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岛不解,她知道是因为有江承晦在的时候运气超好。
却不懂他为什么知道,但不影响此时的开心。
桥上人少去很多,江承晦提着重量减轻的保温袋,池岛就抱着垂耳兔。
她也不喜欢娃娃机里的灰色泰迪熊。
它们穿条纹睡衣,头上戴了垂着小星星的睡帽。
但不改变条纹睡衣很像医院病服的事实。
她想江承晦身边一切都安宁美好。
“下次我再给你抓一只泰迪熊,我记得学校那边的超市影院商场都有,好像是米色的,看起来软软的。”
江承晦:“嗯。”
池岛摸着同样软乎乎的垂耳兔尾巴。
“抓娃娃越抓越厉害,我下回路过不看看就走了,每次都试一试,用不了多久掌握了窍门,抓一个中一个。到时候我就能给你抓到很多很多,还有八爪鱼长颈鹿红狐狸独角兽,一个房间都放不下。”
江承晦又应一声,平平淡淡,她脸颊蹭着垂耳兔耳朵看过去。
他垂至裤边的指间勾着手提袋,胸膛轻轻起伏,其实在笑。
面无表情都是唬人的。
池岛怔了片刻,强行为自己的举动说明一句。
“桥畔真好看。”
她温温吞吞贴着兔子扭回头。
江承晦低笑出声,注视她几秒终于开口。
“我又没说你,慌什么,脸皮怎么这么薄。”
池岛把脸埋进衣领里,巴不得跳下桥。
好在迎着风,夜色也深,她颤颤巍巍打出一声喷嚏,尴尬减半。
“受凉了?”江承晦停下脚步。
池岛用手遮住口鼻,将垂耳兔交给他,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点怀疑是在车上贪凉,喝热汤的时候额头出了汗,就默默开了会车窗吹的。
不好讲出来,很像大猴子告诉小猴子睡觉不要踢被子。
小猴子踢了,挨训了,她就是那只小猴子。
江承晦笑意敛去,把垂耳兔夹在上臂和侧肋间,抬手覆向她额头,对比两人体温。
“别动。”
本来池岛没打算动,也许是听了这话引起的条件反射,也许是忽然脑海中浮起蓝莹说过的18岁了,不再是小孩子。
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朝后退开一步,还偏开头。
江承晦的手停在空中,随即收回去了。
无事一般,也不再提及。
完了,搞砸了。
池岛满心被这一念头缠绕。
几分钟前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现在一前一后走着。
连眼神都遇不到一起。
池岛想解释男女授受不亲,没说出口,自己都知道这说辞本身是好笑的。
在江承晦眼中,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算不上女人。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她跟在江承晦身后小声说,“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的。”
我们的关系都这么好了,你不要生气。
快到就近的一家小医院了,江承晦慢下来,听身后一直磨磨蹭蹭的小尾巴要说什么。
刚才不躲还不一定,一躲,百分百受了凉,怕试出来。
池岛低着头走,纠结怎样去讲。
直直撞上了江承晦的后背,才发觉路到尽头,要下台阶。
她捂着以另一种方式接触到江承晦的额头,过劲儿了有点痛。
不好意思问,她的额头有没有砸疼他。
说是秘密,言过其实了。
只是心里觉得难堪,不讲出来的事。
池岛走下台阶回忆着开口。
“我那时候年纪特别小,五岁还是六岁,能记住的事情少得可怜,基本都忘了。有一件,现在依稀能回想起来……”
她有一条白色绸裙,绕肩系带,缎面蝴蝶结,大裙摆。
要说当初有多喜欢,抱着睡觉,又怕压到,无奈之下给它做了张小木床。
只要睁开眼看到,什么起床气不想上学都没了。
那年家里还借住着一个亲戚家的小男孩,比她大两岁,要叫哥哥。
他们一起上下学,做功课,看动画片,打闹。
打闹,池岛很怕很怕和他打闹,手臂或者腿上挨一下,会疼半天。
但不会红不会肿,忍下去就可以了。
池一升和于佳把这看作兄妹感情好的表现。
事情发生在一天雨后。
池岛穿着奶白绸裙,小男孩笑嘻嘻的,用沾满泥水的手掌在她裙摆留下两个黑手印。
如果发生在现在,她应该能很好地应对。
那天她第一次在外面哭。
受了欺负,下意识就要回家去找于佳和池一升。
回家的路上人来人往,池岛始终低着头。
她白裙上的脏手印在正面,脸上怎么擦都是湿的。
到了家,衣服脏了,眼睛也肿了。
于佳和池一升在跟邻居打麻将,声音从碰牌响动中传出来。
“洗一洗就干净了。”
池岛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她以为他们至少会说小男孩一两句,哪怕没有道歉也可以。
期间打牌声从未间断。
池岛说完了秘密。
那时候太小了,觉得天大一件事。
她可能真的是他们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后面没了?”江承晦站在着映亮草坪的景观灯前,所有光亮都罩在他身后。
池岛点头,后面没有引起太大情绪,并不记得了。
她偷偷看江承晦神情,听了她的秘密果然不再生气。
江承晦:“行。”
不计较池岛忘记后面的事。
他也是听了带脏手印的白绸裙,哭成泪人,才想起来。
十三年前他十五岁,正因为家里同外戚的股权斗争每日心烦意乱。
有天深夜回到住处,电梯间,碰上一个哭花了脸的小不点。
明显不住他们小区,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要做什么。
不过他懒得管,自己麻烦事一堆。
他走过去时,小不点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团,看不清模样。
灯光亮起才站起来,和不站没区别,照样矮,够不着按钮。
小不点挪到电梯前等电梯下来,跟他一起上去。
江承晦大概扫了一眼,明白了,离家出走。
是有同学或者什么认识人住这儿。
电梯门打开,他进去摁了直达二十三的按键,之后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小不点够不着电梯外面的按键,同样够不着里面的。
但没开口让他帮忙,不知道是沉得住气还是胆小。
他推测属于后者。
电梯抵达二十三楼。
江承晦挺喜欢这个安静的小不点,决定日行一善。
他出去前问:“到几楼?”
小不点有些害羞,贴着电梯墙,一个字不吐。
在他另寻他路,打算将每层都按一遍的时候,小不点伸出手,比划两个数字,二,五。
这可能是个小哑巴。
还可能是只心情不好就不想说话的娇气包。
江承晦日行一善完,得了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感谢。
啼笑皆非回到住处,冲过澡换了家居服出来,察觉不对劲。
平时他基本回家住,到这小区睡的次数少,却也有两三年,从未见过二十五楼住户。
而二十五楼再往上走,是天台。
靠,他瞬间从沙发椅上弹起来,来不及换鞋,走逃生通道上了顶楼。
夜晚风不小,吹得楼道门重重砸回去。
小不点的白裙朝一面扬起,是黑夜里唯一的亮色。
她趴在楼顶中间的风机台上写东西,借着淡淡的月光。
江承晦过去看了一眼,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字,需要练练。”
小不点抬起头瞅他一眼,没说话,掉下一两颗眼泪,往旁边挪了挪,捂着不给看了。
不看就不看吧,江承晦拉住她不写字那只冰凉的手。
后半生的好脾气都用在了这天晚上,哄着道。
“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小气鬼,没我一半高,穿了件漂亮的白色裙子,眼睛哭得红红的……”
第25章
入夜气温低,像在过冬。
知道哪个城市会有春天,一定换上浅色衣服逃往。
他们走在一条不是回酒店的路上。
要过十字街口,对面社区医院亮着白绿色吸塑灯箱。
夜里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得很清楚。
池岛不关心周围,一直大胆跟着江承晦走。
直到临近了,才明白目的地,偏开头怔住片刻。
因为轻微的低烧,便要去医院,该是幼儿时期的事。
这么大人,吃两片感冒药,多喝些水,早早睡一觉。
都算得上比较认真的处理方式了。
“你身体不舒服么,胃还是哪里?”
她不露出小马脚,试探着问。
江承晦侧着身撇来一眼,带动脖颈处的青筋脉络从衬衫领延伸,走向明暗清晰。
“刚才谁打喷嚏。”
“哦。”池岛曲起食指蹭了一下鼻尖,心里承认明知故问。
江承晦身旁那个打过喷嚏的人好想咬他一口。
社区医院规模不小,上上下下四五层楼。
开设了夜诊服务,二十四小时有值班医生。
长大后,池岛几乎没来过医院。
不论办理挂号还是找到相应科室,对她来说都无比陌生。
第一次踏入学校以外的世界,仿佛身处黑暗森林,但有一盏灯。
不仅是周遭的植被被照亮,更因为他本身具备光。
她的心安静的落了地,被包裹在尽处的银河里。
目光总不由自主去找江承晦,他与工作人员交谈,记忆科室分布图,有条不紊。
看着他,控制不住的嘴角就翘起来。
她做了一些检查,肺部正常,查血常规没有明显感染。
会咳嗽,体寒,只是普通的感冒症状。
医生交代先吃药观察几天,病情加重再打针输液不迟。
池岛应下,刚才顺便诊了脉,她放下袖子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窗户边,江承晦在接电话,他的人来过,他披着一件垂至膝盖的浅灰大衣。
布偶兔大概是收起来了,他又拎着的漆皮手提箱,老款式,看起来十分厚重。
是一副有紧要事稍后远行的模样。
池岛没有走过去,她坐在科室门口的等候椅上等。
旁边放着保温袋,便当盒位置不对劲。
摆在最上面的一个应该是云朵形状的便当盒,现在成了小熊形状。
几分不解,她从西服外套里探出头看了一眼。
丢进袋里的脏纸团消失,便当盒表面干干净净,估计里面也是。
她闻着他领间的淡淡气息,心情好到想从椅子上滑至地面翻个滚。
察觉池岛出来,江承晦嘱咐几句,很快挂断电话。
“我吃几回药就可以了。”
池岛一秒站起来,束在脑后的头发轻轻晃了晃。
“你下次有事,不用等我的。”
江承晦抽离出与驰鹰科技的证券纠纷判决案,没应她。
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来得及赶上航班。
他想了想,招呼池岛过来。
“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阿。”池岛声音小小的,警惕性很高,扭头四处望了望,发现没有人,快步移过来。
江承晦一下想到了企鹅。
冰天雪地里,一只衣服耷拉到脚边的企鹅幼崽,东张西望摇摇摆摆。
他笑着抬了抬手提箱,示意自己看。
“可,可以吗。”池岛紧张得结巴起来。
不去看他带出来一次眼里好奇一次的手提箱,一直仰头看他。
江承晦将手提箱交给她。
以前没发觉,现在考虑要不要亲近一下家中小辈。
说到底都是些讨人喜爱的孩子。
手提箱比想象中要轻。
池岛觉得不看也可以,这个秘密明显比自己的重要多了。
同时心中又生出几分自私,难以拒绝和江承晦有关的事,所以没拒绝。
她小心谨慎打开手提箱,里面漏进光。
存放的东西很简单,一套纯色床品。
江承晦视线移开玻璃外,转头看来,他眼睛是倾斜过来的,倒映着外界模糊成片的光影。
因而那一刻产生了纵容,专注,显得钟情又迷人。
“我有些认床,”他说,“每到新地方无法入睡,要先熟悉几天环境,便带上这些。”
涉及到医学方面,十分私密了。
池岛合上手提箱,觉得这个大秘密非常可爱,口中一本正经。
“原来是这样,确实好麻烦,祝你早日治愈。”
一顺嘴丢了个人。
又不是生病,她反应过来被自己气到心梗。
抬眼就见江承晦神情似笑非笑,道了句谢。
池岛:“……”
他一定在心里悄悄说我蠢。
可平时她真不是这样的,只是一遇到他,反常得不像自己。
从医院买上药出来,已经很晚了,却没有困意。
街头行人无几,两人在林荫下的小道上散着步往回走。
风吹过来有些凉,夜晚好过白天,是沉静的。
刚才做检查的时候,江承晦在科室外接电话。
池岛就跟他讲检查过程,越想越蔫。
“我以后再也不生病了,医生说要做血常规,抽了我一管血,学校体检都不会抽血的。那个针头,比我见过的所有针头都长,我当时特别想跑,没跑成,疼死了。”
大概是被她的血检震到了,江承晦有一会儿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