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那天,其实真的不希望你去。”陈斯新有些惆怅,“那种乱七八糟的场面,我都不想面对。我更不想让你看到,让任何人看到。”
辛亚凝视着面带隐忍的陈斯新,伸出手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自此,那天的事情她真的不再介意了。
她不怪他了。
一站一站过去,地铁上,乘客们上上下下。
两人谈完陈斯新爸妈的事,默契的双双保持了安静。
辛亚塞了单只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歌儿,陈斯新偷偷通过他们身边的玻璃,去看辛亚在玻璃中映出的轮廓。
从小到大,他周边的人总是羡慕他。羡慕他有个可以让他衣食无忧的好家庭,羡慕他脑子够用学什么会什么都很容易,羡慕他有个心思都在他身上的又美又有钱,和他情投意合的女朋友,却唯独没几个人能体察到他在面对家庭时的苦痛。
抑或是,没几个人有机会看到,他在面对家庭时的无力。
可是辛亚看到了。
虽说她自己的无力先让他看到。
可是辛亚就是看到了。
不仅仅是看到了何粒那么简单,他发现,她拥有很神奇的洞察力和共情能力。
他每次情绪的激烈变化,哪怕他自以为他刻意隐藏的很好,都能被她看见,或者被她猜出大概。
或许因为她的经历阅历,抑或是结合了她的第六感。
但她的的确确总能以一种让人舒服的方式,让他可以很真实的做自己。说出隐藏很久的,想说的话。
那些他本以为难以启齿,可说出来不但没有后悔,甚至还有些解脱感的话。
“我七岁那年,特别喜欢一部动画片。”陈斯新突然开口说道。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每天晚上吃完饭写完作业,我就跑到我家院子的大树后面偷偷练习……招式你知道吧。总觉得自己练习练习那些招式,说不定也能呼风唤雨,飞檐走壁。边学动作嘴里还嘟囔着招式的名字,放现在,就是有点中二病。”
辛亚意外于陈斯新自己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儿,尤其这事似乎和他刚才说的家事无关。不过看得出陈斯新自己想说,辛亚摘下耳机,安安静静地乖巧倾听。
“有一次,被我家一个登门拜访的远房亲戚看见了。进了屋,恨不得跟我家在家的人挨个说一遍。小孩子嘛,自尊心有时候总用在很奇怪的地方。从那之后,我一直不太喜欢我家那个亲戚,见了面不爱跟他说话,连他的妻子儿女也连带着不亲近。我奶奶去世那年,家里的亲戚能来的都来了。当然,他们一家也来了。”
“按理说,他们能为我奶奶千里迢迢的赶来,我心里是感激的。但是那位长辈一看见我,就说,‘哎呀!当初在院儿里那个拿木棍儿练剑的小子,都长这么大了!’”陈斯新如今已经能冷静地叙说这段曾让他难以释怀的往事,“我特别不开心。特别特别不开心。”
“可能现在说起来,很多人会觉得,多大点儿事儿,至于吗?”陈斯新肃着脸,“至于。我本人认为至于。”
本来,陈斯新都做好被辛亚笑话的准备,却见辛亚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耐心与沉静。
见陈斯新有所停顿,辛亚主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小孩子的世界最为单纯。年龄和阅历对小孩子产生的限制……总之小孩子其实不是无知二字能够形容的。人小的时候,总会做出些令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的事情。可人总会长大。长大以后,常识和道德意识逐渐完善,再回顾自己那些言语行为必然会有惋惜或者后悔甚至是羞耻的情绪。”
“你看,你也觉得这种情绪很正常对吧。但是有人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陈斯新不太开心,“那些人会认为孩子永远是孩子,孩子不会长大。孩子还小,最起码比自己小。哪有自己经历的多?还是阅历不够,才会对过去的一些‘小事’念念不忘。怎么处理?继续提,一直提,哪天没反应了才是孩子长大了。很多人就是抱着如此傲慢的心态跟小孩子相处的,根本察觉不到孩子对往事重提的心灵上的困苦。”
辛亚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继续安静地听,看起来并没有劝说什么的打算。
陈斯新发现辛亚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安静,平静。并且能让倾诉的人跟着她一起变得宁静。
提及往事引发的火气悄然间熄灭,陈斯新终于想起他提起这件往事的目的。
“但是后来,我把这件以往耻于示人的事情主动告诉了我同辈的一位堂哥。”
辛亚挑眉:“不介意了吗?”
陈斯新摇头:“不。因为他让我觉得我可以信任,让我觉得我告诉他,未必一定能获得理解,但至少我不会被他笑话。”
此刻,陈斯新看向她的目光深沉而且似乎富有深意。
辛亚的眼睫陡然振颤。
她有些慌乱地指了指地铁线路图:“还有两站就到了,准备准备下车了。”
陈斯新回头,看了眼正在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再回过头来,辛亚神色如常,很是平静。
陈斯新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辛亚的微表情。
不过……
他从不愿意打没准备的仗。
是呀。
他至少要先确定一下对方的心意才是。
辛亚双耳塞着耳机,眯着眼靠在那里休憩。
陈斯新肆无忌惮地凝视着辛亚恬静的面容。
他该怎么做呢?
眸中的光渐盛,他心中有了计较。
走出地铁站,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辛亚没了脾气:“有时候打心里佩服老天爷这个喜怒无常的脾性。刚才雪下那么大,现在太阳大的雪都开始化了。”
檐角挂着晶莹的冰棱,不时有水珠顺着冰棱滴落,在地上重新凝成冰。
被人走过的路面,雪色灰浊。半化不化的,像一滩稀泥。
陈斯新一脚踩出去,再一抬脚。果然,积雪软趴趴地粘在他的鞋底,让他很不舒服。
借着台阶把积雪蹭下去,陈斯新皱着眉。他微微踮起脚,走了几步,可惜灰雪还是粘在他鞋子边缘不少。
辛亚看他走路跟踩钢丝一样,不由握着拳把胳膊伸出去。
“你干嘛?”陈斯新疑惑问道。
“送皇上回宫。”辛亚拍了拍自己的小臂,调皮地眨了眨眼。
“损我是吧。”陈斯新低头,转了转脚踝,“我这鞋,翻毛的,太怕湿。”
“我知道。”辛亚把行李箱放在身前,“不过你就打算这么走回去?”
“你说的对。”这么走,明年也到不了家。
“走吧。”辛亚劝他说,“反正怎么注意鞋都会脏,不如小心翼翼地大步走。”
“小心翼翼地大步走?”陈斯新略一琢磨,“你这话乍一听矛盾,仔细想想却有些道理。”
“走吧。”陈斯新放眼望去,立即选出一条路。
避开最泥泞区域的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辛亚跟在后面,看他挑着路坚定地踏步,还挺高兴。
她说的话。
他能懂。
沿路走了一会儿,又转了公交。辛亚和陈斯新疲惫地沿街缓步前行。
“回趟家真不容易。”陈斯新不免感慨,“早知道上周不犯懒了,还得特意跑一趟。”
辛亚走在陌生的路口,有些迷茫:“怎么走这边儿来了。这条路对吗?”
陈斯新带着辛亚过了马路:“这条路是条近路。从医院的住院部穿过去,能少走至少两个街区。“
“我从来没从这边走过。”辛亚坦言说。
“那,我带你走一次,你熟悉熟悉路线。以后有事需要赶时间,你可以走这边。”
“好。”
两人边走,边聊些细碎琐事。从春节打算怎么过,到饺子喜欢吃什么馅儿,话题不断。
回家的旅途因为有了同伴,心情格外的轻松。
转过转角,远远可见前面那栋长约两街区距离的楼宇正中有个雕花铁门。铁门本身是关着的,但一侧的小门敞开着,方便人出入。
辛亚几乎立即想起那扇门她其实曾经见过。
驻足于住院部楼外,辛亚指着那扇小门,有些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遛弯的时候从那里路过过。但是我就来过一次,不知道里面是医院!”
说罢,两人身后十余米的距离,从天而降一道人影,飞快地从不知几层楼高的地方迅速落向地面。
即便在余光中,那道影也格外清晰。
两人的脸几乎立刻布满了惊恐。
辛亚的手心瞬间涌出汗来。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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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亚的脸发白。陈斯新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两人双双回头看去。
只见离他们不远的地面上,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血肉模糊。
只是一件不知道被穿了多久的冲锋衣,破旧不堪。衣领上的那条明黄色被污渍掩盖住原本的颜色,变成土黄。
辛亚和陈斯新不约而同地抬头寻找衣服的来源。奇怪的是,整栋楼的窗户没有一扇是开着的。
辛亚和陈斯新面面相觑,转瞬却突然都笑了起来。
方才崩的紧紧的弦儿突然断掉。
“吓死我了!”辛亚心有余悸,“我还以为是个人掉下来了。”
“老子也差点被吓死了!”陈斯新爆了句粗口,“我连先打110还是先打120都想好了。”
“这不就医院吗?”辛亚疑惑地问道,“打什么120?”
“所以说呢,都特么吓傻了。”陈斯新瞅了眼地上的衣服,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事了没事了。”辛亚有些无语地稍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能松开了吗?”
陈斯新尴尬地收回慌乱中握住辛亚手腕的手。
他有点头疼。
常言道英雄救美。
怎么到他这儿,遇见潜在危险时他第一反应反而是他要靠近她?
而辛亚这边,因为陈斯新的举动也有些不太自在。
她暗中苦恼不已。
她记得,以前他跑到她那儿蹭饭。刚出蒸锅的鱼盘烫得可怕,她拿着隔布都能感受到指间的滚烫,那种时候他总会特有眼力见儿的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鱼盘。
而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手有直接的触碰她心里都不会产生波澜。
可他这次主动握着她手腕,还隔着一半衬衫袖子,她心跳速度的加快已经不用静心闭眼都能轻易感受到。
辛亚忽然非常困惑。
陈斯新刚才的举动,到底是惊惧之下的下意识反应,还是对她也抱有好感的预兆。
陈斯新突然说道:“哎呦。那个,这雪化的还挺快的。我们快点走吧,一会儿估计这路上得化开了。”
“啊。”辛亚迅速抬眼瞥了瞥陈斯新的表情,果然,他尴尬的不像样子。
“好。”
辛亚默默咬唇。
都怪她瞎想。
显然是她误会了吧!
两个人各怀心事,默契地并肩向前。
眼看再前面些就是Moon所在的楼体建筑物,前半程聊得畅快的二人居然一时都找不到话说。
“你那个棒棒糖,什么牌子的?”聊了大半程,如今彻底安静下来陈斯新总觉得不舒服。
“地铁上吃的那根吗?”
陈斯新应道:“对。闻起来很甜,但是没闻出是什么水果的。”
辛亚乐了:“你闻不出来很正常。那是混合果味的,好像掺了四五种味道呢。”
“怪不得。”
“想吃吗?”辛亚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根新的,“这根味道和那根不一样,但和那根一个牌子。”
陈斯新随意看了眼就拒绝了:“我就是问问。看你吃,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妹妹也特爱吃这种东西。她卧室里放着一个大泡沫球,但凡看见爱吃的或者觉得好吃的棒棒糖就买回去插泡沫球上备着。年纪轻轻,一口蛀牙。拦都拦不住。”
“女孩子嘛,爱吃糖实属正常。“辛亚深有共鸣地笑着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两根都递给了陈斯新,”喏。”
“干嘛?”陈斯新不解。
“送你了。”
“我不爱吃这东西。”陈斯新认真地拒绝,“吃多了牙疼。”
“不是送你的。你不说你那个妹妹爱收集棒棒糖吗?这些是郝斌……就是齐雾月爱人,他出差带回来的。牌子不常见,你妹妹有可能没吃过。但是味道真的很好,这几根就送给她吧。”
“你都给我了,你吃什么?”陈斯新明显想要,却迟疑了。
“那两口子送了我一大包呢。没事,给你了,我还有。”辛亚故意拎起行李箱示意陈斯新。
陈斯新见辛亚不似说谎,便伸手把糖都接了过来:“那我厚着脸皮收了啊。我家里我这一辈就一个女孩儿,全家都宠着,唉……”
字面上似乎有些无奈,但他话里的宠溺任谁都能听出来。
辛亚心里好生羡慕。
她也好想有个哥哥或姐姐记着她的喜好,走哪儿都惦记着啊。
辛亚正专注地走神,被太阳烤化的积雪倏而从楼顶滑落。
雪里夹着冰,直晃晃往地上砸,一点不留情面。
“啊!”那落雪触到地面后四散迸射,离辛亚近得不像话。有一些甚至飞出来,砸在她的鞋面和小腿。
光顾着躲的辛亚慌不择路。害怕小命就此一命呜呼,明知自己一个劲儿地在往陈斯新那边靠也顾不上。
短暂的时间,她脑海里只有曾经在报纸上看过的新闻。
说有幼小孩童经过某商场时不慎被落雪砸中头部,不幸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