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着嘴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台子上,多半是牙刷牙膏这种常用的日用品,何粒的化妆品没几件儿。
仅有的几件他也看不懂牌子,干脆,从兜里拿出手机,挨瓶拍了照。
陈斯新进卫生间,不关门,还没动静儿。陈木柏听着奇怪,放下喷壶也跟了过去。
站在门口,发现陈斯新站在洗手台前叉腰发呆。
“你干嘛呢?”陈木柏疑惑问道。
“你瞅瞅你!刮胡刀,养发剂……保温杯怎么也放这屋了?”陈斯新抱臂,“啧啧,看你给人家挤的。一个女同志,化妆品都没你的杂物多。”
陈木柏闻言,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他拉开镶了块镜子的洗手台柜门,里面,密密麻麻几大排各式各样的化妆品。
陈木柏冷哼一声:“对,她化妆品没我的杂物多。”
陈斯新不由笑出声来:“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他刻意当着陈木柏的面松了松皮带:“行了,爸,你先出去吧,我上趟厕所。”
“你个混小子!楼上自己屋厕所不用,跑我屋上厕所!”
“这不人有三急嘛。憋不住!”
陈木柏勾手在陈斯新背上怼了一下,摇着头走出去。
把卫生间的门关上,陈斯新一边感慨女性对化妆品的热爱,一边无奈地给那些化妆品拍照。
“还让我实在弄不明白就照着人家常用的买。”陈斯新真想让辛亚亲眼看看这些瓶瓶罐罐,“这么多化妆品,我哪能看得出来什么常用什么不常用啊。”
与此同时,同样飘着雪花的明镇市。
辛亚站在玄关清点杨北的送来的几箱子吃食。
“辛苦了啊。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送过来,累坏了吧。”
杨北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又抻了抻高领毛衣的衣领,用以排解热意:“累倒是不累,热是真热啊。”
“还说不累。不累这天儿能出汗吗?”辛亚面对自己多年老友,心情十分放松。
“这不是你的事儿吗?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再说,你每年都照顾我家生意。应该的。”杨北摸了把下巴。胡茬扎手了,回家可得剃了。
“进屋。我刚做了果盘,你吃点,解解渴。”辛亚把钱给杨北转过去,然后邀请他说。
“不了。”杨北站在原地没动弹,“毕竟大年三十儿,家里一堆事儿呢。跑完你这边我就回去了。”
“那好,谢了。没有你,今年过年我指定吃不到这么多新鲜,品质还好的肉菜水果。”
“亚亚,咱俩还客气什么啊。咱家就干这买卖的!”杨北为人厚道,老实真诚。可偏偏长了一张大人小孩看着都觉得他是坏人的脸,他一笑,总让人觉得他憋着什么坏水儿似的。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乐呵呵的面对她。苦口婆心地,像往常的每一年一样,劝她抓紧找个男朋友,尽早构建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庭。
“你说你这人,走就走吧,非得说点让我闹心的话才走。”辛亚坐在玄关沙发上,不悦地说。
“亚亚,这都几年了?你一个人过春节。”杨北担忧地望着她。
“杨北。咱俩这么好的朋友,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又何必非要满世界寻找一个可能会让我变得患得患失的人。”
辛亚很认真地回答。
“我当然知道你的自立,你的个性。”杨北坦诚自己的想法,“作为你的好哥们儿,我只是希望能早日看到有一个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他的人陪在你身边,互相有个照应。就你那三叔三婶……”
杨北顿了顿才继续说:“你身边但凡有个人,很多事未必会发生。”
“那我也不能为了解决家庭矛盾就随随便便嫁了吧。”
“没让你随便就找人托付了。”杨北犹豫片刻,终于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亚亚,其实,高阳上周在明镇百货看见林予了。”
辛亚面色一僵。
高阳,是杨北的妻子,如今在明镇百货做管理。
而林予,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记忆。
每提起一次心就会痛一次的皎白月光。
“我偶尔,就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发声。”辛亚无论如何都无法绽开笑颜,“我一直觉得,既然分手,最好的结果就是互不打扰。我跟林予几年都没有过联系,为什么你们看见了就一定要告诉我。”
你们?杨北只想了一瞬,便知道这些年关于林予,辛亚并不一定全无消息。
意识到自己的多事,杨北语重心长地劝说:“林予这人真的不错。作为朋友,我只是关心你。”
杨北那张唬人的脸在辛亚这里根本不起任何震慑的作用。
“正是因为作为朋友!”辛亚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尖锐的语调逐渐重归平缓。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他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和他当初分开,可惜吗?我自己都觉得可惜。可是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辛亚几乎是在用祈求的语气说:“你们就不要一再的提醒我,我曾经的感情有多么遗憾了。你们谁都不提,或许将来有一天,我真的遇见了他,我还能正常的像跟熟人打招呼一样跟他问个好。你们每个人都提一嘴,每个人都怀着所谓的‘好意’……”
“你们不能给已经分手的人留点属于成年人最后的体面吗?”
杨北站在那儿,人都傻了。
当初辛亚和林予分手时,他曾经看到过辛亚的样子。用“颓废”二字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后来他才知道,导致她那个样子的未必是因为跟林予分手,而是她父母意外身亡。
他知道她曾经把自己关在这个屋子里关了有多久,也曾欣慰于她主动从这个屋子走出去重新步入社会。
这些年看她四处游历,更换工作,他居然还以为辛亚真的走出来了。
杨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
辛亚工作以后,每年过年的年货都是列了清单让他一手操办的。他每年看她乐乐呵呵,从他手里接过各种吃的喝的用的,便以为辛亚已经从往事中解脱了。
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她深埋在心里的痛苦,从未消失。
“亚亚。”杨北在辛亚面前蹲下,“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是,你有需要,我一定帮。如果你愿意,以后过年可以上我家。我和高阳,除夕从来都是在自己家过。初一之后才去她妈和我妈家。你不用顾忌高阳,去年过年高阳还问过我,要不要把你请到我家过年。”
辛亚心里特别感动,嘴上却不饶人:“得了吧,你们两口子过春节,我掺和什么啊。”
“我俩认真的。”
心中的阴郁一消而散,辛亚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诚恳说道:“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高阳。”
杨北沉默片刻,他揉了揉辛亚头顶的发。
“那我回家了。”
“快回去吧。大年三十儿的,赶紧回家过年。”辛亚不住地催促道。
杨北这次真的走了。
辛亚把春联什么的先拿出来,放在玄关显眼的地方。又把当天要吃的和过几天准备吃的区分开存放。
回到客厅自己吃掉一整个果盘,才想起来看看手机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打开手机一看,便是陈斯新发送给她的一长串图片和连续十几条抱怨。
“你们女同志都那么喜欢化妆品吗?”
“你自己看看她的化妆品,多得快成精了。”
“这些都是干嘛的?哪种消耗的比较快?”
“要不买点不容易买到的吧。”
“越拍越觉得她不需要化妆品。”
“不然我换别的买吧。”
“不行,不买好像有点对不起你。”
“你昨晚几点睡的?”
“我看你昨天给我的回复,好像是你手打的。”
“……”
话痨吗?一口气儿发这么多条回复。
心里这么想的,看着看着,辛亚却笑了。
她心情忽然变得很不错。
辛亚一拍大腿。
“今天是个好日子,给自己加俩费事儿的菜!”
原本对她来说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突然就多了重要节日该有的喜庆气儿。
成年人的节假日往往很短。连春节也不例外。
在家没过几天舒坦日子,需要复工的人就纷纷踏上了重回工作岗位的路。
一开春景森就接连接了几个大单,弄得整个景森几乎没有闲人。就连陈斯新,因为熟悉很多业务也经常被拉去干各种杂活。
以致于他发现辛亚出了状况,居然在开工的一个多月以后。
正午时分,景森的食堂爆满。陈斯新有点热,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把衬衫的袖子撸到最高,饿得只顾着看餐盘里的饭。
“诶?我说老张,你吵吵了那么久,二部那个金琳,你到底追没追上?”
“嗨!早晚的事儿。”
“噫,你就吹吧。”
身后那桌,一堆大老爷们跟着起哄。
陈斯新抿唇一乐。
这帮人,最近累成这样居然还不忘聊女人。
“我说老张啊,你可别光打雷不下雨。人家金琳可不是就你一人儿喜欢,你别怂着怂着,叫别人把金琳追走了。”
“就是!”
“哪儿能啊!”那个被称作老张的人似乎十分得意地说,“咱长得俊俏,还有钱,金琳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陈斯新听着,心里直奚落后面那个老张。
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得帅还有钱的不多的是?人家妹子凭啥一定得喜欢你?
啧啧。
真当人品和素质不重要?
短视。
陈斯新正在心里吐槽着,后面继续着那份热闹。
“我说老张,你还真别不当回事儿。女孩子,得哄,要追。你这么嚣张,可追不到妹子。”
“行了吧,老钱,就你真把他的话当真。金琳那样的,能看上他?别不要脸了。”
气氛顿时凝固。
“追不到?!你们几个真觉得老子追不到?”
一时无人应答,老张顿时火了:“一帮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老子不但要追到,还要让她跟老子一个被窝。乖乖给老子生孩子,养孙子。哼!”
“说得倒是轻巧。”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人家金琳连搭理都不搭理你呢?吹牛吧。”
“老子今晚就把她约出来,你们信不信!”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陈斯新皱着眉。
这样的人,他同样身为男人都看不上,更何况女人呢。
身后的谈话一直在继续。
“别气别气。哎呀,不就说说闲话,都那么上纲上线干嘛?要我说啊,金琳算个屁。行政楼那个辛亚知道不?”
“知道啊。”
“人家那才叫美,条儿顺。你们这帮人啊,眼光不行!”
提到辛亚,陈斯新陡然回头。
他挨个看了后桌的人,原来是设备检修那部分的人。
为首的那个老张,叫张什么来着?
陈斯新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看啊,你比老张还离谱。”坐在老张对面的人开口打趣道,“人家辛亚条儿顺不顺,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啊!”
一群大老爷们儿心怀鬼胎地互相对视,哄然而笑。
“诶?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那个辛亚,前段时间我在厂里看见她。呦,那高跟鞋穿得那个带劲儿。就是运气不好,穿个高跟鞋居然踩空了,直接从台阶上摔下来,当场骨折。”
“是嘛!诶?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在场啊!就在她不远的地方。还是我给叫的医护呢!啧啧。她那脚腕,真白。鞋也好啊!全是钻,鞋跟上都是,看着可高级了。所以我说,金琳算什么啊,谁要是娶了辛亚,那才是,啧啧!估计以后打扑克,不带再愁钱的!”
陈斯新听了个全,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拿起手机,他的手甚至有些抖。打给辛亚,辛亚没接。
给辛亚发了条消息,问辛亚在哪儿。
陈斯新陡然站起,怒视后面的一桌子人。
有眼尖的看到他脸色不对,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还有背对着他或者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还在做着迎娶辛亚的春秋大梦。
陈斯新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帮没用的玩意儿只有嘴上说说的本事,没能力动真章。
尤其他想起来,后面这几位一半是景森的老员工。即便他愿意出面得罪这个人,他也得考虑考虑盛景的立场。
陈斯新端着餐盘咬牙从他们身边走过。把餐盘交到餐具回首处,他心中愤怒依然难平。
他瞧见一个认识的人,临时拉过来询问谁是金琳。
对方大咧咧地对他一笑:“新哥,那个就是金琳,我们刚才还坐一桌吃饭呢。”
那就是金琳?陈斯新顺着熟人的视线看过去。确实好看,但也没那么好看。
陈斯新摆手道别,径直走向金琳:“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见是陈斯新,金琳旁边的工友都看傻了。
金琳却很是平静:“好,正好我也快吃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陈斯新和金琳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