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这么丑,还能吃!让人觉得惊喜!”
一帮人都应和着白老先生,说的正热闹。就赵拾雨悄悄挪到最后排的晏亭柔身边。
他伸开手掌,将掌心偷藏的菱角塞到晏亭柔手上。“小柔怎么生气了?我偷藏了一个,给你。”他以为小柔是想吃菱角。
晏亭柔气得小脸圆滚滚,努着嘴,不自觉的接过菱角,“我要问白老先生到底比翼鸟长做什么样子?连理枝又是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他们却这样捣乱,不让老先生讲《长恨歌》!”说着就忘了菱角上长的钩子,狠狠的咬了一口菱角,“啊!”
赵拾雨见她划破嘴唇,忙问:“疼不疼?”
那菱角的尖尖勾坏了晏亭如唇角,一众人围着白老先生在吵闹,她摸了摸嘴唇,见手上有些血迹,又疼又起,扔了菱角就迈出门槛。
赵拾雨追了上去,直到池塘边才追上一路快跑的晏亭柔,他拉住她的衣袖,递给了她一个手帕,“小柔妹妹,是我不对。我,我以为你是在气,那菱角被他们拿去玩了呢,就想着偷拿一个给你。还……你,疼不疼啊?”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没事,有一点点疼,又不严重。”
赵拾雨见她不哭不闹,一点也不娇滴滴的,好在不严重,只是嘴角还有一滴血,没擦干净,就拿过帕子又给她擦了一下。
又想要哄她笑,就说:“你方才吓到我了,怕是以后我见了瓜州红菱,就只能想到你被红菱弄坏唇角的那抹红血。以后再不敢吃了!”
“小姐?要买红菱角么?”阮六郎已经唤了晏亭柔好几声,自家小姐就在盯着红菱角傻笑。
“啊?”晏亭柔才似从回忆中醒来,一脸迷茫了看了看阮六郎,「哦」了一声。
她独自撑伞朝着市井繁华处走去,全然不理还在后头买菱角的阮六郎。
她不禁腹诽,自己怎么看个菱角都能记起赵拾雨来,这个混蛋不知病好了没有。
墨香斋是庐州城里最大的书铺,里面足有五大开间,摆满了书架,上头置放着各类书卷,还有些瞧着跟古物似的竹简。
晏亭柔见了书籍,爱不释手,翻几下,觉得不错的,就放到阮六郎手里,直到阮六郎双手捧着的书似个小山摞一起了,她才去斋中店家的小板柜前头,敲了两下,“掌柜的,帮我装好。”
掌柜见这生意大啊,就抬眼打量着晏亭柔,虽是一身男子装束,可这玲珑身形,一看就是女子,笑着说:“小娘子可要去瓦子里逛?若是还要逛去,我们可把这些书送到你府上。”【3】
晏亭柔看了自己一眼,这么明显是个姑娘么,“这瓦子里有什么好玩的?”
“近日李家瓦子有傀儡戏,城里头的公子小姐都去瞧,再过会儿去晚了,怕是没有席位了。”
晏亭柔笑说:“我也不甚感兴趣,只是跟掌柜打听个事情。”
“小娘子说。”
“我族中有书院,想买些书来给族中孩子读读,这些都是我挑来选的。不知多买,可有优惠?”
“那得看小娘子要什么书了。有的利薄,出不了。能出,量大,自是该给个实惠的。”
晏亭柔似不经意间拿出她先前在斋里发现的《景德传灯录》,那纸张一摸就是盗版,说:“这书看起来高深,我就觉得不错。大概就这种呢,百十来本,你先说个价钱与我知,我琢磨琢磨。”
“小娘子忒会挑了,单挑贵的来,这书一套好几本呢。这样厚,纸张用的多,装订还费力气,要三百文的。”
“这么贵?”晏亭柔不禁皱眉,盗版的书买的比临川印坊出的原版还要贵,关键是这纸张和墨用的还都不好,她有些生气了。
“这书你们印坊出的么?我要是大批量定,你可能做主?”她要找出印书的幕后之人。
掌柜将书拿过来,翻了翻,“临川印坊出的啊,我想想,应该是城南专做漕运的李记贩过来的。你要一百卷,我还真是没有,不如给你们搭个线,你去李记问问。”
阮六郎付了书钱,拎着用绳子打好结扣的一摞书,“小姐,这书同之前在公使库见的一样?不是咱们书坊做的么?”
“嗯,不是咱们书坊印的,却打着咱们的旗号,用最差的纸,最次的墨,竟然还卖的比咱们贵!我得去趟李记,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搞漕运的都是地头蛇,咱们要不要回头等晏三叔,再从长计议?”
“我自是不会去硬碰硬,咱们先去探探风。”
作者有话要说:
【1】「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出自南北朝ㆍ庾信《奉和夏日应令》。
【2】淮南路:安徽、江苏一代。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分为淮南西路(治所庐州)和淮南东路(治所扬州)。
庐州:安徽合肥。
【3】勾栏、瓦舍(瓦子):宋代各类娱乐场所的泛称。
第39章 鹧鸪天·昨夜风
庐州城南,渡口边的李记铺外。
铺子极简单,不过就是做漕运行当的一个歇脚处,挂了个牌匾罢了。晏亭柔和阮六郎打着伞,站在巷口盯了半晌,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六郎低声问:“小姐,此间有三叔识得的故友。可需去拜访一下,帮忙查查么?”
“什么故友?我怎没听过?”
“青萝斋洪掌柜的妻子是庐州人,他妻弟你也见过的,人人都叫他阿昌的那个。”
晏亭柔有些印象,“他?好似是往返庐州和洪州间,倒腾些营生的吧?”
“是……”
晏亭柔还在琢磨着那个阿昌长什么样子,忽见有人走入李记铺里,那个不就是阿昌!
她走上前去,叫住了人:“阿昌!”
那阿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以为哪个相好的女子唤他,才要调侃,扭头一看是晏家小娘子,吓得不轻,拔腿就跑!
晏亭柔见他跑,就知他定是心中有鬼啊,忙追了上去!阿昌没打伞,在雨中跑的快些,晏亭柔见人闪入巷子,不见了,索性也扔了伞,追入了小巷里。
前路有岔口,她回头说:“六郎,我们分开,一会儿还在巷口见。”
“小姐,我跟着你吧!”
“快去!”
两人分开,朝着不同巷子跑去。晏亭柔跑出老远,出了巷子口,竟又绕到了李记门口,赶情阿昌带她在李记附近转圈子呢。
忽然李记跑出来了五个粗布短衣的大汉。一看就是漕运搬货的,长得都黝黑又凶狠的样子,冲着晏亭柔喊道:“追我家兄弟作甚?”
晏亭柔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同阿昌相识,他姐姐我还要唤声婶婶呢!我只来找他问些事情罢了。”
其中一个大汉,回头看了看,问同行之人:“阿昌呢?怎么一回事?”
另一人说:“阿昌只说有冤家缠他,让兄弟们帮他拦人!”
“哟!冤家啊!我瞧着这小郎君是个女子啊?难不成是他相好的?”
晏亭柔见说话之人色眯眯的,就想着不必同他们费唇舌了,赶紧走开,好在李记门口人来人往,应不会怎样。哪知她快步走,就有人跟上了她,还拉住了她衣袖!
晏亭柔回身冲着那人就是一个嘴巴!「啪」!
“这臭娘儿们敢打我!哪里来的小娼妇!”那被打之人觉得失了面子,什么脏乱的话都骂了出来。他不理周围的人劝,还要动手打回来。
晏亭柔跑到李记门口,随手拿起门前放着挑东西的棍子,举了起来,“光天化日的!你们还想欺负我个弱女子不成?”
“小娘子莫要乱说!是你先动手打人的!”
“费什么话!还能被个女子骑头上打?不过是阿昌带来的小娼妇!捉回屋去!讨个说法!”已有两人朝着晏亭柔走来!
其余三人不说好坏,瞧着晏亭柔穿的华贵,不敢惹是生非,可也全然没有要给她做主的意思!
晏亭柔发现自己寡不敌众,想着她拖延几招,赶紧跑。那两人已经要来捉她胳膊!
她抡起木棍,朝着两人打去!因她是学过用剑,晓得出招就要朝要害打,才能博得逃跑时间!那力道用了十足十,直接两棍打在两人腿根,两人齐跪下!
先时,这五人都没把晏亭柔当回事,没想到还是个厉害角色!就都聚了过来,跃跃欲试!
晏亭柔心道一声不好,以一打五她可是不行,就抓了墙上放的斗笠蓑衣朝着五人扔去!还将门口棍子全部放倒!转身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被扇了耳光的人随手捡起斗笠,朝着晏亭柔砸去!
那斗笠做的极粗糙,边缘还是未打磨圆滑的竹篾。只见那用尽力气抛来的斗笠,锋利的竹片口直直的朝着晏亭柔的手腕砸去!将她腕子撞了一下,霎时划出了血口子!
“嘶!”她今日穿的男装短打,袖口收紧,细皮嫩肉的腕子硬生生的挨了这么一下!她顾不得疼,拼命朝着人多的地方跑!
“别跑!”
“站住!”
她慌不择路,雨淋的她无法睁眼瞧远处,只能低头看着眼下的路!忽然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人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拉住了她胳膊,带入怀中,声音很是沙哑,“武同!讨回来!言良,报官去!”
那群大汉吼道:“什么人!又是相好的?”
赵拾雨声音不大,可冷冰冰的,很是慑人:“我是他官人!这是我娘子!”
晏亭柔听他胡诌,抬头方要骂他,就对上了赵拾雨阴沉的脸,他好似病了,嘴唇泛白。
他低头,她抬头,险险要碰到一处去!她背脊一凉,不禁后退。赵拾雨钳住她的手,似是气的不清,“再退!我就给你扔到池塘里去!”
赵拾雨伸出胳膊将晏亭柔半搂在怀里,为她撑伞,转身朝林湖馆的方向走去。
只听阮六郎也循声找了过来,跟武同一道,与那几人噼里啪啦打了一顿。
晏亭柔想要回头看一眼,头生生被赵拾雨的手捏住,“还看!谁给你的胆子?自己就敢去单挑?”
“我……”晏亭柔想说我没想着单挑,我带着阮六郎呢,可好似最后的局面真的是自己自不量力,就不再吭声。
“说话啊!”赵拾雨被她气的五脏俱焚,他从没想过晏亭柔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太不让人省心。
晏亭柔倔着,想着半月前,上一次见面还是赵拾雨强吻她,自己还没消气呢!
凭什么同他说话!就挣开赵拾雨的怀抱,不稀罕他的伞,要跑出伞去。
可人才挣脱开赵拾雨搂着肩的手,那手就又勾上她的腰,将人拉回来,无比生气,喊了一声:“晏亭柔!”
晏亭柔此刻方觉腕上的伤口好疼,才察觉不久前自己一个人被五个大汉围着是多么危险,委屈、疼痛一时间全都冒出来,无所遁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拾雨本就被她气得火冒三丈的心,从她肯开口那一刻起,就软了一半去,虽然她只说了一个「我」字。
他是多害怕小柔再不理她。而又听她一哭,那火气忽就浇灭了大半。
眼下见她满脸是泪,不住抽泣的委屈模样,方才的气恼尽数没了,就剩下怜惜。
他把在她腰上的手慢慢上移,在她后背拍了拍,似在安慰她,“知道害怕了?”
晏亭柔一听「害怕」就更委屈了,她觉得阿昌毕竟是洪掌柜的亲人,再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下作,着几个人围困她去,确实这事超出她预料了。
可她不愿同赵拾雨服软,就耿直了脖颈,不承认害怕,嘴硬着说:“手疼。”
赵拾雨有一只手撑着伞,只得将那拍她肩膀的手拿下,去拉她手瞧伤。
她发现赵拾雨挡着风,怀抱很是暖和,就不想再被雨浇了。
那只手刚一离开,晏亭柔以为他生气了,要将自己推出伞外去,整个人就扑向赵拾雨怀里,靠在他胸口上。
赵拾雨没提防她这一下,身形都震了一震!他站稳了脚步,嘴角忽就笑了,“怕我把你扔出伞外去?现在知道往我怀里撞了?”
晏亭柔是真害怕了,她还被雨浇了半晌,浑身冷得发抖,难得赵拾雨身上是暖和又干燥的,就想往他那里躲躲风雨,寻些热络。既要寻他庇护,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她委屈的嘟囔一声,“拾哥哥。”
赵拾雨将人拢在怀里,他软下声音来,淡淡的说:“别闹了,回客栈吧。我还病着。”
晏亭柔听他声音确实有气无力,就抬手摸了摸他额头,好烫!
她忙缩手,心道,赵拾雨这个病秧子!真不结实!也就不再挣扎,两人走回了林湖馆。
赵拾雨知以晏亭柔的性子,定是要来庐州寻那盗版的事。晓得晏亭柔生气的离开洪州,他拖着病着的身子就追了过来。
一路狂奔,入了庐州城,直奔这城中最贵的客栈,果不其然就瞧见晏府的马车。
他问了客栈掌柜,知晓晏亭柔和阮六郎回客栈放了书,还打探了李记铺位的位置出去了,他就赶紧追过来寻人。
赵拾雨在林湖馆门口收了伞,扔到门边上,他觉得头晕目眩,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小柔,他才觉此前坚持着绷紧的那根弦终是松了,病来如山倒,汹涌的难受尽数朝他砸来。
晏亭柔还未来得及让掌柜给他找间上房呢,就见赵拾雨有些站不稳了,忙换了店里小仆帮忙将赵拾雨扶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塞了碎银子嘱咐道:“烦请小哥去请个大夫来,我哥哥病得不轻。”
赵拾雨强撑着精神坐在床边,晏亭柔说:“这里是套间的,有两张床,你难受就睡罢。”
赵拾雨摇头,“有些话,我要同你说。”
床下放着一个圆滚滚的锦缎墩子,那一看就是方便婢女给主人扇风用的。
晏亭柔也不计较,搬了锦缎墩子到赵拾雨跟前,两人面对面坐着,只一步的距离,“你说。”
赵拾雨拉过晏亭柔的手腕,从衣间取了方白色丝帕开始给她擦拭手上的血,“一会儿大夫来了,让他先给你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