疯狂举动的那一刻。因为难以置信而愣了半秒,等到回过神时,她当即开始剧烈的挣扎,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所有的力道不过是激起他的征服欲,攥住腕骨的手力道愈发加重,她就像一叶在风暴里飘摇求生的小舟,羞辱和受压迫的痛苦一齐袭来。
然而凯文却一直没有开口,任凭她如何咒骂,也始终一语不发。
这时她发现,向来宽阔的街道,今日却拥挤得壅塞不通,所有人都在尖叫和狂呼,追逐着头顶纷纷扬扬洒落的金币和英镑,全然压过了她的声音。
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和穷人趴在地上疯狂争抢,像一头头贪婪吮吸骨头的狗,伸出溅满泥泞的手,为了一张张印着乔治三世头像的纸币挤得头破血流,一声声不堪入耳的粗话此起彼伏,伴随着笑声和哄闹拼命钻进已经陷入窒息的耳中。
前来祝贺婚礼的贵族宾客们都被堵在人群之外,人人西装革履,太太们华妆綷綵,站在远处目睹着这一场闹剧,脸上无一例外露出嘲弄的讥笑。
此刻,英格兰的天气又发挥了它喜怒无常的本性。突然间,阴云忽起,雨滴落地,瞬间愈演愈烈成倾盆大雨,将原地的人群不份、等级高低,通通淋湿了个透。
争抢的人们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架势,任全身泼满唾液与雨水,也坚持埋头于那一地天降馅饼,乞丐般的小孩们更是趁此机会,发挥身材矮小较为灵活的优势,穿行于人群微小的缝隙间,嬉笑着和同伴炫耀得来的意外之财。
艾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耳边喧嚣匆匆而过,随即竟被抱进了一辆马车。
车夫显然对附近街区极为熟悉,竟沿着一条只有久住此地的土著才知晓的街巷小路,精准地绕开拥挤的人群,往陌生的地域飞驰而去。
窥探出她想跳车的意图,他只冷漠地靠近了几英寸,蓦地,她的手腕上旋即多了股冰凉的触感,竟是给她捆了副锁链。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她瞪着他,双手扭成了一条蛇,可惜那手铐锢得太紧,像一排锯齿吸住肌肤,没有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我比你更清醒。”他冷冷回答。
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立刻激怒了她,怒气逆上心头,她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尖牙如同倒刺,毫不留情地扎进脆弱的皮肉,就像唤醒了原始本性的野兽。
腥味渗进嘴唇里,在舌尖上激起近乎泥土和金属的味道,疯狂在血管和神经里冲撞回荡。
“男人……果然都该下地狱。”她恶狠狠地说。
闻言他微微颤了下,并没有强行推开她的发泄,忍耐力好得出奇。
等到雪白的衬衣染上一片淡红血痕,她终于松了口,他却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评价道:“看来你急需冷静,我尊敬的当代女权主义者,想伸张你所谓的权利,暴力可是无济于事的。”
他言及这个名词时神情漫不经心,语调古怪,带着股居高临下的轻视意味。
他的态度就像在环球剧院观赏一出莎士比亚,保持混乱中立,却无疑于增添了艾薇的怒气,猛地抬起脸,直视他的瞳孔。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强行对我实施绑架?是用你高高在上的贵族地位,还是凌驾社会的男性身份?
哦……是啊,怎么能要求你亲身体会弱者的痛苦。但并不妨碍你睁开眼睛听听周围的声音,想想你的妹妹为什么会私奔,为什么宁愿舍弃一切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你难道从未反思过缘由吗?”
“你以为这个结果是我愿意看到的么?这还得多亏您呢,公爵小姐,没有您的纵容和施以援手,她又怎会背弃自己的姓氏,回不了出生和成长的国家!”他讥讽地看着艾薇,却将她的怒气彻底激发。
“那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吗?”艾薇的声音陡然提高,愤怒将她的澄蓝眼眸染成猩红,“她从出生开始就受尽压抑,刚成年就被逼着嫁给她厌恶的男人,在那个冰冷的家庭里唯一能够给予温暖的所谓兄长,又冠冕堂皇地要求她屈从所谓命运,接受安排好的未来,去为你们权力的巩固和延续牺牲自己的一辈子。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所有好处你都占尽,苦难却让一个弱者来偿!”
艾薇厉声质问结束,他却没有予以回应,而是沉默地看入她的眼底。
分钟在表盘上走了小半个弧度,马车内的空气阗然死寂,呼吸声在其间纠缠不休。
“世上又何止一个爱丽丝。”他突然说,语气里带上轻笑,“你不可能挽救所有人。”
“当然,但总比袖手旁观还要冷嘲热讽有用得多。”
“你是不是从未思考过其中代价?”他忽略她弦外之音的讽刺,冷静道,“从前我默认你的选择,然而今日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或许会为此付出生命,甚至连累你在乎的人陪葬。”
“你什么意思?”
“你兄长婚礼的酒里,被人下了毒。”
“谁做的?”艾薇眉目间狠意忽起,哑着嗓子问。
“那个想把你送上火刑架的人。”他面无波澜,甚至沉稳得不可思议,“他太贪婪,既想要你们兄妹的性命,又意欲反对他的人民消失,欲壑难填,反而更容易失败。”
“说清原因很难吗?”艾薇不悦地看他。
“阿丁顿不顾战争早已疲敝人心,坚持推行剥削人民的政策,早已引起大不列颠的民众不满,迟早一日将揭竿而起,推翻他和同党的掌权。
于是他索性让反对声彻底消灭,婚礼的宾客们被毒杀,他便正好以向贵族和上流阶级投毒的罪名屠杀那些民众,一箭双雕,他渔翁得利。”
“他早就该死了。”她冷道,“但你为什么把我绑在这里?克拉伦斯,你也该被剁碎了喂狗。”
他故意避开这句质问,倏然捏紧她的手腕,眼神注视着她:“你的残忍和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不是吗?”
他的视线盯向艾薇的手,掌心不由自主地摩挲她的指尖,瞳孔竟透出抑制的恼怒:“就是这双手,刺杀了首相,放出恶犬咬掉了我父亲的一只胳膊,是不是?”
“是呀,我就站在桥上,看着你那位跋扈了一辈子的好父亲,怎样在我豢养的伙计的利齿下狼狈尖叫,看着珀西瓦尔的马车在一瞬间被炸成碎片,连渣也不剩,再想想他们从前怎样不可一世欺压弱者的模样,真令我感到愉悦。”
艾薇一口气说完,挑衅地看着他,目光里嘲弄的笑意如一簇鲜亮的火,点燃他心脏肆意跳动的愠怒。
“闭嘴吧韦尔斯利!凝视深渊之人同样也受深渊凝视,凭借肮脏见不得人的手段以恶制恶,你谈什么拯救!”他难得生气,胸腔不停起伏,努力克制一触即发的战争。
“谁说满身污泥的人不配当救世主?英雄,就一定光明磊落,全无罪孽吗?”
艾薇反问,“没错,我的手段的确见不得光,和那些卑鄙下作的伪君子没什么两样。但难道你有更彻底更有用的办法吗?我希望你记住,我从不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我杀的每个人,都并不冤枉。”
他听完她的驳斥,攥着她手心的指骨咔嚓作响,几乎要将她捏碎。
微微向后退了退,他居然不怒反笑,“威灵顿公爵小姐,你真是个空有理想主义的阴谋家……然而我用后来者的目光审视你,还是不得不给你一句忠告,暴力和仇恨根本无济于事,放弃吧,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世界,包括你。”
她最憎恶看见他这副故作了然一切的神态,火气再次冲破理智,厉声道:“这个社会自私、伪善、虚荣,穷人的苦难你们压根不愿理会,你们只沉醉于纸醉金迷和操纵政局的快感,眼里只看到金光闪闪的畿尼和权力,哪怕穷人就住在他们豪宅的下水道里,哀嚎与哭泣也根本无法钻进他们被棉花堵住的耳朵。
这么多伽弗洛什还不够吗,你却甘愿听命于这个世界,穿着你金线缝制的华服,餐桌上摆着三天三夜也吃不完的佳肴,然后悠闲地坐在壁炉前,用你这双自认看透一切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凡间,最后轻描淡写说一句,放弃吧,没有人有能力改变它。你,配吗?”
最后一个字刚落,突兀的光亮骤然射入昏暗的车厢,马车门随即被踢开,打断了他的回答。
“克拉伦斯,你个混蛋!”
角落的艾薇突然听见亚瑟的叱声,她抬起眼帘,正对哥哥关切焦灼的眼神,在看见她后瞬间如释重负,随后狠厉地与凯文对视。
他拦腰抱出了妹妹,拔出腰间匕首劈断了锁链,随着金属「哗啦啦」落地的声音,亚瑟摘下自己的手套,往对面的公爵身上掷去。
“你必须为伤害我的妹妹付出代价。如果你不是个孬种,三日后,在普利特尼斯与我决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强取豪夺只有女主配玩,这是唯一略占下风的一章。
已经赚了足够的经济基础,马上就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这里招兵买马实施争霸了,一路开爽挂,新男人充当争权过程中的调味品,所有人才为她所用,打败现在的霸主波拿巴自己一统欧洲不是问题,而且情人会更多。
注:伽弗洛什是《悲惨世界》里的乞丐小孩,住在巴黎废弃的雕像里,与老鼠和霉虫为伴,悲惨却乐观的一个孩子。
第73章 银箭
这场决斗由于双方的显赫身份,消息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奥古斯特王子尤其愤慨,特意前来庄园做客,在以瑞秋为首的一众女佣又端咖啡又捧甜点的热情招待下,享受着身为王室成员的至高礼遇。
在她们眼里,这位王子无疑是自家小姐最青睐的追求者,只要后者愿意,那顶尊贵的王妃冠冕就能落在她的头顶。
“公爵阁下,请务必让那个狂妄无礼的克拉伦斯死掉。”他捏着陶瓷碗盏的手指微微颤抖,秀气的脸上满是不忿,泄愤似地说,“胆敢当众侮辱公爵小姐,那个男人死十次都不足以弥补小姐被毁损的名誉,我相信凭您的枪法完全能打中心脏,请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王子难得动怒,亚瑟虽然同样满腹恨意,但也对他的戾气惊诧了片刻:“王子殿下,感谢您对舍妹的关切,请您放心,作为她的兄长,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我妹妹的人。”
“有您的承诺,我为公爵小姐感到欣慰。”奥古斯特说,神色像是有些犹豫,眉间纠结地扭起。
过了半晌终于再次开口,“据我所知,公爵小姐目前还没有婚约,是吗?”
他的语调极其恭谨,然而闻言后,亚瑟的眸色骤然一沉。
礼貌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转为冷淡,移开视线,语气沾上显而易见的不悦:“我想,您即使身为亲王,似乎也没有干涉舍妹私事的权利吧。”
“啊——”奥古斯特被公爵先生突如其来的变脸搞得毫无防备,嘴角笑容忍不住抽搐了两秒,态度仍然很客气,“原谅我唐突了,但我仅仅是从公爵小姐朋友的角度略加关心,请您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亚瑟对他放下王子架子的请求根本不买账,素来温和的他抱臂往后仰了仰,眼眸半闭,怠慢的态度令王子的侍从都心生不满。
但又不敢出言斥责这位战功煊赫的公爵阁下,只能静静等待他终于闭目养神完毕,才抿了一口黑咖啡,说:“尊敬的王子殿下,即便舍妹没有缔结过任何婚约,也不可能嫁给任何人。”
“为什么?”话音刚落,奥古斯特脱口而出。
他将王子的惊讶和失望尽收眼底,随即露出讽笑:“难道韦尔斯利的姓氏还不足以让她在大不列颠拥有高贵地位吗?难不成还得依靠丈夫的门第获取显赫名声么?”
他这话意有所指,刻意的锋芒刺得王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想,您说了不算,我还得亲自问问公爵小姐的想法。”谈话的中心人物一直没有出现在客厅里,这让奥古斯特不禁焦急起来,“请问她现在人在何处呢?”
“您又越位了,王子殿下。”亚瑟似乎从没打算掩饰自己的高傲,“她在想什么我确实说了不算,但和您更加没有半点关系,请记住我的话,您没有任何资格介入我们的家事。至于她在哪里,恕我无可奉告。”
“你太自负了!”奥古斯特被他明显的轻蔑惹恼,愤愤然起身,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韦尔斯利,你会为你的倨傲后悔的。”
“我拭目以待。”亚瑟微笑着看着他说。
走下台阶的路上,王子犹然余怒未消,一张白脸气得通红,低声咒骂道:“亚瑟ㆍ韦尔斯利,胆敢冒犯我,早晚要让你意识到得罪汉诺威家族的下场!”
“王子殿下……”侍从听着他斥了一路,到处散布火药味,不禁出言提醒,“您别忘了,公爵连拿破仑都不怕,您就更别指望他会怕您。”
这话一点儿也不耐听却过于中肯,奥古斯特顿时泄了气。
虽然逆耳,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侍从一个字也没讲错。
万恶的法兰西侵略仍在扩张,大不列颠的未来还需公爵出手拯救,就连自己的父王也得对他予以敬重,自己一介享有十分之一继承权的王子,居然敢和他叫板,未免有点过于自不量力了。
其实亚瑟也并非没讲真话,他的确对妹妹的去向无可奉告。
因为他也不知道妹妹在哪里。
两日后即将进行的决斗万人瞩目,然而引起风暴的女主角,艾薇,正和二哥理查德在约克郡兴致勃勃观看方斯科顿银箭赛。
这是一项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古老射箭比赛,获胜者将获得阿波罗神眷者的称号,作为擅长射箭的神祇,也将赐福于他的信徒。
不过很多参赛青年显然都把自己当成了丘比特,围拢场地的看台上坐着不少衣裙翩翩的淑女,手握精致的扇子,掩面观赏情人的英姿,却又顾忌礼仪不敢放声大笑表达自己的兴奋,娇羞的脸上时不时露出赞赏的笑意。
气氛热烈如古希腊角斗场,喝彩和嘘声阵阵传来,许多名流都受邀旁观这场证明绅士尊严的赛事,盛装出席的约克公爵坐在第一排,正和身旁的阿丁顿大人热络交谈,身边围拢一群上校中尉等服役的将官,忙于在国王面前的红人眼里露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