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叫司机停一下,我坐前面,你躺一会儿。”陈斯新提议道。
“没事儿。”辛亚看了看窗外,“反正快到了吧。”
正如辛亚所说,即便大雪封路走走停停,他们要去的地铁站也很快就到了。
地铁站里的人密密麻麻,陈斯新和辛亚甚至都不需要思考,就被后面的人挤上了那辆他们需要乘坐的地铁。
穿过层层人群,他们才找到一个稍微宽敞的角落。
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稳待着的地方,陈斯新把辛亚护在里面,自己用身体和他们两个的行李圈出一个狭窄却可以稍微活动活动的空间。
地铁恢复行驶,车厢内的嘈杂慢慢减弱一些。
两人略一对视,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不带这个行李箱好了。”辛亚拍了拍行李箱的拉杆,“其实里面没什么,就几件衣服和我一些私人物品。这可好,带着它都不方便搭车了。”
“回家嘛,有点东西很正常。”陈斯新拎了拎手里的袋子,“你看我,不也带了一兜吗?”
“你那个才占多大地方啊。”辛亚瞄了瞄她的黑色行李箱,“我这个过安检的时候,赶上人多特别麻烦。有时候我过去了,它没过去。有时候它过去了,我没过去。要不是自带密码锁,我出门真的不爱带这个。”
“那就扛着它走。”陈斯新自信满满地胡说八道,“这样你俩指定能一起过去。”
辛亚失笑:“我要是能扛得动我还买拉杆箱干什么?”
陈斯新眼中存有笑意:“啧,我还觉得我主意不错呢。”
面对这样的笑脸,辛亚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笨蛋。
她察觉到自己的情感,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居然是躲。
躲他的目光,躲开跟他交流的机会。
可事实上呢?
她莫名其妙的躲避让她差点失去了一个朋友。
一个很好的朋友。
短暂的时间里,辛亚深刻的反省。
她是一个成年人,就该做一些成年人的成熟且合理的应对。
那就,先好好做朋友呗。
辛亚抬眸,心中一片澄明。
一站过去,车上的人下去许多,又上来许多。
不过放眼望去,刚才拥挤的让人缺氧的密度确实有所降低。可以看见,有人在车厢与车厢之间移动。
陈斯新捏着衬衫的领子抖了抖:“人好像少点了,热死我了。”
辛亚点头。她更热。
她怕冷,就在上地铁前去了地铁站的卫生间,把暖贴隔着最里面那层休闲衫贴在了腰部。如今暖贴慢慢发挥出它的作用,在这个暖气充足的地铁上简直让人活受罪。
她想背过手去,把暖贴撕下来。可陈斯新离她太近,她刚试着把手背过去,鼻尖都快贴到他的锁骨。
辛亚为难地退回狭小的角落。
唉,这么一折腾,她觉得更热了。
在几乎没有大规模人群流动的情况下,一个从另一个车厢直穿过来的人就格外的显眼。
走近了,辛亚才看到,那个引发沿线低头玩手机的众多乘客纷纷抬头又低头的人,是个年轻的长发女孩儿。
女孩儿不多时就来到她附近。
辛亚看到女孩儿拿出一个二维码牌子,才知道那些乘客为何看到她明明抬起来头转瞬又重新低下,不理会她。
女孩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挤在人群中和辛亚一对视,就向辛亚移动过来。
在陈斯新看不见的地方,女孩儿对着辛亚举起一个牌子。
上面大概的内容是,她是个聋哑人,她在为她自己以及很多和她一样的聋哑人募捐。扫二维码或者给现金都可以,十元起步。
说实话,辛亚非常犹豫。虽说如今普通大众的整体素质逐年提升,但不代表就完全没有骗子。尤其各大城市的专业讨爷有房有车的新闻不算罕见。
可她注视着女孩儿那双清澈的眼睛,放弃挣扎般地从外衣口袋拿出十元零钱,越过陈斯新的胳膊,递给了女孩儿。
女孩儿接过钱,合掌低头对她表示感谢,然后拿着二维码牌展示给下个人看。
陈斯新意识到辛亚做了什么。冷眼瞥了女孩儿的背影,他忍不住对辛亚说:“你居然给了。像这样的,多半是骗子。”
“我知道啊。”辛亚似乎也有些发愁,“但是心里过不去。总觉得,万一呢,万一遇见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呢?我这十块钱就值了。”
“骗子都是这么发家的。”陈斯新泄气地说。
“不过,”陈斯新话锋一转,“如果有人真的特别需要帮助的话,你捐的就是救命钱。”
陈斯新的目光温和,辛亚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这样吧,万一她真的遇到困难或者是拿去给好人救急,就祝她心想事成,万事圆满。如果她是骗子……那就祝她喝水呛到?”
“喝水呛到太轻了。”陈斯新似乎极为认真地提议道,“这样,如果她是骗子,就让她吃嘛嘛不香,干啥啥不成。”
“哇,好狠啊。”
“骗子应有的待遇而已。”
“正道的光撒在大地上。”辛亚踮起脚尖,活动活动身体,“你这样正直的小伙子,你过人行道必遇不到红灯。”
“那你这么爱撒钱的小富婆撒钱必遇不到骗子。”
笑意从眼中溢出来,辛亚开心地说:“你抽奖必超级加倍。”
“你出门吃辣必有超级辣。”
“你在公共场合想抽烟必有吸烟区。”
陈斯新笑声爽朗,引得周围的人奇怪地看他。
陈斯新并不在乎身后的目光,他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抽烟?”
辛亚移开目光。这个问题……是个回答了可能反而招人烦的问题,哪怕回答的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说实话。”陈斯新执着地问答案。
辛亚转回头来,点点头:“你能想象一个几年来一直使用但是从来不用水冲干净的拖把吗?”
陈斯新一听这个比喻,就嫌弃地皱了眉。
“那得多脏?”
“就是有那么脏啊!”辛亚一下来了精神头,“你知道吗?烟肺,就是你长时间抽烟,你的肺就会跟那种脏拖布头似的,到时候想洗都洗不干净,因为已经渍住了。”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上哪门课我好像看过类似的图。”
“差不多吧。我看你烟不离手,怕是早晚要变拖布头。”
“习惯了。”陈斯新目光飘远,“仔细想想,从我第一次抽烟,这件事对我来讲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寻常。要戒掉,并不容易。”
“反正我还是觉得小命最重要。”
“我发现你好像很会养生。我记得你做的好多吃的都用了滋补的中药,不提倡吸烟,遇见冷天气还知道用暖贴。”
“暖贴?”辛亚腰上的暖贴带来火烧火燎的灼热感,“暖贴未必是好东西。”
陈斯新的表情严肃起来:“有什么副作用吗?那东西。”
“热。”
“热?” 陈斯新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这叫什么副作用?暖贴不就是为了取暖才存在的吗?”
“其实我刚才去卫生间顺便在腰上贴了一个,现在快热死了。”辛亚愁眉苦脸道。
听完,陈斯新开始解他外套的扣子。
解到一半,他喊了辛亚的名字:“你看。”
视野中,整洁的白衬衫质地很好,穿在身上丝毫没有异样的褶皱。
“你这件衬衫不错。”辛亚夸奖道。
“谁让你看衬衫了?”陈斯新低头,多解开一枚扣子。
辛亚这才看见,被陈斯新隔着衬衫贴在胃部的暖贴。
“你怎么贴这儿了?”辛亚好笑地戳穿,“我刚才给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你阳刚之气重,不需要这东西嘛!”
“不是你说这东西好,散热时间长?我很少用这个,偶尔就想试试。”陈斯新拍了拍胃上的暖贴,“正像你说的,效果很好。不止你,我现在也很热。”
“要不,你拿下来吧。”陈斯新这么说,她才迟钝地察觉到他的脸热得发红。
“会不会有点浪费?”
辛亚忍不住调侃:“都说你是老板的铁哥们,公司好多人都说你是富二代。很难想象,能在你身上看到如此节俭的优良美德。”
“骂人呢?”
“不是。”辛亚目光净澈,毫无讽刺地说,“只是钱这个东西,很多人拥有的数额多了,就容易不把那三块两块的当回事儿。”
“富二代,有钱人。富有多富?有多少钱才算有钱?”陈斯新站直身体,直视她的眼睛,“有的人有一百块就很满足了。但是出去看看,还有人有二百块,三百块,甚至一千块。这就像人的天赋,你觉得你可能很聪明了,可总有人比你还聪明。他们擅长你不擅长的领域,甚至比起你的擅长还要更擅长。我家情况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我真的不认为我是富二代。不如说,我家确实凭借祖辈的努力积累了一些财富,但是正因如此,更觉得钱财来之不易,不能肆意浪费。把钱用在刀尖上,干应该干的事儿更好一些。”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家的金钱观,我非常赞同。”
“所以啊,我家老头子抠得不行。你看我,来月城这么久,家里不但一分钱没支援,甚至都不怎么搭理我了。唉……”陈斯新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不再有丝毫严肃。就像一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不占理却非要胡搅蛮缠地怨天怨地。
和陈斯新认识久了,辛亚慢慢熟悉了他这种说变就变的说话风格。
她从容地提出质疑:“要不是认识你有一段时间,真就要被你骗过去了。这世界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说实话,你为什么来月城?你是不是跟你爸妈怎么了?”
一瞬间,陈斯新有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他蜷着手指给了辛亚一个没怎么用力的脑瓜儿崩:“大人的事小孩别多问。”
“怎么还上手了?”辛亚不满地说,“你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有什么可羞可怒的。小孩儿一个,还想管大人的事儿。”陈斯新左手叉腰,看起来挺不服气。
“你不就比我大一岁,还是两岁来着?”辛亚尽可能回忆着关于陈斯新年龄的信息,“反正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来来来,怎么说也算好朋友了,说来听听。”
“有什么可说的?我来我兄弟公司镀镀金不行吗?小爷我就喜欢自由,不喜欢在爹妈手底下拘着,有问题吗?”一句句本可以说起来理直气壮气势全开的话,听起来却是字字都怂字字心虚。
辛亚睁着眼睛,眨巴眨巴。纤长的睫毛向上翻起一些,陈斯新看见,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了辛亚早上拿着睫毛夹的样子。
“你看什么?”陈斯新说着说着,就笑破了音。
辛亚从口袋中拿出一只棒棒糖,撕开包装,塞到嘴里。然后继续富有深思地,盯着他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是不是突然发现小爷挺帅的?”陈斯新被看得心里发虚,他挑挑眉,顺手扒了下前额的碎发。
辛亚什么都没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居然给陈斯新看不好意思了。
陈斯新别过头去,不太适应地咳了咳。
“哎呀我知道了!”如果说方才静静看着陈斯新的辛亚,是首舒缓的古典乐,那么此时的辛亚就是情绪饱满的交响乐。
“你不会就是那种,在逃富家子弟,不好好工作就要回家继承巨额财产吧!”辛亚故作夸张地调侃。
“我倒是想。”陈斯新说道,“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而且,我挺好的。”陈斯新不知道是在劝辛亚,还是在劝自己。
没问出来。
辛亚慢慢消化自己的挫败感。
老实说她对陈斯新的家世并不太感兴趣。
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看到他似乎也囿于家事,忍不住想尝试着帮他分享沉积在心里的旧事。
陈斯新说笑中就把贴在胃上的暖贴取下来,还敦促她也尽快把腰上那个撕下来,免得大冬天“中暑”。
辛亚往前挪了很小一段距离,手绕到后面。这么一小会儿,她已经热得衣服汗湿在背上了。
捏着衣服散了散热气,辛亚心想可算解脱了。
手指扣着暖贴的边缘,正要往下撕。
有个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青年从陈斯新身边挤过去,毫不顾忌地撞了他一下。
陈斯新没有防备,哪怕已经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还是在仓促间结结实实踩了辛亚的脚。
辛亚捂着磕到陈斯新身体的额头,缩了缩被他踩到的脚。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辛亚让被踩过的那只脚脚尖着地,绕绕脚踝,以缓解疼痛。
声音从牙齿缝间挤出来:“我不就问问你家事?至于吗?这么报复我。”
面对辛亚的诘问,陈斯新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在意他没告知她有关他的家事。只是真被他踩疼了,话赶话说到那儿。
“对不起。我……根本来不及。”陈斯新低头看了眼她踮起的脚,再看看她的额头,抱歉却好笑地说。
“算了算了,都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陈斯新一只手捏着衣服口袋里的暖贴,几乎刚说完就后悔了。可一想到她那天晚上极度隐忍地跟“睡梦中”的他分享了那么多心事,陈斯新松了松手指,放松下来。
前面,是关于他爸和他妈离婚那部分,也是肖纪曾告知辛亚的部分。感情不和,在他很小的时候两人便离了婚。
而后半部分,是她不曾知道的,更让她对他看似异常的那些行为豁然开朗的部分。
“我妈妈,我经常分不清她到底还爱不爱我爸。若说爱,别说见到我爸了,你就是当她面提一嘴我爸,整个人都跟疯了似的,歇斯底里。若说不爱,成天关注我爸和何姨的动态,到处打听他们的行踪。就连我见他们,我妈知道了,都会特意打电话来,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