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小山集——楚山杳杳
时间:2022-05-02 11:11:04

  怀王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年少意气,还没玩够才不愿成家的。
  毕竟这人一根筋,固执的很,三年前跑出去大半年去,这一回又是半年不见人影,只说有要紧事,又不细说,让他担心的很。
  怀王才心里平静了一刻,又惆怅了起来:“吾儿啊,你,你可是认真的?”
  赵拾雨一脸云淡风轻,眼神坚定,“我若是肯带回来,必是认真的!”
  怀王的愁绪爬上了眉头:“你若是认真,那就好好的。不然我要如何同晏三郎交代啊?我同他几十年的情谊,老友一场,他就这一个女儿,恨不能捧天上去!你若是真要三心二意的,我向着小柔,定不能全了你的心去!”
  他捋着不长的胡须,考虑再三:“你,你不能这样啊。如今这样定是不行。听说你晏三叔要回东京……我想想啊,人呢?速速叫王伯来商议!准……准备三书六礼啊!万不可怠慢,万不可怠慢啊。”
  赵拾雨只说好,怀王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絮絮叨叨不停,“明日七夕府上有宴,你带着小柔来啊。我也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上回见还是个奶娃娃呢。”
  赵拾雨有些感慨,自己从前在爹爹眼里得多不长进,这一说要娶小柔,他能激动成这样。有王伯操持他不担心,速别了雅文堂,上马去找小柔。
  去青萝斋的路上,文闻言良问:“还没同小王爷细聊,今日官家下朝后留了你许久,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那婚事可说了?”
  “许久未见,也是聊这一路见闻吧。婚事说了,不过……”
  “有戏?还是没成?”
  “有点麻烦,回头再说。”
 
 
第44章 鹧鸪天·醉颜
  东京城里的青萝斋开在开封府管辖的高头街上,这里四通八达,每日夜里若是三更来,都有人在街上边吃宵夜边聊着天。
  赵拾雨入了青萝斋,被阮六郎带着走去了后院,见晏亭柔在烛灯下拨着一个算盘。
  那烛台上燃了三根灯烛,可偌大的屋子里,也不显得明亮,只能照见一身水粉的晏亭柔,仍持着美艳的妆面,婉约又别有风情。他坐在晏亭柔对面,“你今日怎么这般好看?”
  她不禁莞尔一笑,已习惯赵拾雨说话的直接,见人来才停了手,“拾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猜?”
  晏亭柔才从盘算中清醒了片刻,起身收了案上纸张,“我不猜了,我知你会说什么话了。”
  她朝外走,赵拾雨只见她婀娜背影,不辨脸上颜色,听不太出来这句话中意味,就问:“受委屈了?”
  晏亭柔不解,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赵拾雨见她一脸无辜姿态,显得似谪仙神女,无声一笑,“我回到府门口,就听说二夫人找你麻烦去了。”
  晏亭柔走到青萝斋面街的铺里,抬手示意赵拾雨坐在窗边的茶桌前,“没有,不算吧。”
  “二夫人那个人,就是嘴碎,小气些,人不坏的。你以后就知道了。重点是别理她。”
  “你这话说的奇怪,什么叫以后?那是你的继母,与我何干?她好不好,于我又不打紧。”
  阮六郎从外走进来,冲着赵拾雨施了一礼,他手中端着一个青瓷杯,里头插着一根中通的稻杆。
  晏亭柔说:“六郎,去给小王爷倒杯水吧。”
  又对赵拾雨说:“你若是早来一炷香时间,我就让六郎多给你买一杯了。”
  她将青瓷杯放在桌上,纤指捏着稻杆,吸了一口杯中的饮子,脸上忽觉轻松许多,同个嗜酒如命的人,遇见琼浆一般。
  赵拾雨见她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这是什么?”
  晏亭柔有些调皮的说:“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赵拾雨被她逗笑,“不过就是个饮子,名字要这么长?还是你杜撰的?”
  “有沙糖、绿豆泥、甘草、冰块,还是冰冰凉凉,甜甜爽爽的,燥热了一日,喝一口凉快不少。它真是值得有这样的名字。”她头头是道的分析来。
  赵拾雨见那稻杆上留着晏亭柔的胭脂印儿,让人忍不住想尝尝,就故意说:“不过就是个凉水,有什么好喝的?”
  “特别好喝!不信你尝尝!”
  晏亭柔于情之一事上,与赵拾雨的道行相去甚远,一个不小心又掉到他设的陷阱里,赵拾雨拿过青瓷杯,在留着她胭脂印儿的地方,吃了一口,“是有些甜呢。”
  晏亭柔忙看向周围,皱眉低声道:“赵拾雨!你故意的!我刚喝过,上头还有……”
  赵拾雨低笑,看着眼前如水美人,淡淡的说道:“嗯,是故意的。我是想吃写旁的甜东西,这不是没有么?索性你的胭脂膏子也是甜的。”
  晏亭柔红了脸,她似懂非懂,也也不大确定,他要吃的旁的甜东西是什么?
  她只忽想起之前的吻,好像又甜又糯,腾地一下,耳尖尖都烧透了。
  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今,今日里头,你家二夫人可是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去见我的,还说人家眼巴巴的等着同你游夜市呢!”
  赵拾雨的眼睛不仅没移开过,好似都没眨过,“哦,小柔醋了啊?”
  晏亭柔发现若是顺着赵拾雨说话,自己永远说不过他,就不再计较这点得失,她还想着自己要揶揄一顿赵拾雨才是,“唉,好漂亮的小娘子呢,可惜了,心心念念的哥哥可没带着她!”
  赵拾雨捉住了晏亭柔放在桌上的手,握住她纤细的五指,轻轻捏了捏。
  他收起了此前的轻浮样儿,一脸正经的看着小柔,眼中竟有万般柔情,“我只带你出去,我不稀罕旁人。今日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晏亭柔抽回手指,“拾哥哥,没有,没有委屈。我逗你的。”
  她怕赵拾雨不信,还解释着:“别家小娘子十五六哭唧唧要嫁人的时候,本姑娘走南闯北开印坊了。这样朱门大户里的女子,我见得真是不少,总归就那几个招数,见识得多了,反倒习以为常,也不会同她们计较。这世间,不是每个女子都能跟我一样,这般自在的。”
  “同我在一起,我娶了你,你也是自在身。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赵拾雨的手掌在桌上空了一下,又缩回衣袖里,放在桌面下边。
  晏亭柔被这话震了一下,她从不晓得赵拾雨是这般想的,似因为是自己,他将所有礼教的东西都抛去了。她眼睛微圆,忽闪着眼睫,很是认真的问:“为什么?”
  赵拾雨脸上淡淡的,“拦你,你就会跑,我不想让你跑了。”
  晏亭柔觉得眼角酸酸的,好似赵拾雨对她是毫无原则的宠溺,她无法不直面自己的心,她秋水如波的眼,望着他:“赵拾雨,你喜欢我什么?”
  赵拾雨曾无数次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好似从未得过晏亭柔的回应,可她这样问了,就是已经回应他了。他笑着,皓齿如月,也反问:“晏亭柔,你喜欢我什么?”
  晏亭柔没想到赵拾雨有此一问,一时间脸如吃了酒一般,红的彻底。
  谁都瞧得出自己心悦赵拾雨,可自己从未承认过,赵拾雨如此问,就是他亦知晓自己对他的喜欢。她好似被人看的透透的,觉得很是害羞。
  赵拾雨见她不说话,笑了笑,“我想娶你回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有小柔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呀。”
  这夜里晏亭柔又梦见赵拾雨了,好似十四五岁的年纪,那日不是休沐,世家的小公子都去上学了,静夜堂里没有人,晏亭柔就想着去里面寻前几日落下的紫毫毛笔。
  那时赵拾雨才失了娘亲,自己偷偷躲在静夜堂里哭,他那个年纪,家中父辈的教育,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合该顶天立地」,「哭哭啼啼乃小女子所为」。
  许多同龄人都娶了妻有了子嗣,应是个扛起家族的男人模样,怎能在人前哭呢。
  晏亭柔寻着哭声找过去,她没有笑话他。还牵着他的手,将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拾哥哥,小柔也没有娘亲了,可是还有家啊。总会有人疼你的。”
  “我娘亲没了,没……没有人会……没有人会……”赵拾雨甚至羞愧到说不出口,没有人会心疼我了,这样的话。
  “你来我家,小柔心疼你。”
  ……
  乞巧节这日,没有女儿家要起得晚,好似这日起晚了,就同「巧」字没什么干系了一样。
  虽然晏亭柔是个针织女红无一精的人,单她可以拿一把曲凿刊出世间最好看的书啊,那「乞巧」这事于她而言,也很是重要。
  潇月听见她起身,就敲门进来,“我昨日见你好似醉了,想着今天让你多睡会呢。怎么这就醒了?千万不要客气,就当王府是你自己家,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晏亭柔摸了摸脸,昨日她滴酒未沾,不过是被赵拾雨的话说的面红罢了,“姑姑,我也要乞巧的,虽然我针线活都不精,可我还要画画写字呢。”
  潇月看见小姑娘就满眼喜欢,她走到妆奁台前,为晏亭柔梳头发,笑说:“今日府上有宴,王爷请了一众门生和词人来填词作赋,特嘱咐了,说好几年没见你了,让你夜里一定赏光,去凑个热闹呢。”
  晏亭柔扭头望向衣橱里道:“那我今日需穿的庄重些。”
  潇月笑说:“今日要穿浅色的,小姑娘家家,才不要穿深色的。小王爷说晚上让我给你留门,他夜里要带你出去夜市玩呢!七夕这夜里头,花灯、水灯、什么都有,街市上的乞巧楼可比我们府上的还要好看有趣的多!”
  怀王府上上下下期待这七夕筵席整整一日一夜,因全府都知晓了小王爷带回来的仙女也要参加这席。
  七夕这日,众人都凑着热闹要看,能让小王爷一把岁数,终于石头开花的正主是谁。
  那些幼时见过晏亭柔的老仆人还都要倚老卖老一阵,讲讲自己的未卜先知,道一句:“那小娘子小时候就出落的水灵大方。小王爷好多年前就日日追她身后跑。真真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一对啊。”
  晚宴上,怀王特地同晏亭柔嘱咐了几句,无非就是要如幼时那般,当怀王府如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还暗戳戳隐晦的说,茶和酒都备好了,要等晏三叔来了,好生聊聊。
  能说备好茶和酒,这无异于说就要上门提亲去了。宴席之上,伸着耳朵听的人远比推杯换盏的还多,赵拾雨这日的脸如被春风拂面,丝毫未有以前那副冷冰冰的影子。
  怀王还是有所顾忌,怕自己说的多了,小柔害羞。他点到即止,就同府上一众人玩起了飞花令。
  赵拾雨见爹爹的这场戏算是唱完了,他可算能功成身退,带着小柔去游夜市了。
  趁着众人举杯第三轮酒的时候,赵拾雨偷跑到晏亭柔身边,低语了一声:“一会儿暮疏阁见,拾哥哥带你玩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出自《东京梦华录》。
 
 
第45章 鹧鸪天·星桥
  弦月如钩,西南挂。
  暮疏阁的院子里,赵拾雨换了一身轻便的月白长衫,极是俊逸清朗,晏亭柔则穿着一身素白和水蓝相接的衣裙,和着月色,站他身前。打眼望去,两人真真是顶般配的一对。
  赵拾雨递给了晏亭柔一个木盒子,“送给小柔,愿你乞巧得巧。”
  晏亭柔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女娃娃模样的「磨喝乐」。这种泥土捏的玩偶是七夕家家户户都会买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她拿出那女娃娃,惟妙惟肖,竟然还穿着红布的衣衫,针脚细密,衣领上绣了小花。
  她不禁笑了,许久没人当她是个小孩子一般对待了。“可爱的很,我喜欢。”
  “还有更好玩的。”赵拾雨让潇月帮她收好,又有些顽皮的说:“姑姑,我们晚些回来。”
  潇月摆摆手,催促他们赶紧走,“七夕夜里街上人多,可别走散了。”
  怀王府的马车停在大相国寺附近,赵拾雨和晏亭柔下了马车,没几步就淹没在人群里。
  东京城的七夕夜,车马盈市,满大街都是穿着罗绮彩衣的男女老少。
  街上店铺都将各自最是漂亮的花灯挂在廊檐,放眼望去,夜空有星河璀璨,人间有灯火阑珊。
  街边有卖才从荷塘摘下的荷花,卖花人在木盆边上,将荷花瓣一朵一朵折起,层层叠叠到最里,露出荷花细蕊和小莲蓬来。
  有将绿豆、小豆、小麦种子放到瓷盆里,育出小苗,以彩色丝线相扎,用来观赏的「种生」盆。还有黄蜡捏的各类小动物,可漂在水里,唤作「水上浮」。
  晏亭柔一路看着新鲜玩意,很是开心,小时候家里仆人陪同她来夜市逛逛,至多走到州桥口,总是顾忌着人多,不敢太由着她逛。
  后来大些,回了临川就忙起了书坊的事,许多年没在意过七夕节。
  这日算是全了她幼时的欢喜了,她知道赵拾雨一直跟在她身后,就左瞧右看,放松的很。
  她瞧见一个兔子香囊很是有趣,随手捻来,回头问:“拾哥哥,这个好看么?”可抬头时,却不见赵拾雨身影。
  她放下兔子香囊,四下张望,可茫茫人海,却瞧不见他。
  她忽觉失落,没了赵拾雨,好似眼前的喧嚣都化作沉静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便愣在当下,裹足不前。
  赵拾雨一直望着晏亭柔,跟在她身后,只是快过桥的时候,有人群从两人间蹿过,将他二人冲开了。
  只一个眨眼,小柔就从他眼中消失。赵拾雨忙向前找去,他总有那样的本事,于千万人中一眼就认出晏亭柔来,两人距离了百步之遥,周围尽是形形色色的人,可他眼中只有那桥上女儿微蹙峨眉。他唤了一句:“小柔!”
  她于桥上,笑靥又起,只待他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晏亭柔如劫后重逢,痴痴的唤了一声:“拾哥哥。”
  赵拾雨来到她身边,“你放心,我总能找到你。”
  “若要再走散了怎么办?”她想着若是散了,不若约好暮疏阁见,免得相互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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