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专业,大一大二课都少,排得也很离谱,每周前三天只有一两节课。
到了周四周五,课却满满的,要从早上到晚。
闲起来池岛便去书店,比在学校在宿舍待得都久。
书看累了,工作累了,她跟店长挤在洗手间排风口下抽烟,风机振动声轰轰作响。
这个时候总会想到江承晦。
她是见过他抽烟的,不像后来她生活中出现的那些每天半包一包的人,很克制。
在他身边,她也没真的闻到过烟味。
前年,寺庙上,他借了她支钢笔,夹着烟径自走到远处廊檐边。
池岛走着神,不觉被抽得很凶的店长呛得咳了下,是在笑着。
下班后,她看见手机上收到的新消息,来自池一升。
-你这孩子,考上了山大,怎么都不跟爸爸说一声。
自从拒绝再过去假装家庭和睦,池一升已经很久不联系她了。
池岛能猜到,大抵是没想过她能考上大学。
如果没有碰到江承晦,对学习敷衍了事的她,可能最高文凭就是高中了。
以后的日子,为三餐,为住处从早到晚的打工。
然后某天认识一个同样的人,到了年纪便结婚,每天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将会走上另一种的道路。
这样想来,在幼稚莽撞的年纪,能遇见这个人,这么好的人,真的是花光了所有好运气。
尽管他只是短暂地陪她从深冬走到长夏,但之后很多年里,依旧带来了可以简单期望明天的底气,一点点安抚着她。
池一升提出要见面,池岛没有拒绝。
在书店楼下的小餐馆,他点了四盘小炒,两个动物内脏,两个放多了不辣的川菜。
可能确实是出差路过,来看一眼。
池一升只问了两句学习,其他没说什么。
池岛不太能适应中年男人的口味,吃了几口配菜,她放下筷子,说起此行目的。
“以前住的那套房子,还在吗。”
据她了解,他们以前住的那套山脚下的小院子,早些年被卖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声,说那一片要拆迁,池一升又收回来很多套。
“在啊,怎么,想回去看看?”池一升放下酒杯。
“我回去给你找找钥匙,那地方真是……倒霉!风水就有问题,说是拆,临头又不拆了,我大几十万砸进去,还有我跟你妈,估计就因为住那才闹得离了婚……”
池岛低头和蓝莹发消息,讨论晚上吃什么,池一升的话听完就忘。
当年全因为他出轨,她记得一清二楚。
等他发完牢骚,她开口。
“那套房子我要。”
池一升愣一下,随即乐得眯起眼。
“不愧是我女儿,这胆子壮的,跟有钱买一样。不过放心,爸不要你一分钱,一套房子而已,算不上什么,你能孝顺点每月回来看看我——”
“不用,”池岛打断他的话,“我租,两年后攒够钱买。”
那地方不是一二线城市,同时远离市区,房价不高,租的话更便宜,一年最多三四千。
她正在存钱,平时多做几份兼职,加上奖学金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收入,两年后,肯定能攒够钱买下。
池一升乐得多一笔进账,嘴上微微推辞,带着酒气又教育起来。
“你要个老破房子干什么,是不是念旧了,舍不得?爸爸这句话你听好了,人永远是朝前走的……”
目的刚达成,池岛不好翻脸,左耳进右耳出,木木的听了。
心里想都是屁话,她就是舍不得,忘不掉。
要把老房子改成一间书店,楼下卖书,楼上住人。
老房子地址偏,但现在还有网路销售,不会饿死。
她回到他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如果他不来了,她就可以抱着回忆守到老。
一顿饭吃完,池一升走了。
池岛在街边,坐长椅上,等蓝莹结束今天的架子鼓课。
她迷上摇滚,迷上乐队,是在高考后的暑假,去听了场演唱会回来。
“之前十八年我白活了。”她这样形容自己的热爱。
街灯亮起,夕阳映照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一片金光灿灿。
蓝莹在马路对面高高挥起手,骑着山地车横穿过来,一绺头发从脸颊扬到耳后,带着一阵风。
“我会打滑板鞋了,就是那首最近特别流行歌!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
她停下山地车,一只脚踩路障球上,“我还写了两句词,你听听。”
池岛听不出好坏,夸就完事了。
“歌坛不能没你。”
“对吧,”蓝莹哈哈大笑,“我们琴行老师今天带上好几个学生去酒吧练手了,不带我,说我功夫不行,去了是给人砸场子,郁闷死我了,等明年练出来,他们一定会来请我的!”
池岛点点头,表达赞同。
她们去吃网红美蛙鱼头,总店门口排很多人。
十点到的,等了有半个小时。
点完菜,蓝莹放下外套。
“我去个洗手间。”
池岛嗯了声,低头看着手机。
在短信页面,输入了收件人手机号和一行文字。
-今天的落日很好看。
她存进草稿箱。
第48章
快到秋天了,树叶将要落下来。
一部分被扫走,一部分埋进泥土里。
深褐色树枝光秃秃地伸向天空。
“你还记不记得?”
蓝莹从洗手间回来,抽出纸巾擦手,跟她一起看着窗外。
池岛的思绪被打断,空了一秒。
转过头发出一声鼻音询问。
纸团飞进墙角的垃圾桶,蓝莹收回手,细说起来。
“高中的时候,学校前面那条路上,一排的银杏树,叶子特别大,我还捡回家了两片,夹进书里,现在不知道在不在了。”
池岛有点印象。
“我只见过一次,刚转过去那几天。”
后来或是不常走那条路,或是走过时季节也不对。
再也没注意到。
如今想起,似乎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尽管所隔不过两三年,却已经能够感到时间长。
蓝莹撑着头,感慨,“物是人非啊。”
池岛嘴唇动了一下,想了想,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和夏天一起结束的,还有蓝莹的恋爱。
她自己都是一团糟,实在提不出好的建议。
只是问,“彻底分了?”
蓝莹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他怎么能在我面前和别的人暧昧不清,我真的受不了,反正,这回说什么都不复合了。”
静默半晌。
池岛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蓝莹手边。
思绪间隙,壶中沏着不知道叫什么名的茶。
浅黄色的茶汤,两片蜷缩的叶子在白瓷杯里打着转。
江承晦应该是知道这种茶叶的,如果他在,心里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会解开了。
她拿着自己的茶杯,转念又放弃。
产生感情容易,在一起很难,会遇到性格上的不合,家庭方面的考量,外界种种的影响,还有很多很多随时间过去,自身产生的情感转变。
这些或许无可避免,但她不希望假使真的和江承晦走到一起后,他们会经历这些。
隔着锅子白腾腾的热气,蓝莹吃着笋杆,热得冒汗。
半点看不出分手后可能会带来的寝食难安。
她一贯洒脱,但应该是初恋吧,况且在一起那么久。
池岛多留意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蓝莹还发现了,低头从碗里挑出段辣椒,转移话题。
“前几天,我遇着高岳了。”
池岛抽出纸巾要擦溅到手机屏幕上的红油,动作一顿。
觉得耳熟,想不起来是谁。
四目相对,干看了半天,蓝莹笑开。
“太绝情了吧,好歹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有了几个关键词,池岛稍回忆想起来。
是那位很倒霉的被她当作挡箭牌的高中新同桌。
“跟你告白了吗?”
蓝莹比较关心这个。
池岛依稀记得,还是高考后,发现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她书包里的信。
天蓝色信封,里面的纸也是柔软的蓝色,能看得出来是自裁的。
上面写着很多话。
最后一行画了个爱心,写信的人说,想陪她走过高中,走过1314。
池岛没回答。
捞起一颗虾球堵住了蓝莹的嘴。
蓝莹鼓起左侧脸颊嚼着,一边老神在在说。
“我当时拦住,就是因为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何必给人希望。”
新同桌的名字池岛忘了,可蓝莹那时候有多紧张,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沉默着,她摸了下耳垂上的孔隙。
大三寒假,池岛回到故乡。
今年的雪来得迟,走在街上,没什么好景,只是觉得冷。
大抵在郊区,行人也没有几个,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她是记得路的,但一路走过来,车窗外全然陌生。
像身处一座从未抵达过的城市,半点没有记忆中的亲切。
老房子,放了好几年,没有人清扫。
池岛把行李箱立在旁边,取出口袋里攥得温热的钥匙。
锁眼生了锈,不太好开,转的时候费了很大劲,还是转不动。
她站在风里,清晰感受到风穿过身体,带起一阵寒颤。
最终折腾两个多小时才开了锁。
房子布满灰尘,家具重新换了一份,没有采暖设备,不比在外面好多少。
但很安静,闭上眼,一同涌上来的还有曾和家人居住曾遇到江承晦时那些斑驳陆离的记忆。
时间太晚,她买了打扫卫生的工具放在房子里,随便吃口饭,去了附近旅店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起来收拾房子,先整理出睡觉的地方。
满打满算,池岛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到两个月。
房子刚拿到手,她两袖清风,没什么钱请施工队过来装修。
干脆自己动手,做不了的再找人帮忙。
二楼原本用来住人,不需要大动。
只把一楼打通,门口改一下。
一个月后,书店大致有了模样。
围成院子的墙全推掉,种了花和移过来的一棵小枣树。
以小楼为主体,向阳一面装落地窗,屋檐加宽,下面摆了几把藤椅,一张矮几。
早上□□点,牌匾挂到二楼上。
挂牌匾的人说要响鞭炮,讨个吉利。
池岛没放,营业执照一挂墙上,就算完事了。
现在仅差货源,软装。
她在网上买的装饰画地毯咖啡机立灯等等,这几天陆陆续续收到。
关于货源,正赶上新年,难找渠道,她先摆上了自己的旧书,和大量网购来的样书。
也还将就。
书店差不多装修好了,能试营业。
池岛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
七点起床,然后吃饭,清理书店,看看书。
中午睡半小时,下午重复上午的事,最后晚上十点睡觉,一天就算结束。
周围少有人家,家里的青年人和孩子也大多在市区。
知道这里开了书店的,都是些日常出门遛弯的老人。
后续销售不容乐观,池岛早有预料,心里做好了准备。
但真的在眼前发生,还是有些担心。
距离开学剩下一周的时候,书店终于迎来第一位客人。
一个看起来上小学二三年级的小女孩。
“我可以在这里等人吗?外面好冷。”
小女孩站在门口,探进来脑袋,手里抓着粉色的书包肩带。
“我和妈妈本来打算去山上的姥姥家,但妈妈落了东西,就骑自行车回家取,我有点沉,她带上我会累,而且用不了多久……”
池岛到楼上翻了翻,找出来一个适合小孩坐的矮凳子。
放过去,之后就不管了。
很困,这段时间攒了一堆快递。
她昨晚拆出来再上货,熬到凌晨三点多。
玻璃被风带得响声不断,小女孩自己坐了会,搬着小椅子挪过来。
这个年龄的小孩有很多问题。
“你这里明明是一家书店,为什么要叫图书馆呀,我去过图书馆,比这儿大多了,你是不是没有去过图书馆呀,我知道市里就有……”
池岛晃到书架,寻思找本童话故事打发一下。
她半耷拉下眼,听着小孩稚嫩的声音昏昏欲睡。
披在身上的外套,袖口已经有些磨损。
到底没来得及取下童话故事挡住小孩叭叭叭不停的嘴。
一个老人从山上下来,小孩扑过去叫着姥姥,跟上一起走了。
坚持好好营业的原则。
池岛一直待在楼下到十点,方才熄灯,闭了店。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的讲究,来了第一个客人之后,生意就会顺。
截止到开学前两天,池岛卖出去了三本书,不是辅导课程的,也不是练习册。
一本诗选,一册绘本故事,还有一本外国文学。
拿着不到一百块钱的进账,她精打细算用了两天。
回到山城,下火车买了一盒泡面,瞬间花得分文不剩。
叹了口气,她思考以后要不要把花拔了,种点田。
山城下雨了,细细绵绵。
池岛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不太准。
也可能是没连网没更新的缘故。
空气由干冷变得潮湿厚重,屋檐不时滴落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