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亭柔鄙夷的看着他,“好似我师兄就不是你好友一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赵拾雨另辟蹊径,真扮作与百里了峻不相熟的样子,也鄙夷的说道:“嗯,我也觉得,人以群分,京城里他那样子的浪荡公子太多了,你还是住到怀王府上妥帖些。”
他胡诌信手拈来,一脸神秘的说:“我昨日收到京城来信,说最近城中有起大案。”然后并不展开,等着晏亭柔问他。
“怎么了?”晏亭柔见他话音都低了半分,很是神秘,就往前凑了一点。
赵拾雨见她凑过来,就又探身向她,低声附在她耳边:“有人专挑小柔这么大的女子下手。”
“下手?”
“嗯,采花大盗。”
晏亭柔将话听进去了,有些害怕,侧脸转过去,才要问什么采花大盗,就见赵拾雨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定是在闹她,就嗔怒的说:“你才是那采花大盗吧。”
“小王爷,国子监到了。”马车停了下来,阮六郎在外喊道。
马车一晃,晏亭柔不禁向前倒,赵拾雨推开横在两人之间的霜阿剑,倾身将晏亭柔抱在怀里,电光火石间,在她额头印了一吻,“你都说我是采花大盗了,我总要对得起你的赞美才是。”
晏亭柔摸着额头,冲着起身的赵拾雨怒道:“无赖!”
赵拾雨已落地,又回身打起马车的帘子,一脸正经,眼中尽是温柔,“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晏亭柔有一丝恍惚,好似方才那偷亲的人不是眼前的赵拾雨,眼前的人,长身直立,玉树临风,她应该拒绝的,可嘴上诚实的说:“好。”
入得怀王府时,已是夜里,赵拾雨吩咐了下人,没他允许,谁都不能来晏亭柔住的暮疏阁找她。
怀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就算小王爷不说,也没人敢来。
这暮疏阁是前王妃的书阁小院,虽空置多年,可从来都一尘不染,是小王爷最为看重的院落。
眼下怀王府当家的是怀王次子的娘亲,二夫人花氏。二夫人从前就想收了这暮疏阁做自己赏花的小院,因这院子别看不大,却是全王府最为贵重的院落,里面亭台楼阁无一不缺,还有着南来北往最珍贵的花木。
怀王还就此特地问赵拾雨的意见,没想吃了个瘪。以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前王妃殒了之后许多年,怀王都没敢抬二夫人的位次,就是顾及着小王爷念及娘亲的心思。
赵拾雨派来伺候晏亭柔的婢女是他院子里的掌事女官,唤作潇月。
潇月瞧着三十多岁,是已婚的仆人,生在王府长在王府,自然也是嫁给了王府中的仆人。
她曾是前王妃的婢女,从小照料赵拾雨,她行事稳妥,将暮疏阁里的寝室打理的整整齐齐,还熏了香炉,迎接晏亭柔。
赵拾雨带着晏亭柔入了暮疏阁,故意拉起她手给潇月看,“潇月姑姑,小柔这手腕前些日弄伤了,还没好呢,你去找些药膏给她,莫要留疤才是。”
这动作太过轻浮,还当着下人面前,晏亭柔嗔怒的将手拉回来,瞪了他一眼。
潇月一眼就认出来晏亭柔腕子上那翡翠镯子是先王妃的嫁妆,也是她最爱的镯子,临终前特地交到赵拾雨手上,留给她儿媳妇的聘礼。
潇月也有些激动,眼中瞬间蒙了水汽,拉过晏亭柔的手,“先前见晏姑娘的时候,还是许多年前,那时就是个可人的小娘子,眼下竟然出落的这么大了,长得同个仙子一般。我将这院落都收拾好了,这就派人去取药膏来。定不会留疤的。你们坐,我去嘱咐下一下宵夜。”
她一脸笑的冲着赵拾雨点点头,路过赵拾雨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小王爷,真是不错。”
吃过宵夜,晏亭柔送赵拾雨出暮疏阁,她说:“过几日晏府收拾好了,我就搬回去,不会打扰很久的。”
赵拾雨说:“明日一早我要进宫去,我让人同我爹爹说了,莫要打扰你,你也不必去找他行礼,更不要理花二夫人。
这两个冤家避开了,旁人自是不敢过来打扰的。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这院子有侧门,出入都不妨碍。”
晏亭柔没想到赵拾雨竟已安排的如此明白,把那些俗礼都为她剥离的干净,“我明日去备些礼物,还是要同怀王殿下打声招呼,看望一下二夫人的。”
赵拾雨低哼一声,“随你。丑话我可说前头,小心你去找他们,他们烦死你。”
晏亭柔不解,“为什么?”
“没什么,我乱说的。”赵拾雨想想,反正众人见了晏亭柔的手镯就都明白了。他看着她笑笑,“后日是七夕,带你去大相国寺那边夜游。”
“嗯,好,那里离我师兄府上近,正好我要去同他打个照面,许久没见了。”
“想都别想。”赵拾雨用着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声。
他皱了皱眉头,“百里了峻最近很忙,好似得了个什么重要差事。回头我约他来见你就是了。”
“嗯,不送了。你回吧。”晏亭柔站在暮疏阁院子门口,停了脚步。
“小柔……”赵拾雨欲言又止,“明日我出宫就来寻你。”
“你忙去,不必寻我的,我明日一早就要去青萝斋打探一下司天监的事情。”
晏亭柔记得自己此行东京是因司天监修书《地理新书》,满心都在思量这事,没听出赵拾雨的弦外之音。
本已要走的赵拾雨,忽然回过头来。
“怎么了?”
赵拾雨叹息一声,“忘了些东西。”
晏亭柔皱眉思忖,方才赵拾雨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身上啊,“忘了什么?”
赵拾雨抬手将人拢入怀里,“忘了抱你。”
“拾哥哥,松开,有人。”晏亭柔没躲开,她觉得自己好似冻僵了一般,不敢动了,只轻声说了这句。
“就只抱一下。”赵拾雨说着就侧了头,寻了她的脸,唇边轻轻擦过,印了一吻。
“你……不是说只抱?”晏亭柔察觉了那个不经意的吻。
“嗯,是就抱了一下啊,不小心碰的。”赵拾雨松开人,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总要对得起小柔对我采花大盗的赞美啊。”
第43章 鹧鸪天·湘裙
七月初六……
潇月一早侍奉晏亭柔梳妆,特地在晏亭柔的行李中选了十分出挑的水粉色褙子,里面搭了藕合的小抹,下面配的印花海棠的百褶湘裙。
潇月的手极巧,不单给晏亭柔化了一个淡雅的妆面,还给她梳了一个她从未梳过的复杂发髻,她盯着细看,暗暗想记下步骤,生怕自己晚上拆发髻的时候头发打结。
可她努力瞧了许久,看的的脖颈都有些发酸了,还是没记住,就只好作罢。
珍珠耳珰,配了白玉步摇,在晏亭柔头上交相呼应。潇月前后打量着,最后又拿了一个鹅黄发带系在她青丝之后,这才喜笑颜开的取来一面大铜镜,放在晏亭柔身后,让她借着身前妆奁盒里的铜镜,全面的看着自己这日的装束。
镜中之人,粉光柔滑,面如皎皎月,唇如樱桃豆,晏亭柔从未施过这么厚重的粉黛,化过这么细致的妆容,她险些认不出自己,看着自己那娇艳欲滴的唇,她有些害羞的问,“姑姑,这胭脂会不会太浓了些?”
“不会,配你的衣衫,将将好。丹唇外朗,明眸善睐,洛神之姿大抵如此。”潇月满意点点头。
用过早饭后,潇月热情的拉着晏亭柔去看怀王府里的「乞巧楼」。
说这是每年怀王府花园里最有趣的时候,他们院子里头的花匠总能别出心裁,装点出不一样的草木来。即便在这初秋时节,院子里亦是百花盛开的。
晏亭柔心里还惦记着早点去青萝斋呢,推了两次都不行。看在潇月姑姑一早为她折腾了许久,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跟着潇月去了。
好在那乞巧楼所在的花园离暮疏阁不远,说是「乞巧楼」,其实不过是专门为七夕佳节「乞巧」之娱做的一个祈福的桌台。
只见花园中心置放了一个长桌,上头层层叠叠放了许多七夕乞巧的玩意儿,摞得高高的。
有装七色针线的竹浅子、彩绘的泥偶人磨喝乐、雕了花的花瓜,还有各色的果食。
众物的最前边摆了一个紫铜的香炉,正燃着三支一尺来长的线香,雾气绕绕,供府里的善男信女虔诚礼拜。
乞巧楼的层层台子是由上百个小盒子叠成的,潇月从最上面拿了一个小木盒子,递给晏亭柔,“姑娘可要这「得巧」盒?”
得巧盒里头放着一只小蜘蛛,姑娘们要在七夕这日虔诚祈求,若是到了初八一早打开盒子,里面蜘蛛织的网整齐圆正,姑娘就会得一双巧手。
晏亭柔自是知晓这习俗,可她从小就怕蛇虫之类的活物,忙说:“潇月姑姑,不必了,不必了,我怕蜘蛛的。”
潇月见她实在的很,笑着将盒子放了回去,又逐一问了,喜不喜欢磨喝乐,爱吃哪样果食。好似要将「乞巧楼」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讲、再问来才好。
晏亭柔只好一面应对着潇月的话,一面看着花园里的种种。
赵拾雨果然没骗她,怀王很是好客,除了日常客居的门客以外,还有些写词作曲的才子,花二夫人的家的亲眷,眼下都在府上做客。
往来瞧「乞巧楼」的人,没有一百人也有八十,许多都由王府上的仆人带领着,一个两个,过来都要同潇月姑姑问个安,寒暄几句,是以晏亭柔已将客居在怀王府的人,见了大半去。
每个同潇月讲话的人,都要同晏亭柔问个安,还要盯着她看两眼,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起初晏亭柔手里捏着帕子端在身前,可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好似总有人盯着她的镯子看。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潇月姑姑是特地带她出来给别人看的。
后来晏亭柔索性就将手背到了身后去。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足在花园中绕了小半个时辰,才放晏亭柔回去。
暮疏阁里,晏亭柔匆匆吃了杯茶,要低调的从侧门出去的时候,还迎来了花二夫人,好巧不巧,花二夫人带了她外甥女花减春来同晏亭柔打招呼。
好在潇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四两拨千斤的支走了花二夫人。
晏亭柔长吁一口气,她觉得这一家子都怪怪的,也懒得细想,就从侧门出去,上了马车,直奔青萝斋。
夕阳西下。赵拾雨下了朝忙不迭骑马往回赶,府门口前,他和闻言良一前一后下了马,武同忙接过他手里的缰绳,递给马童,“小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赵拾雨边走边问:“说说,今日府上什么情况?”
武同见小王爷快步踏过门槛,往府里走,自己竟有些追不上,忙说:“小王爷小心!慢些才是!晏姑娘没回来呢。”
果不其然,赵拾雨慢下了脚步,“人呢?去哪了?”
“上午去的青萝斋,一直没回来。”武同回道。
“换衣服,去青萝斋。”赵拾雨步子上又匆匆起来。武同才侍奉他换了衣衫,就有仆人来唤,说是怀王找他。
赵拾雨叹了一句,“我还走不掉了。”
武同跟着赵拾雨,往怀王议事的雅文堂走去,边走边笑,“今日一早,潇月姑姑带着晏姑娘去花园去看乞巧楼,不出一个时辰,就连给府上送菜的阿伯都晓得小王爷带了个仙女似的标致人物回府。到下午的时候,府上众人都开始期盼办喜事了。”
赵拾雨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呢?”
“潇月姑姑来说,花儿夫人一听,立马坐不住了,带着她外甥女就去暮疏阁同晏姑娘打招呼。说是见晏姑娘手腕子上的镯子时,脸都绿了。”
“她带着谁去的?”
“二夫人的姐姐,有个小女儿,叫做花减春的,在府上做客呢。”
赵拾雨回头望了闻言良一眼,“她可真是闲的。”
闻言良心知肚明一般,“这倒是没想到,还横生枝节出来了,我去给小王爷备个礼吧,哄哄晏姑娘。”
“你快去,待我见过我爹,我就去寻小柔。”赵拾雨见闻言良转身,又补一句,“找个有趣儿的,别挑没意思的。”
“好……”
雅文堂里,怀王赵宗晖四十有一,他穿着锦缎襕衫,富贵相不足,一丁点儿不似个闲散王爷,却有一股文人气息。
可他见了赵拾雨进门,那儒雅的模样顿时没了。更可恨的是,赵拾雨脸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怀王左右看看,实在没有趁手的物件,就去捉堂后花瓶里放着的一个鸡毛掸子,倒握着鸡毛,用那木杆子去打赵拾雨:“你个逆子!一声不吭跑出去大半年!还带个姑娘回来!”
赵拾雨轻盈跳了一步,躲开了皮肉之苦,他笑着搂住了怀王的肩膀,似个孩子似的撒娇,“爹爹!我回来了!许久不见,上来就动手?这可不好啊!”
他松开怀王,坐在椅子上,拿起仆人端的茶吃了一口,“爹你不总说让我早些成婚,早些成婚么?叨叨了五六年了,我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怎么?我这真要娶亲了,你还打我?”
“你!你!你个逆子!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要骗我!你说说你,随便找哪个姑娘回来应付差事不好?
你把小柔带回来了!还搞得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都传遍了!你这不是害人家!我往后见了晏三郎我要如何说?唉……唉……我哪还有脸见他!”
汴京风俗,男子过了十五六岁就可以说亲了,赵拾雨已二十有一,他的婚事确实被阖府上下都牵肠挂肚了五六年,原本之前有个订婚的王家娘子,可赵拾雨发了老大一通脾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亲事退了去,因这事他没少挨罚。
家里仆人私下打趣,说祠堂的石头都被小王爷跪的油光锃亮,上了包浆呢。
赵拾雨笑着说:“我可跟你老人家说好了,我自始至终想娶的人就是小柔啊。我终于把她带回家了,你不该开心才是?”
怀王眼神闪过一丝惊吓,他半晌才咂么出味儿来:“我说你怎么打小就喜欢跟晏三郎跑呢!你这个魔王,老早就惦记小柔了吧!”他怒拍了一下桌面!“嘿!我倒是把你看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