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因为前几天夏至,美术馆举办了一次活动,门口多出一棵小型景观树。
枝桠间挂着贺卡,密密匝匝,各穿了金丝弹力绳,打着蝴蝶结。
贺卡在枝叶间半开半合,不到手心大。
池岛向工作人员借贺卡和笔,抵着墙写了几句话。
看半天,选择了一个藏在最里面的枝头挂上去。
不想被人发现,又期盼江承晦看到。
还了笔快要出美术馆,她碰到之前遇到的右一。
她主动过来打招呼。
“认识一下么,我袁乐,家里以前采矿现在是做房地产的,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袁乐看着池岛,心里惦记的是江承晦。
关于那位,传言流通不出来,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他们这一层,多多少少都记得件事。
早些年他脾气不太好,面对家中长辈态度都从来冷漠厌烦。
一贯不做社交,不对任何人或者事物产生好奇。
他们除了知道有这么位大人物,其他信息一片空白。
听说在他成年那年的生日宴上,盛家的掌上明珠盛华珠,说是亲手做的半糖蛋糕,学了很久,她给他切了一大块,凑过去。
“哥哥,你尝一尝,真的特别好吃。”
结果得到他眼也不抬,一个“滚”。
话音落下,盛华珠的眼泪便冒出来。
哭嚷着你凶什么。
他就那么看着,面无表情,“滚。”
当时袁乐以为这是个例,后来才发现,有心思的人都没逃过同一下场。
这就很酷了,老子谁也不爱,非常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一晃多年过去,人总不可能单着一辈子,她四处找机会,终于等来了相亲局。
不爱就不爱吧,能时常见面,有个站在身边的资格已经很香了。
直到那天江承晦到场前一秒,袁乐都认为自己是有希望的。
她身价上亿,跟他相比是算普通人,但也没有太差。
而且这些年老老实实,不曾做出格的事,招人厌恶。
然后她看见江承晦笑了,一个常年没有情绪波动,从不会笑的人。
对着一个小姑娘笑了。
·
听完成功率百分百的搭讪。
池岛点点头,完全没有要认识一下的意思,转身离开。
袁乐咂舌,心里很快分析出来。
她五官算不上漂亮,只能说是清秀,工作了,会被上司选去接见领导那种。
在学校,便是五六十个学生里会被老师私下说一句,还属见了她,眼睛最舒服的类型。
等人彻底走了,袁乐光明正大到留言树旁,去找池岛刚才留下的贺卡。
那位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翻看这种东西,但她是的。
贺卡很好找到,她刚才就在旁边,差不多亲眼看着池岛挂上去的。
白纸黑字,写得很小,所以巴掌大的纸也挤下来很多。
[我知道,那些话是骗他的,我可能好不了了,也试着控制住,可是好像一直都还想着他。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类似感谢的话,是在昨天帮同事带早餐被道谢时发现的,我好像对他没有这个习惯,不知道能不能补上,他会不会在意。
[应该不会的吧,他对我很好很好,他送我生日礼物,是我十八年里收到的第一份。
[还有我跟人吵架的时候,他安慰我,给我买甜食,其实挺难以启齿的,争吵那个人,是他的朋友。
[如果在意,就告诉我吧,我好喜欢他啊,好想见他,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没有哪一刻比起现在更让袁乐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她偶然瞥见一角不同寻常,发现从面前走过很多年的人,其实跟她毫不相关。
也许出于一种珍贵的心理,不希望这张贺卡被哪个小孩拿下来折纸飞机。
或是等留言树再满一些,工组人员撸下它扔到一边,空出位置给后来的人继续留言。
她取走了池岛的贺卡,拿回家夹进一本书里。
之后再碰不上面,渐渐便忘记。
·
半个月前高考成绩公布,池岛的分数比预估的要高一些。
被山城大学录取,几乎没有悬念,通知书下来,将近立秋。
全班一起大办了谢师宴,整个下午玩玩闹闹,晚上攒一伙,又到了KTV。
她的两份工作要做到八月底,现在还没结束。
图书城老板听说了分数,直接当招牌,补偿给两天假。
奶茶店方面,都是年龄大很多的阿姨,全把她当小孩看,会问学校有没有什么安排,乐得顶班。
池岛推托不过,只好跟着蓝莹几人去续摊。
一个班的同学,她现在仍记不全。
胖乎乎的男生提前订了台,很大一间,装修得有点花里胡哨。
他们进去,就有人上了几样小吃和两提黑啤,水果拼盘制作好稍晚一些。
“大学生,我们来首潇洒走一回?”
蓝莹霸着点歌机,扒拉开几个争着献唱的同学,扭过头问。
隐约记得是80年代怀旧歌曲。
除此之外,池岛连第一句歌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你唱吧,我听着。”
蓝莹叹口气,薅过来升降凳搁腿边,摁住她坐那。
扶起黑色三脚架上的麦克风,开始放飞自我。
昏暗的包厢内,旋转灯照在冷色墙壁上,闪烁着不同色彩的菱形图案,模糊而难以分辨。
男生大多喝了酒,桌上仅剩下两瓶未开封,酒水盛在玻璃杯里被拿起放下,微微摇晃。
池岛喜欢这种灯光不太明亮的地方,骨子里又很排斥,觉得格格不入。
唱了两轮,体委歇下来,大概发觉没什么意思,撺掇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女生用水果叉吃着菠萝,翻出来一个纸盒,分两摞卡片摊在桌上,抬头环顾了两圈,催方成诗。
“你快点喝,喝完把汽水瓶给我当道具,我可不想用啤酒瓶。”
一群男生不乐意了,说搞歧视不公平。
最后硬是轮着来,用一局汽水瓶用一局啤酒瓶,幼稚又好笑。
池岛运气一般,但前几局也没轮到她。
选了真心话的新同桌被暗箱操作,抽出[任选一位玩家真诚表白]牌。
她在众人的撮合声中一心二用听着。
有人再次扭了一下酒瓶,酒瓶飞快转动,十几圈后,速度渐渐慢下来。
瓶口滑过新同桌,滑过体委班长,滑过方成诗蓝莹,最终停到她面前。
“哇喔~”
“这瓶子长眼了。”
“真心话真心话!”
……
池岛摸向大冒险,卡片翻过来,上面写着。
给异性打电话唱一首歌。
这什么运气。
她后悔了,宁愿选真心话被暗箱。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义正言辞意有所指。
“规矩是刻薄的,但我们是很宽容的,你临时要一个在场的异性的电话号也不是不可以。”
池岛看了看说话这人。
她手机里的异性联系人不超过十个,十个里面还有九个是亲戚。
剩下那一个,是不敢联系的人。
“体委有对象了,赵小斯娘里娘气,王兴长得矮……李磊脸太丑了,你要不要给我唱一首歌?”
新同桌递过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备忘里页面,记着一串电话号码。
池岛怔了怔,低下头,“我有可以打电话的人。”
她滑到通话记录界面,犹豫着,手指松开,号码便拨过去了。
已经说过以后不再用这个手机号,这算不算出尔反尔。
他在忙吗,会不会接起来。
合适打电话的时候不联系,不合适的时候却打过去一个又一个。
她有点放弃了,感觉挺难看的。
直到电话接起来,江承晦在另一边问。
“十二点了,还不睡。”
她都自暴自弃,带着被反感的觉悟。
手背挡在脸上,想哭却哭不出来,声音僵硬着。
“我在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
“所以?”
池岛想很多,比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手忙脚乱打错电话,就这样挂掉吧。
心里这样想着,口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现在只是很难过。
电话开了公放,所有人能听到。
蓝莹侧过身大声替她讲,“她要给你唱一首歌。”
江承晦嗓音很低,轻笑出了声。
“我能录下来吗。”
池岛的难过就神奇地变成了难堪。
沉默半晌,她小声说:“我不会唱歌。”
不在调上,不记得歌词,唱得会很烂。
几个同学摇着塑料拍手器,起哄声嘈嘈杂杂。
有说儿歌也是歌,数鸭子小燕子两只老虎任你选。
还有说一杯啤酒灌下去,敢和原唱打擂台。
江承晦越过她,跟她的同学提议说他来。
“谁唱不是唱,你们总归能听到。”
在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来看,未知的人的举动,是比看朝夕相处的同学出丑更值得八卦的事。
所以这一提议几乎全票通过。
江承晦问池岛,“想听什么。”
她脑海里冒不出一首歌的名字,他想了想,随口清唱一段。
特别好听,不是有什么技巧,也不是多富有感情。
只是他声音低缓,每一个字清晰,有力,没有半点摇晃,不干不燥,是极舒服的。
余音消了,心上还不放。
池岛轻轻松松躲过了游戏的惩罚。
电话挂断,当个旁观者,不再玩了。
这段时间她好像放弃了他,又好像还在缠着他。
他真是温柔的人,是她舍不得的人。
在他心中,她也该留下好的印象,而非死缠烂打。
灯红酒绿闪烁着眼,混杂的空气中布满了酒水和香薰的味道。
很久之后想起,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心动。
又一年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淮小天使捉虫。
犹豫了半天,还是解释一下,不是有意把一章分成两天更的,最近精力实在有限,一天只能写出一千多,如果影响阅读体验,之后会考虑攒到一起隔日更,很抱歉,谢谢支持。
第46章
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咣铛声变得明显起来。
旅人鼻鼾沉重,隔壁一两声小孩哭闹。
拥挤的车厢里持续漫延着一股混合性味道。
令人难受喘不过气。
池岛勉强按下去的意识不安分跳着。
再次入眠失败,她坐在硬座过道边上半睁开眼。
火车驶出隧洞和在隧洞中没两样。
车内熄着灯,外面的天现在也是黑洞洞。
手机振响,她慢吞吞从外套口袋摸出来。
一通电话,林安阳打来的。
林安阳,在□□管宣传的同级生。
也是大一短短四个半月里,和蓝莹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十几回的男朋友。
池岛眼睛被屏幕上的光刺得睁不开。
把手机静了音,反扣到小桌板上。
车窗旁的蓝色帘子拉了一半,露出缝隙。
他们大抵行驶在荒原,远处有着大片稀疏树林的荒原。
思绪空洞看了好一会儿,她打着瞌睡,拿起手机起了身。
昏暗中穿过一排排疲倦靠着座椅的人,朝留了灯的洗手间走过去。
吸烟区设在洗手间前面,白炽灯冷冷清清。
一个啤酒肚大叔,发黄的手指端着烟吞云吐雾。
池岛瞥了一眼,面对面站在车厢边。
她从磁扣盒里倒出一支烟打上火,给蓝莹拨去电话。
拉长的等待音每隔四五秒响上一声。
应该凌晨了,也可能没到凌晨。
她不知道,懒得看时间。
“哎,”啤酒肚大叔掐了烟,瞅她几眼,“你后衣领上好像沾着个什么东西。”
他走过来伸手要帮她拿掉。
池岛抬起眼,“滚你妈!”
啤酒肚大叔白了脸,慌张看看周围走开了。
她动没动一下,听着电话里的等待音。
一经接起,耳边炸开强烈的鼓点,过了半晌,门关上,蓝莹找到个安静的地方
“是不是土狗又跑去找你问我在哪了,别理他,你不知道,今天突然冒出来一个他游戏上的情缘,气死我了。”
土狗是蓝莹对林安阳的爱称。
从她发现他衣服穿一套扔一套,从来不重样的那天说起。
池岛了然,“在排练室?”
“对!我有了一首新歌的灵感,名字就叫分手太快乐了。”
指间的烟燃到一半,池岛掸落了烟灰。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听蓝莹讲,然后附和一两声。
“你快到新成县了吗,”蓝莹忽然问,“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那边有大雪。”
好像她这话是开关一样。
池岛借着昏暗不明的灯光看向窗外。
夜幕中降落下来雪点,真的下雪了。
她们又聊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挂断,响起广播,即将抵达新城县。
池岛没带行李,于佳说这边什么都准备好了。
靠门边望半晌雪,她就光带着自己下了车。
原本不想来的,只是开学后,也许十一月份的时候,记不清了,于佳因为电话联系不上,来学校找她。
她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直接从于佳面前走了过去,没看到。
大概那次对于佳影响挺大,她不久后找到她,说了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