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岛转了一趟公交车,在等另外一辆,打算等车过来,一口气冲进雨里。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淋了雨,她穿在外面的棉服半湿半干。
风吹过来,湿的地方像贴了冰块。
她看着街上一两个顶着透明雨伞的行人,在乌云下也有些合衬的黑漆车辆。
思绪放空,努力忽视身体的不适。
新年过后,很快到了情人节,和她没什么关系。
小腹有点坠痛,好像要来月事了,总不会这么倒霉,是在今天。
雨快停下来吧,每回都下不了多久,这次也不要破例。
忽然衣角被拉了一下,她偏过头。
一个仰着头的小男孩,他松开手,“姐姐,给你伞。”
池岛看眼递到面前的雨伞,猜测自己是被乐于助人了。
“谢谢,我不需要。”
她拿了伞,小男孩就没有伞了。
但小男孩很利落地把伞直接往她怀里一扔,转身跑了。
声音从几米外传过来。
“我帮人送的!那不是我的伞!”
池岛微微怔住,再看过去,早已没有小男孩的踪影。
剩下手里的一把伞,黑色的,很大,干干净净。
和江承晦曾借给她的伞几乎没有区别。
不是小男孩的伞。
那……是他吗。
她想到这种可能,抱着伞抬起头,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一瞬间有点想哭。
远处的信号灯转换了一个颜色,车流自面前驶过。
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9章
凌晨一点三十九分,新城县。
从火车站到江西街,半路上出租车司机又停下来,载了两个人。
他们带着孩子,一口方言说得没完没了,吵吵嚷嚷。
池岛在他们上车的时候就下去,换到了副驾驶座。
闭着眼睛,刻意去想书店和学校的事,转移注意力。
耳边的声音仍不断刷着存在感,每一秒钟都无比煎熬。
“这个路口拐过去就是地毯厂家属院了。”
司机看看打表器,“零头抹掉,你直接给四十吧。”
池岛木着脸取出两张零钱,靠路边下了车。
不过两三秒,出租车飞快驶离视线。
风吹在身上冷冷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新城县前两天下了雪,没遇上好天气,一点没化。
路边踩出来的脚印一层叠一层,路中央,车辆行驶而过轮胎压出来雪痕已经坚实。
都不太干净,泛着灰。
她提起背包挂到肩上,沿着没人踩过的雪路往前走。
快到的时候,给于佳拨去电话。
进家属院的大门,遇上左右两条路。
难以抉择,正要凭感觉走,左侧便传来于佳的声音,喊了她名字。
池岛脚步一顿,转身走过去。
路灯散发着白色的光线,不是很亮,孤零零立在车库边,大半夜有些渗人。
单元门还开着,缓慢地往回合去。
于佳套着羽绒服,腿上穿了条黑棉裤。
大约是来不及再加件裤子,急匆匆下来的。
“怎么到得这么晚,你饿不饿?
“家里还有我上午做的芹菜猪肉馅饼,等会一热就能吃了。”
池岛摇摇头,下意识忽略前半句,“我不饿。”
傍晚七点钟吃的泡面,现在胃里有点空,可再折腾一番太麻烦。
她跟在于佳后面进了单元楼。
楼道宽敞,很新,跟以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虽然是小县城,但安在这里的家会令人感到安宁,满足。
二楼中户,于佳留了门,直接拉开进去。
她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也始终不大。
“你叔叔出去办事了,下个月才回来。安安跟我在主卧,你就睡这小家伙的房间吧。”
池岛无可无不可,左右一个休息的地方。
待不了两三天,她就打算回去。
安安的大名叫于枕安,随了于佳姓。
第二天一早,池岛睡到六点起来,到洗手间洗漱刷牙。
镜子里头发翘着,眼睛还睁不开。
客厅里就响起趿拉着拖鞋哒哒哒跑来跑去的动静。
随后,洗手间磨砂玻璃门贴上一团身影,黄叽叽的奶酪色。
“岛岛,岛岛!里面有我的小恐龙吗!”
于佳的训斥紧随其后。
“于枕安,你要喊姐姐。”
“我不听!除非你帮我找到恐龙。”
池岛面无表情拧开水龙头冲掉牙膏沫,待在洗手间,一动不动。
等到于佳哄着于枕安去看动画片,他们从门边走开,声音消失。
她才放下毛巾走出去。
早餐已经做好,满满摆了一桌子。
水煮鸡蛋,牛奶,青瓜蛋饼,还有一盘山药炒芹菜,一道菠菜拌牛肉片。
池岛不记得于佳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做过,她那时好像很少见到她。
原本打算只待两晚,初六走。
前一天,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听到于佳问元宵节那天想吃什么馅的汤圆。
忽然就想到,再等等吧。
从下雪的新城县回到渐暖的山城,已经距离计划的时间迟了太久。
出火车站,池岛先接到蓝莹的电话。
“晚上有我的演出!酒吧地址发你,不能不来。”
闻言池岛站在出站口抬了下帽檐。
“我要是不去呢。”
几十米外,蓝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抱一杯大份关东煮。
看她望过去,“那我就摔杯子。”
池岛笑了,无话可说。
回宿舍放下行李,一起去小面馆加了餐。
她还有场三小时的家教兼职要做,在校门口分手。
临走前,蓝莹说演出持续到凌晨两点。
池岛松口气,就算补完课睡一觉,醒来再去也赶得及。
酒吧这种场所是第一次去。
她换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裤,戴了黑口罩。
随便点一罐雪碧,坐在隔着舞台区有段距离的小桌位置,慢慢喝。
刺耳的音响声,昏暗灯光,人们脸上浓重的妆和夸张大笑。
有点全魔乱舞的架势。
蓝莹在舞台上敲架子鼓。
人很沉默,但手下的鼓点躁动得快飞起来。
一首摇滚乐到高.潮,当时兴奋甩了手,凑到主唱旁边抢麦,放开嗓子吼着。
她染成蓝色的发尾,跟着跳得不成调但又自成一派的动作扬到空中,在五人乐队中格外抢眼。
玩得也是非常开心了。
池岛拿出手机,为这场首秀连照几张照片。
夜里十二点多了,她困得脑海有些发沉。
可能坚持不到蓝莹演出结束。
突然一个长得有点帅,衣品也还行的男人走过来。
“这儿还有人坐吗?”
池岛言简意赅,“有。”
安静两秒,男人乐着拉开椅子坐下,无视了回答。
根本就是装模作样问一句。
“你这人长得挺对我胃口。”
他偏着头,开门见山,“给个联系方式?”
池岛本能地抗拒。
几年前,小巷口,江承晦提起要去更宽广的地方,认识更多人。
可她也走过很长的路,见了很多人,却好像还停留在那一夜。
被困住了,路上都是无数次地折返的轨迹。
找不到出口。
良久她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男人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话语看得很开。
“那不影响,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多和我见几面,你也会喜欢上我的。”
池岛有点烦,想离开了。
做最后挣扎,试图用难听的话赶走对方。
“你今天没吃药吗?”
男人翘着腿,一副衣冠禽兽做派,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宝贝,你看出来了啊,我只是有点低烧,不严重,你别担心。”
池岛:“……”
她最不会对付这种没脸没皮,顺着竿子往上爬的人。
冷下脸起身离开,到洗手间。
走廊上,蓝莹正结束几场下来休息,低着头在抽烟。
她过去分了火,靠在墙上。
“我可看见了,”蓝莹饶有兴趣说,“老板跟你说什么了?”
池岛皱眉,好一会,把刚才的男人和酒吧老板划上等号。
她想了想总结,“是个色批。”
言外之意,不是什么好话。
抬起眼,就见蓝莹笑得指间烟都在抖。
“我真该录下来……说真的,你可以试一试,指不定就在你身上收了心。”
池岛敬谢不敏。
大四下学期开始实习。
伪装成图书馆的小书店开不了实习证明。
否则池岛很想回到故乡,搭理自己的小书店,提前一步进入养老生活。
她又回到曾经打工的书店。
时不时和书店老板一起挤在洗手间的排风口下抽烟。
有一天,老板闲得发慌,非要聊天。
“你最近看什么好书了?”
彼时池岛为了留下书店前的几亩花。
一天能打四份工,少了工作的时候,时间也挤得满满的。
完美做到每天睁开眼就有钞票入账。
“没看。”
她答得理所当然。
老板表情不太满意,“那电影呢?”
池岛:“也没。”
“……”
那天之后,书店还是正常的书店,老板却不正常了。
他严格规定,手下的店员必须干一行爱一行。
每周至少刷一本书,看两部以上电影。
池岛麻木且头疼。
书可以安排在上下班路中乘车的时候看,电影就赶午夜场,看困了正好能补会觉。
她专挑纪录片,大部分时候能包场。
周末快到考核,她临时赶了一场,没能包场,正好遇到一对情侣。
灯光熄灭,银幕上投放广告。
一个小logo,余下大片的白,周围都被映亮。
池岛放松身体陷进座椅,酝酿睡意。
合眼前,有一个人姗姗来迟,从高处走下亮着灯光的台阶。
他西装笔挺,较弱的光线蒙着五官,一时看清了,也好像挡着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
只是熟悉。
说不清是因为西装,还是困久了,脑袋不太清醒。
池岛有点想过去看看他的模样。
电影已经开始,这时候走动不太合适。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那个人在中排。
周围太黑了,一点身影都显现不出来。
能不能换到前面的座位,那样会路过的吧,或许能悄悄瞅一眼。
但她不确定刚才那个人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
如果再折腾座位,可能会不讨人喜欢。
抱着这样的念头,犹豫不决,时间越推迟越不方便。
池岛盯住前方的一点黑暗,几次鼓起勇气,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最后反而泄下气。
看着黑暗,她认真听了一部平平淡淡的电影。
不久,灯光重新亮起来。
怔了两秒,她起身看向中间的一排座位,空无一人。
池岛忽然失掉全身力气,也许出现幻觉了。
半晌,意识到不是,她真的有看到他。
一定因为他没等到散场,提前离开。
四年里,那是池岛距离江承晦最近的一次。
可能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天晚上,她在梦里又见到他。
是一场婚礼。
新娘的模样不能看清,她坐在下首宾客席。
江承晦是个很好看的人。
但没有哪一刻令她觉得比现在还要移不开眼睛。
“谢谢你来参加我和爱人的结婚典礼。”
江承晦话罢,举了举酒杯。
他这话池岛难接,难道要说天作之合,祝他白首齐眉。
他明知道她心意。
第50章
一场梦醒来,似乎逃了出来,也好像还陷在婚礼上。
窗帘遮挡,屋子昏昏暗暗,夜里城市的声音像旷野一样,沉缓的,低低起伏。
池岛摁亮枕边的手机,凌晨三点多。
现在起床还太早,应该再睡一会。
可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江承晦。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她心里已经溃不成军。
又一年。
蓝莹新找了男朋友,交往超过五个月,目前还没有分手过一次。
可能会一直走下去。
方成诗也不再单身,听说是两个月前向喜欢的人告了白,那人回赠花朵。
一毕业,他们就不管不顾要去领证,气得小姨扇了她一巴掌。
在电话里,于佳把这事当成告诫讲给池岛听。
“结婚不能着急,你可别像成诗一样,怎么说也要先处上三四年,观察观察人品和性格,还有处不处得来,结了婚可是大半辈子就定下了。”
池岛没想到最后能绕到自己身上来,哑然片刻模糊应下。
这几年,她始终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者结婚,是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电话挂断,没过两天,池岛收到一封请柬。
大红色的封面,印着喜结良缘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