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淮准来了?”
“在下面厢房,让小徒儿带你们去吧。”
一日不见,淮准依然是神采熠熠,在大殿前看风景。见二人前来,远远打了个招呼,“表叔,表婶!”
苏祁龄挑了挑眉,仰头问道,“你家这些小辈,个个都青春跳脱,老的个个活的像老头子。”
“你这是在说我老?”无遥手持一把折扇跟在后面。
话音刚落,淮准已经来到了面前,“表叔,我们今日去采茶吧,听说无量山的茶是一等一的好。”
无遥背着手,“你的差事都办完了?”
“办完了,捕快把老太太押走了,还有她的同伙,一并带走了。”
“她那孙儿呢?”苏祁龄有些焦急,脸微微胀红。
“表婶你别着急,我听说了昨日你救了她孙儿,老太太走时都安顿好了,她孙儿就在此治病,想来吃着你的药他也能好。”
“唉,心病还需心药治,要不是平日刺激,他也不会病的如此严重,希望他家人能好好看管,不要让他出门伤人了。”
下山容易上山难,不多时就看见朱红色的围墙显露,盘旋在山脊之上,不时有穿着道袍的小师傅跟小厮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苏祁龄有些惊讶于非年非节,今日这里人却这么多。
“哎呀表婶你不知道,清明谷雨间的春茶乃是一两春茶一两金,最是淡雅清香,所以大户人家不都派人来啦。”淮准兴致盎然。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这远处都是茶园,还有人在采茶呢。”
淮准握着苏祁龄的袖子,“表婶这就不知道了,真的好茶都是清晨太阳未升起的时候,由未婚的妙龄女子,一片一片采摘的,采好了就装在……”
苏祁龄看着淮准脸渐渐红了起来,搔搔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快步走向前去。
靠在无遥的肩头,悄悄问,“他怎么害羞了,采茶有什么害羞的?”
无遥耳朵红红,“采好了就装在胸口的兜兜里,怕跑了滋味,这样的茶带有一股天然的香味。”
声音越来越小,“难道带着奶香?”
无遥蹬了她一眼,“这我哪知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对这些秘闻这么感兴趣,写字作画不见你有兴趣。”
前面人群乱哄哄的,有茶农抱着大竹筛,里面满满的茶叶鲜叶,争着抢着往火炉里面扔,有人阻拦,还有人大喊着,“出人命啦。”
淮准大喊“知府办案!”急匆匆的推开了人群,只见一位老者粗布麻衣,头发花白,满头是血撞在了炒茶的火炉旁,四周人群瞬间安静,只有一位妙龄女郎穿着蓝布夹衣,跪在地上哭喊着,“爷爷……”
茶叶鲜叶跟血混杂在一起,被人群一踩,混成了泥,再也成不了一两千金的茶叶了。
苏祁龄跪在地上,查看了老人的瞳孔、脉搏跟呼吸,呼吸微弱,失血过多,呈现了休克状态。
得赶紧做心肺复苏,双手交叉,按压在老者胸口,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压。不多时,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村民虽然没见过这样的救人方式,但也都围在旁边看热闹。
“知府大人办案带的女医啊?”
“这女人除了能采茶叶还能干什么?”
“我看着里正可能不行了,人的脑袋怎么能吃那么多血?”
“都怪你们上虎村的人,茶还没出来,你们非要拿白虎叶做假,这下好了,里正死了,你们也得偿命。”
两个村子的人互不相让,互相指责。哭泣中的里正孙女大喊着,“闭嘴,别吵了,我爷爷还没死呢。”
只见地上的人手指弯了弯,一口气上来,微微睁开了眼睛。“爷爷,爷爷你看看我,我是春妮儿啊……”
里正的手上沾满了血,手抚上孙女的脸,嘴里说什么却听不清楚。
有村民为知府搬来了炒茶的椅子,知府落座,两边村民自动分成了两边。
“谁让老人受伤的?”
有年轻壮汉上前,“报告知府大人,我是上虎村的里正,最近明前茶叶紧俏,我们组织上虎村的村民采齐了茶叶,在无量山附近兜售,赚的是一年的辛苦钱。
没想到上狮村的村民眼红我们赚了银子,竟然抢了我们的茶,扔进了火炉里,两下争抢,上狮村的里正撞在了炒茶的火炉旁。”
苏祁龄给老者包扎好了头,也坐在旁边看热闹。悄悄的问无遥,“那女子是不是胸口的是采茶的兜兜?”
被无遥翻了个大白眼,只能悻悻而归。
老头脸上还有干枯的血痕,哭着上前来,“大人,冤枉啊,大人。我们上狮村才出产蒙顶玉碎,可是今年山侧气候偏低,好茶要再等三五日才能采收,上虎村的村民竟然拿白虎叶做假,充了蒙顶玉碎的价钱,我们气不过,这才出动抢茶。”
“胡说八道,凭什么上狮村的就叫蒙顶玉碎,上虎村的就叫白虎叶,还不是你生了一个能迷惑人的孙女,说今年采完茶,就连茶带人送上去献给贵人。”
第43章
山参
“你血口喷人?”
上狮村的人被戳到了肺管子,因为这一句话一窝蜂的冲上去将上虎村的人围成了一团,狠狠的揍了一顿,任淮准如何喊停也没人停下来。
慌乱之中,苏祁龄去扶地上受伤的老人跟哭泣的少女,突然有村民一个踉跄。
“啊……我的手……”苏祁龄痛苦的跪倒在地上,手上赫然一个脚印,手指红肿,动也不敢动。
无遥心里一紧,一把上前紧紧抓住了踩踏的村民,一个发力,就将人头踩在了脚下,恶狠狠的说道,“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村人都要偿命,你最好求神拜佛祈求她没事。”
暴怒的村民们纷纷停了下来,站成了一圈,一动不敢动,眼瞅着无遥一撩衣摆,跪了下来,双手向上一托,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起来。
坐在地上的老人伸手推了春妮儿一把,春妮儿瞬间清醒过来,站在前面道,“去我家休息吧,我家就在前面。”说完跑在前面带路。
淮准拿出佩剑,寒光一闪,吓得众人又后退了一步,大气也不敢喘。“她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伤了她,有你们好果子吃。”
人群中有老妇,当场吓得脚软,跪了下去,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搀扶起来。
苏祁龄的手很快就重了起来,无遥拿了手帕轻轻的擦去了上面的泥土,关切的问,“你的止痛针呢,拿出来打一针就不疼了。”
好久没有感受到的疼痛,现在变本加厉的袭来,分不清是手痛还是头痛,迷糊的靠在床上。
虽然意识中告诉自己要打一针止痛针,但是颤抖的手突然打不开随身空间了。
眼泪不停的流,手也不停的颤抖,“我,我拿不到止痛针跟药了,痛,好痛啊。”
春泥儿打了冰凉的井水,端到了床前,“快,先泡一下,消消肿。”双手攥着衣角,局促不安的看着两人。
也顾不得那许多,无遥拉着苏祁龄红肿的手,伸进了冰凉的井水中,“啊,凉……”一阵锥心刺骨的冰冷直击心脏,直麻的人颤抖不停。
无遥紧紧抱紧了怀里的人,头一次感觉到了心疼跟紧张。手摸着涨红的小脸,手足无措。
春妮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把茶叶三两下狠狠捣碎,拿了纱布裹住,绿色的汁水沁透了纱布白色的纹理,“茶叶能消肿止痛,敷一点汁看看?”眼睛像无助的小鹿一眨一眨。
苏祁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很累很累,一点力气也没有。
淮准跟村民们赶到了家门口,见苏祁龄一点声音也没有,有人自发的上山去请轻言法师,也有人回家翻找药材。
里正此刻已经被村民送到了门口,春妮儿忙上前去搀扶,“妮儿啊,去把我们家那株百年的山参拿出来给县主吊命?”
一句话,如惊雷,在门外等着的村民中炸开了锅。
“啊,爷爷不行啊,那棵山参可是您辛辛苦苦在崖壁上挖到的,当年为了挖它险些送了性命,现在怎么这么轻易拿出来?”
里正苍老的大手推了推孙女,“快去,挑好的地方切了熬上参汤,浓浓的端来,参汤吊命是最好不过的了。”声音沙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春妮儿爬上了阁楼,拿出钥匙把柜子打开,取出了大家艳羡的百年老参,当众打开了盒盖。
里正值了值这只参,“这参参须多,长得也像个人形,当年有人要出十两黄金,我都没卖,想得就是给我这孙女当嫁妆用,以后夫家也体面些,现在都不需要了,咦?”
伸手拿起了装在盒子里的山参,参上的青苔已经干枯,用手轻轻一拂,人参上的断口清晰可见,一根拇指粗的老参,就只剩了尾巴跟参须是真的,上面粗壮的整棵参,被人拿干枯的萝卜掉了包。
里正当即就哭了出来,“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参啊,知府老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老人哭的声嘶力竭,只让人心内动容。
淮准快步上前双手扶起了嚎啕大哭的老人,安置在了座位上。“里正,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找到那个偷你山参的人。”
春妮儿跟着偷偷抹眼泪,还是从众多参须中剪断两根,拿到厨房煮参汤去了。
淮准跟去了厨房,“春妮儿姑娘,这参一直都是你收着的?”
春妮儿斜了他一眼,“大人以为是我偷了自己家的参?我要它做什么?本来也是爷爷给我的嫁妆。”
淮准点点头,“那都有什么人知道你家参放在上面?”
砂锅中煮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我家就那么一个柜子,谁都能知道参放那了。”没好气的回答,眼睛里直勾勾的盯着火。
淮准抬头望天,那可就不好找了啊……
“听说你要嫁人了?嫁的是哪家?”
春妮儿将参汤倒在瓷碗里,两手垫着帕子,葱白的手指被碗沿烫的通红。
“城西的容家,给二老爷做妾,知府大人满意了吧。”丝丝缕缕的热气中,一双小鹿眼含着眼泪,哭的通红。
村民听说参丢了,都怕赖上自己,四散而去。轻言法师带着徒弟给苏祁龄正在诊脉,一屋子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见轻言法师眉头皱起,三指搭在脉搏上,细细诊过之后,又仔细看了手。始终不发一言。
无遥在旁边急着不行,捏的自己骨节发白。“法师怎么样了?”
轻言轻轻的摆了摆手,“手指骨头没断,就是有些损伤。”
“那怎么还不醒?”
轻言法师将小几上春妮端来的参汤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参汤够浓,还要再添几片参花磨成的粉,去火气才行。”
春妮儿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参花这个季节可不好找,不过爷爷之前有晒干存的,我去磨。”
“县主体质异于常人,天赋异禀,同时也耗损身体,所以亏空了身体,急火攻心之下,晕过去也是有的,喝了参汤吊气,慢慢就会转醒,不要担心。”
无遥行了大礼,“谢谢法师。”
轻言法师摇了摇头,“县主救我师徒性命,跟这点小事相比,不足挂齿。”
这时门口有人喧哗,有三五个村民扭着一个青年推倒在了院子里,大声喊着,“里正,偷你参的人我们给你抓来了,他也承认了,是他偷了参。”
第44章
有情
春妮儿看清了五花大绑的人,扔了手里的石杵,推开了周围的人,“你们抓他干什么?不是他,他不可能偷参。”声音哽咽,两手颤抖的去解系在手上的绳子。
绳索越挣扎越紧,徒手根本解不开,气的春妮儿回屋拿了把柴刀出来,轻轻一挑,绳索崩开,被绑了许久的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春妮儿扶起躺在地上的人,只见他嘴角青紫,满脸伤痕,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哽咽道,“你怎么不跟他们说,你没偷参,那参是我给你的。”
围在一起的村民目瞪口呆,互相瞅了一眼,跟里正行了个礼,忙不迭的跑了。
里正坐在堂屋门口的椅子上,望着两人,眼角渐渐湿润,叹了一口气又一口气。
“张家小子,你来说说,怎么回事?”语气中满满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春妮儿满脸焦急,“爷爷,是我给他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跪在地上的张家小子嘴角渗着血,脊背却挺的笔直,“爷爷,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用。”
“你别叫我爷爷,我说了你要娶我家妮子可以,可我妮子从十四如今等到了十九了,生生拖成了老姑娘,五年了,你硬是眼瞅着我妮被逼无奈,只能去城里给老头子做妾,你丧良心啊。”说到后面,满脸通红,悲愤交加。
少年眼角流下一滴眼泪,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里正,是我对不住妮子,我本想两年前参加乡试,中了举人就迎娶妮子,带上我娘去上京考会试。
没想到我娘突然病重,花光了家中的银钱不说,我因为照顾我娘耽搁了乡试,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春妮儿一脸平静的说,“爷爷,反正我也嫁不成哥哥了,那参你就当给我了吧,他拿去当了筹了路费,去省城参加考试吧。我,答应嫁容家当妾。”说罢,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哭着跑了。
“妮儿啊,他要娶你早就娶了,何苦到今日,你,你这小子花言巧语骗我妮儿,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说着,抄起墙边的木棍,打了过去,那木棍足有碗口粗,打在头上,血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跪在地上笔直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
夜半,山里起了风,吹的屋里刺骨的寒冷,无遥脱了身上的外衣,紧紧的盖在了睡着的苏祁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