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到另一枚红色书签,但能猜见池岛为什么不拿出来。
过界了。
半个小时后,召开下一场会议。
途中到了用餐时间,江承晦离席前往餐厅。
他问甄秘书:“你见过那枚书签。”
甄秘书闻言应下。
“包括近几日您身边一些人的,盛华珠张笙……”
无间断报出来的名字,江承晦有一半没印象,一半不需要有印象。
他抬手止住对方报名单,“整理出来,交给李秘书。”
之后的事会有人去处理,算是交待。
·
学校要举办春季运动会,作为高中生涯最后一次大型活动,提前很多天,班里气氛呈直线上升。
学生们为入场式选择订什么服装争论不休,既要使人印象深刻,又不拘一格。
有选古风汉服,有建议西装晚礼服。
还有人灵机一动,平平凡凡才是真,说穿校服,一定会在群魔乱舞中脱颖而出。
直到运动会前一天上午,白静峰拍板。
运动会当然要穿运动服。
放学,蓝莹跟池岛吐槽。
“还好我妈不带重点班,我从没这么感谢老天爷的安排。”
池岛被逗笑,也说不定在重点班反而管得松。
运动会大概相当于熟悉环境内的郊游,两人去超市买零食。
出发前,她给手机充上电。
充电宝装在背后书包里,手机放进外套口袋,一伸手能碰到。
两次确定了没有新信息弹进来,她放下,进超市又瞅一眼。
蓝莹看出来她在等消息,边把一件水扔进购物车,边开口劝说。
“等不到就别等了,这年头谁不是手机不离身,只看想不想回。”
听了劝,池岛不再分散心神。
先将蓝莹放到购物车里的黑啤拿出来,“饮酒伤身。”
其实她还是觉得如果江承晦看到了消息,不会不回。
一定没有看到,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好好好。”
蓝莹一副你说得对的表情,抬起下巴指指挑选菠萝的男人。
“如果他给我发消息,你觉得我会回什么?”
“不一样。”
池岛下意识否定。
她和江承晦吃饭,看电影。
说过很多话,也一起走过一段路。
蓝莹放下草莓。
“有什么不一样,他是谁啊,知道我名字吗,知道我住哪吗,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池岛摇摇头,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心中明白是蓝莹说的话对的,只是很难承认。
超市里的灯光冷白,没有温度,她看着购物车转动的轱辘。
某个瞬间对自己感到失望,什么都做不好。
“这里居然有哑铃,你看,”蓝莹发现好玩的东西,上手试了试,“一点也不重。”
池岛不信这话,哑铃是小,两边都是纯钢,轻不了。
松开车把,她从蓝莹手中去接。
手机提示音响了下,一秒停顿,蓝莹已经松开了手。
哑铃滚落,她食指指尖被砸到。
回过神,整个指甲朝外翻起,顷刻间冒出血,顺着指缝滴到白色地砖上。
池岛慢半拍才感受到钻心的疼,身上沁出细汗。
蓝莹脸色比她还白。
直接拆开一包纸巾擦血,不管不顾,拉着她就往医院跑。
拍了片子,没什么事。
敷上药包扎着纱布出来,天都黑了。
池岛没被疼哭,蓝莹反倒吓出了泪。
她整条手臂又麻又僵,左手不太习惯,用肩膀碰了碰蓝莹。
“没事的,没事,帮我取一下手机好不好。”
太想知道那条消息了。
蓝莹一时间又皱起脸,取出她手机。
空的,一天前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池岛抿了抿唇,没有多大的失望。
是她听错了,当时响起来的也许是别人手机。
“就那么想收到回复吗?”
蓝莹无法理解。
池岛沉默着,自己也不能确定了。蓝莹似乎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认,直接拨去电话。
“别、我——你这样,你挂掉……”
她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最后电话里出现一声无应答,自动挂断。
运动会前的准备失败。
明天的长跑项目取消。
一串数字成了一串数字。
池岛忽然有些厌倦,对一切觉得厌倦。
她在小区楼下站了很久,不想上去。
风吹在身上,和一棵树没区别。
手机再次响起来,接通后,出现江承晦的声音。
“那通电话没有什么事。”
她抢先打断,说出口才发现声音有多哑。
突然鼻子一酸,眼睛就湿了,那么难过都记不住。
“我可以去见你吗。”
第15章
一直这样认为,那天车祸遇到江先生,是最浪漫的事。
可能太多捱磨中突然出现了救命稻草,可能溺于他这个人本身。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想起他来就觉得好珍贵。
池岛靠在冰凉墙壁上。
想去见他。
电话那边江承晦不言不语,没有挂断是个好兆头。
良久他开口,说正在国外,两个月之后才会回。
“……哦。”
池岛揉了下注视光线会模糊的眼睛。
十几年生活,她仍不能明白时间流动。
一天长,两天三倍长,一周是很久很久之后,一个月是更远的看不到的地方。
一个月再加一个月,相当于这辈子的尽头了。
几秒沉默,江承晦声音传过来带着微小电流,他淡淡补充。
“下月会回去一趟办事。”
能见面吗,能见多久,会不顾公事为她挤出时间吗。
没比两个月之后的期限好到哪里。
一个人消失想在另一个人世界里,有很多种方式。
但想存在,只要去见就够了,可池岛连见面都做不到。
她脸颊湿了一片,说不出话,大口呼吸着,过很长时间压下抽搭声,闷闷嗯了一下。
短暂沉默。
那个瞬间像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也像在说尴不尴尬通话应该断开了。
“今晚,”江承晦声音响起,“今晚我回去。”
·
他跟行政嘱咐慈善会继续,先行离开筵席。
想之前的处事方式有些过了。
对面到底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
登机前,他联系李秘书,空运去一块书吧的蛋糕。
抵达的时候刚好提上。
“是送给那天那个学生吗?”目睹了后续的李秘书建议选工艺品。
“上次的蛋糕她一口未动,可能不喜欢甜——”
话音未落,江承晦摘掉耳机。
飞出漆黑的机场空地时,上单翼倒映着万家灯火。
城市像一件镶满金链子的长毯。
他不比谁了解池岛,三岁一代沟,何况横在中间不止两三个。
只第一面起,觉得她温和又柔软,在人前安静坦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不过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很多,想不通就憋着。
关于不认同,关于不联系,每一件尖锐的事都不会提出来。
但又都会给她带来不安全感。
·
晚上六点多池岛接到的电话。
江承晦说当时回来,跨国航班至少要十二个小时。
加上与家人团聚,倒时差,转乘过来,再见该是三两天后。
隔日中午她出校门,养成了习惯,先看一眼对面街角。
目光拨开来往车辆,纷乱行人,树旁停着那辆盼了好久的黑色汽车。
没想到他到得这么快,他的出现他的等待,和其中没有人知道的关联,都令她觉得之前种种不值一提,噩梦醒来喜不自胜。
池岛穿过街道跑过去,快到的时候停下来,平复着呼吸。
车门从内至外敞开,江承晦上身斜倾过来,他今天系着深灰的粗花领带,以宝石别针固定在衬衫两枚纽扣之间,因而鼓出一道弧形。
池岛很快移开眼,就知道这人怎样都别致好看。
“晚一些见到也没关系的。”
她想说要好好休息,一出口成了推却。
车缓缓倒出停车位,前往更通畅的柏油路。
商业街再萧条也是商业街,到了午高峰,狭窄街道前后响起拉长的车笛,一声盖过一声。
车被挡在红灯前,人从车与车的间隙穿过。
江承晦看着路况不焦急,不烦扰,她字里字外透不出原本的意思,他却好像能跟她从表达信息的源头想法方面连接上,语言在其中作为辅助工具,“不耽误。”
他侧头看了一眼她右手裹着纱布的食指。
“砸伤的?”
太准了吧。
池岛恍惚点头,换在别人身上,自己绝对看不出来。
手指砸了一记,从昨天下午僵到现在,她不敢动一下。
睡着了梦里还惦记,怕压到,从小到大好像就没见过身上流这么多血。
事件发生经过实在没出息,连一个哑铃都接不好。
她努力毫不在意地讲出来,手指尖都缩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难堪。
走走停停,终于出了商业街。
信号灯转红,两旁一晃而过的车辆像光一样流动。
江承晦就坐在旁边,听她说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手松开了方向盘。
“我看看。”他注意到她拉到下巴上的校服拉链,调高了车内温度,又问疼不疼。
距离很近,池岛确定自己的伤口正隔着纱布被注视。
也能看到他眉骨下眼脸的窄长痕路,记忆中的模糊轮廓被清晰定立。
她想他真的很特别,伤口有多难看,她也不是不愿意唱反调,心里百般抗拒,到头来嘴上一个音都挤不出来。
回答后面的询问时她下意识点了点头,立马止住又摇头。
“没有一开始疼。”
除了揭起医用胶带时轻微的响动。
后面纱布被解开,涂了紫药水的指尖露出来,片刻纱布缠好。
池岛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伤口的知觉,只是左胸有树枝头要冒还不冒出来的新芽。
“好快。”她低头去看,经过他手的纱布服帖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可以对右手安下心,缓慢动一动了。
江承晦轻笑了下,沿路驾驶,“别沾水,半个月左右能恢复。”
“那如果不小心沾到——”
池岛顺话提问,脑袋刚要仰起来,看到江承晦摸了她发顶。
不到两秒,很轻,像空气一样根本发现不了的触碰感。
还好话尾可以停在“沾到水”,也可以停在“沾到”。
属于常见的语病,不会有异样,不会被发现因为一个平常的举动,她看起来格外在意,心里细腻到不行像被烫到。
还是十分冷静,正常的。
江承晦手掌自然地落在驻车档上。
跟她说“小心些。“
池岛不可自制地仍想着他刚才的触碰。
她会照做。
江承晦停下车,“中午吃烤肉?”
附近倒是有清淡菜馆,对于营养均衡的女生来说是不错选择,池岛在例外行列。
“我都可以。”
从一上车池岛就忘记问要去哪里。
后来意识到,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江承晦带她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好了。
“下午我可以晚一会儿回学校。”
池岛先下了车,周围分外陌生,即使是小城也有没到过的街。
几秒钟便不自在,她绕到车另一侧,等江承晦下来,“因为今天有运动会。”
“但是我身体带伤,不好上场,只能做个不能奋战在第一线的后勤人员了。
“老师有些可惜,其实我觉得还好,后勤是很重要的一环。
“同时还没有像选手那样几点几分必须到场的时间限制。”
听她漫无目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最后也能形成完美闭环。
江承晦第一次产生似乎生活里那些零零碎碎会有趣的念头。
“取个东西,后备厢里。”他临时处理了几通未接跟池岛说。
率先猜到手提箱。
池岛有点好奇手提箱里装的会是什么。
十次见到江承晦,九次它都在。
但应该不是手提箱,否则江承晦会直言。
她走过去,车后备厢门自动缓慢上升。
不大的空间,放着一个蛋糕盒,透过顶端透明塑料板,能看到里面的白奶油和车厘子。
今天不是节日,他们之间也没有特殊日子。
她站在原地看得发怔,在书吧时的别扭,后来满城找这样一块过了时机的蛋糕,产生的不落痕迹的遗憾,都有人明白。
这一生仿佛要经过很长时间的预演,到了某一刻才能真正感受到,活过来了。
池岛没办法去准确表达出江承晦之于她的存在。
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从前现在以后都和她毫不相关,却又对她很好很好。
这份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死死记住他的一切。
“拿上了?”江承晦下了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