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中除了江承晦就是她,他会从昏暗中找出来,看到她,尽管不是刻意的。
“昨晚睡得好吗?”江承晦谈起一个轻松的话题。
他用白色公筷,挟起另一只安全待在甜品盘中的芒果糯米兔。
放到她手边的餐碟里。
像从前一样,一个单纯的带有照顾意味的举动。
池岛慢吞吞放下杯子,手指都有些发僵,不知能不能去动筷子。
张了张口,也只是说了“好”这一个字。
现在反而开始庆幸。
刚才进包厢的时候,没有胆大妄为,坐到江承晦身旁。
“楼姝她,”江承晦起了这一个头,便断了,似乎稍迟疑是否讲下去,之后说,“她性格不拘小节,但没有坏心,有些事没注意到,你不要放在心上。”
池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只知道意思是好的。
听见一个话音,保证道,“不会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她眼睛匆匆抬起了一点,连个身影都没看到。
正好见江承晦餐盘中很干净,似乎鲜少动筷。
全程也只有她在光顾着吃东西,最后一餐似的。
心里这样想,仿佛江承晦就听到了。
他让人又上一份芒果糯米兔,添了杯新茶,水声和话音一同落下。
“我今天来,是要同你说有个线上辅导机构……”
池岛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但并不如愿,脑海中都被那句楼姝占据。
有些不舍,可她不适合再吃那块小鱼干了。
“江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她双手撑着额头,视线被手心阻挡,也许是给芒果糯米兔的勇气。
江承晦:“你问。”
“……楼姝是你的女朋友么?”
问出口,池岛心里已经不期待答案。
她真的想知道,又没有头绪该怎么去圆这问题背后的出发点。
话音落地江承晦笑了下。
他没有马上回答。
池岛只能推测出他没有对这么奇怪的问题感到唐突。
而且,应该是在认真对待的。
不会用“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敷衍过去。
良久,江承晦开口,“没发展到那步。”
那就是有意向了。
池岛为自己出色的阅读理解能力不感到高兴。
他下一句又说,“我今年二十八了,即将三十,迟早要有着落。”
如果是往常,池岛想自己应该会拿起果汁杯。
祝他早日有另一半。
结束时气氛是融洽的,那件心里很在意的事有没有导致留下什么。
池岛不得而知。
她中午不睡觉,也没有回酒店或是学校,一直在街边往前走。
转进第七个十字路,路旁的小卖部门口贴着印有冷饮批发的打印纸。
那一排的房子都朝向阳面都很矮,脏兮兮的长毛狗趴在人家屋檐下晒太阳。
池岛忽然走不下去,迟一秒都觉得要晚了。
她也不是不明白,就是卡在情绪里出不去,那一刻都爆发出来了,是不安。
她给江承晦打电话,一接通,口不择言不能察觉自己在说什么,忙乱地道歉解释。
“我不是故意那样问,也没有介意你找女朋友,只是……只是我最近脾气太大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下次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江承晦说:“我知道,我知道。”
·
高考前又换了一次座位。
白静峰说是最后一次,接下来就不换了。
好些人觉得可惜,更多的人一脸麻木,在哪里都还不是复习。
池岛仍在后排,白静峰劝过。
到前面去换个学习氛围,换些前后左右的同学,说不定成绩能再提一提。
她只觉得不习惯,比起成绩,习惯对她来说更难克服。
原本在靠窗位置,往左一挪,池岛就换到了教室另一边。
和邓小碗分开坐了。
她的新同桌是从前面调过来的,个子高,挡着了几个同学。
他是个体育生,跑步很厉害,记得有一次跑操的时候。
她们像翻越了两座大山,跑得快累晕过去。
他跟云端漫步一样轻松。
新同桌放下自己的东西,看着她安静一阵。
在她以为他憋什么大招的时候冒出两个字。
“你好。”
池岛有点想笑,把问好规规矩矩还了回去。
她转到这所学校时间不长,以前上课下课都钻书里去了。
对于班里人的认知,处于知道是自己班的熟悉程度。
要说叫什么名字,就被难倒了。
但她这点除了一两个熟悉同学,应该不太容易有人知道。
池岛自己也毫不在意。
然后她就发现新同桌的观察力超级强。
到了课间,她休息眼睛从书本上挪开。
有时候看看窗外,有时候停在四周发呆。
会随意落到哪个方向,又恰好有同学在。
每到这时候,新同桌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介绍可能正停留她视线中的某个同学。
“王朝维,他坐第三排左数第四个座,学习还行吧,但打球一般,不对,是特别烂……”
“李鱼,她家是养鱼的,但她不喜欢吃鱼,如果我家是开零食铺的,我肯定也不喜欢吃零食……”
池岛转过头。
新同桌开了闸一样,话还没停,越来越顺了。
“高岳,这个人我了解的就更多了,你想听哪方面?生活?家庭?学习?性格?喜好?我都能掰扯上一整天。”
池岛小声提醒道:“白老师过来了。”
“那不带怕的,”新同桌非常有自信,继续讲道,“不过呢,我建议你先了解样貌,这个同学啊,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他的话停在白静峰拍到桌子上的不及格卷子下。
愁眉苦脸的跟着去了办公室。
池岛耳边落得清静。
带上了一支粉兔子笔去找蓝莹。
她们靠在楼梯转角的护栏前,蓝莹拔开笔帽,漫不经心说。
“我听到一小道消息,别问从哪知道的。”
“哦,”池岛贡献出一只校服袖子,看她试笔试着,在自己校服上画起了小兔子,要求加上胡萝卜,然后问,“什么阿。”
蓝莹眉毛拧着,语气有几分不快。
“你们班那个高岳,记得离他远点。”
池岛思考几秒,只知道名字是他们班的,隐约听新同桌提了一句。
“你是说哪个?长什么样?我注意一下。”
“……是你新同桌。”蓝莹表情一言难尽。
池岛笑起来,“知道了,他好像跟我讲过,你知道的,我对认识谁没兴趣,就没有认真听。”
蓝莹后悔,“早知道我不跟你说了,不过还要同桌一个多月迟早会知道,他喜欢你。”
“阿?”池岛这回真的惊讶了。
“啊什么,”蓝莹涂黑了一只小白兔,“马上就要高考了,说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表白就迟了,我看他是脑子进水了,以后还长着呢。”
池岛心下了然她是担心她成绩受到影响。
指着校服上的小黑兔保证,“你放心,成绩第一重要。”
预备铃响起,学生都散开。
她们回到教室。
再见到新同桌,池岛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什么情愫,纯粹是刚议论过人家,还把那点心意戳破了。
她在座位坐下,翻开这节课要用到的复习资料。
余光扫过保温杯,杯子里的水满着。
旁边,新同桌脸上的小得意快要藏不住。
池岛还记得蓝莹说过的话,跟他道过一声谢,委婉拒绝。
“下次还是不要帮我接水了,排一次队很麻烦的。”
新同桌认真应下了。
然后下午又一个课间,池岛从外面回到座位。
保温杯再次接满了水。
池岛扭头瞅了眼她的新同桌。
新同桌在抄语文卷,来自白静峰的严厉惩罚。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和同时有点不同。
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低头看着愈合的指尖,她想起了江承晦。
第28章
以前,在南方,立夏时节。
空气里卷着厚重的潮湿,热气能从墙壁里沁出来。
总嫌弃不舒服,向往北边的干燥凉爽。
现在到了北边,又惦记起南方来。
池岛口中跟着同学们一起朗诵课文。
其实无所事事地回想着,心思自己都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中午临放学,新同桌偷偷推过来一张小纸条。
字迹横平竖直,稳拿卷面分那种。
上堂课他刚因为字体潇洒得像起了风挨一回训。
池岛怀疑是怎么被扣掉两分的。
-中午去食堂不,今天有猪骨汤和锅巴肉
池岛不去食堂,最近基本回酒店解决。
趁着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抄题目的工夫。
她在便签纸上写,不去。
句号落下,鬼使神差的涂成逗号,末尾又加了一句。
-猪骨汤好喝么。
她没有煲过。
听说喝汤会比较养胃。
新同桌来了精神,字迹恢复走笔龙蛇。
-好喝!不限制的话我能喝掉三大碗!
-为了庆祝我们短暂而美好的同桌情谊来嘛
池岛答应了,一边有些怕会不会成为在感情方面的信号。
余下的时间里,都转着笔,在纠结要不要挑明。
思来想去,人家又没有说什么,太自作多情了。
可能只是觉得食堂今天的菜不错,友好建议一下。
如果能换到别人身上,她评价她自己。
一定是个心思很复杂的人,麻麻烦烦的,要远离。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他们班上很多人都戴眼镜,现在还在用眼镜布,只是清洁镜片上的灰尘。
有一回,还是遇到江承晦没多久的时候,气温很低。
他从外面进来,到室内,穿着件厚实的咖色翻领毛呢衣,风尘仆仆,仿佛沾着风雪。
因为温度骤暖,镜片上起了一层白雾。
他摘下眼镜,侧着身拿手帕擦拭,说这几天费眼,还有戴眼镜的诸多不便。
冷天里进热屋子,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是第一条。
时间一晃,白开水一样平平淡淡的事,池岛记了好久。
学校食堂人很多,排了十几分钟,她才打上菜。
一份玉米黄豆猪骨汤。
“不会吧,中午就喝一碗汤,下午不饿吗?”
新同桌端着盛得满满的五格餐盘走过来,放在桌上对面位置。
池岛:“没有喜欢吃的,只想尝尝这份猪骨汤。”
她一直不习惯吃食堂饭菜,一会儿回去了,房间里还有些荔枝和芒果。
同时因为出尔反尔,她在手机上看万分嫌弃没跟过来的蓝莹抱怨着。
新同桌哦了一声,“好吧。”
猪骨汤没什么特别,非要说就是食材新鲜,原汁原味。
池岛小时候住在老人家里,见多了烧饭,有时候搭把手,慢慢就会了。
但她不爱捣鼓这些,觉得麻烦,食物能填饱肚子就好。
长大才明白,食物里面都有私心。
“哎,我发现一件事,”新同桌啃着一块排骨说,“你喝汤没有声音。”
池岛一愣,还以为是什么。
“我用勺子在喝。”
“不是,就——”
新同桌放下筷子,看上去十分苦恼。
似乎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说:“我以前见过你,不是在学校。”
池岛完全没有印象。
下意识猜想是在外地,她去见池一升的时候。
可能新同桌到哪里旅游,碰上的。
“我大概是老年人记忆了。”
她摇了摇头,想不起来有这回事。
新同桌回忆道:“是在邮局。”
这地点比起外省更加令池岛茫然。
刚转到学校的前两个月,她确实经常去邮局,去给于佳寄成绩单。
那时候成绩不好,虽然自己知道不太拿的出手。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没有必要的,但当时还是希望至少多点联系。
结合新同桌的话,倒也说的过去。
到一个新环境没多久,她记不得人。
新同桌见她回忆起来一些,又说道。
“那天我去的不是时候,赶上人多。”
“你好像是经常去,和那边的人比较熟悉了,放下信出来,没走,帮着处理忙不过来的工作人员回答一些琐事。”
“那个邮局还有银行业务,门口都是一堆大爷大妈,我排了得有半个小时,马上到我了,旁边插过来几个老头。”
“我也不是脾气有多好,就是看他们岁数大,懒得争,大不了多等一会儿,反正我身体好,比他们抗冻多了。”
“然后你就从旁边过来,问我要寄平信还是挂号信,当时我感觉就和现在一样,你跟别人不一样。”
池岛从别人口中像听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短暂沉默。
当时自以为是地明白了这份喜欢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