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得来么?”席冰恬问道。
闻声,窦翰歌蓦然一怔,缓缓抬头。那双哭得通红的眸子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你...还是要赶我走么?”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可说立刻就原谅他吧,席冰恬也没这么大度。她对公孙子烨道:“带他回房吧。”说罢转身回屋。只是,她并未关上大门,而是留了一条小缝,偷偷向外张望。
公孙子烨刚伸出手,就被窦翰歌甩开。他依旧执拗的跪在地上:“我不起来。”
“你是不是傻,她方才说让你回房。”公孙子烨无奈叹息。
脑子转了片刻,窦翰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激动道:“你的意思是,她原谅我了?”
“若说原谅现在还太早,但至少是让你留下了。日后你好好表现,你可不知道她有多在意人命。当初我要杀了戚枫澜,她都跳河了。”公孙子烨又想起了很早以前的那断过往。虽然他总是不让席冰恬提起,但其实他自己从未忘记。
窦翰歌这才在公孙子烨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若不是他有功夫在身,这双腿现在怕是已经废了。刚走没两步,他转头看着地上的鬼面具,毫不犹豫的拾起捏碎。那个象征着无限荣耀的面具,就这样化为了粉末。粉末从他手心缓缓流下:“从此,世上再无鬼面阎王。”
听见这句话,席冰恬再也忍不住了。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听闻了窦翰歌受伤,栾锐来了。从戚枫澜搬走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宜咏宫。看见栾锐,席冰恬心如刀割。看不见他,能看见与他有关的人,也好啊。
栾锐来了,她也不能闭门不见。跟随他一起去看望了窦翰歌。
也不知道是谁的命令,在屋中给窦翰歌疗伤的太医竟然是井思泽。
卷起裤腿,那双冻得紫红的双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左腿上,有一片骇人的伤疤。这想必就是公孙子烨口中说的,被狼咬的伤了。二十年了,这伤看起来依旧骇人。两条腿明显粗细不一。可想他当年是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怎么样了?”席冰恬故意表现的冷漠,问井思泽。
一见席冰恬来了,窦翰歌双眸泛光,翻身就要下床:“你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竟然有点单纯。
井思泽跟公孙子烨赶忙拦住他:“你现在不能下床。”
可他不依,依旧想要下来找席冰恬。
“坐好。”席冰恬命令道。
果然还是她的话好用,此言一出,窦翰歌果真乖乖的回到床上,宠溺的看着她:“我坐好了。”这模样,谁能想到他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面阎王啊。
栾锐看着憔悴的席冰恬,终于开口:“母后近日可好?”
可好?怎么可能好?席冰恬挤出一个笑,点点头。随后问道:“他...还好么?”
这话栾锐不知道该怎么接。说好或是不好,好像都不对。他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一个字。席冰恬也意识道自己说错话了,笑道:“无妨,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说罢,她转身在戈松月的搀扶下回大厅了。
“娘娘,明日年关有宫宴,可要去?”戈松月问道。
席冰恬作为现在天云唯一的太后,她理应去的。可她现在的状态,连走路都费劲。她摆摆手:“咱们自己过。”
曾经,她幻想过要如何跟戚枫澜一起度过第一个新年。是会相拥一起看烟花呢?还是会一家人其乐融融呢?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水深火热中度过在古代的第一个新年。
虽说从前在家时,也没有很热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跟妈妈一起包饺子,看春晚。有时候家里的姨舅会过来,吃完饭后,他们几个年轻人就会出去玩。唱唱歌,放放炮。人不多,却很温馨。
可如今,她有家回不去。爱的人也不在身边。外面的热闹喧哗,只会让她更加孤独。与其在宫宴上看那些假惺惺的脸,还不如留在宜咏宫,至少不用带着面具,跟那些巴不得杀了自己的人笑脸相待。
小孩子总是喜欢过年的。可栾晚霜不一样。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她叼着一根麦芽糖对伏海道:“关门,吵死了。”
其实席冰恬知道,她不是怕吵,而是怕自己会难过。
钟漳在宫宴上,席冰恬看着心神不宁的戈松月道:“你去吧。”
“可是娘娘...”戈松月纠结着。一边,她想跟心爱的人一起共度新年。可另一边,她也的确放不下席冰恬,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
“你去吧,这里有我。”窦翰歌的恢复力惊人。如今他已经面色红润,恢复如常了。
经过这次事,戈松月是彻底打消了对窦翰歌的怀疑。若他对席冰恬真的有异心,绝不可能会在雪地中跪那么久。而且,他还是无人能敌的鬼面阎王。
席冰恬看了窦翰歌一眼,没理会他。
窦翰歌尴尬的低下头,现在他还是戴罪之身,还是少说话的好。
席冰恬刚要动筷,就被窦翰歌叫住:“等等。”他拿出井思泽给的一包粉末,放在空碗中融化。然后夹起桌上的吃食放在水中。之间那碗水突然泛起白沫。他叹息:“这菜有毒。”
闻言,小娃娃立马扔下手中的筷子。指着自己面前的汤羹:“试试这个。”
又是一片白沫,不用说,还是有毒。
一连试了好几道菜,都有毒。眼下,谁还会有吃下去的心思?席冰恬拦住又要试菜的窦翰歌道:“不用试了,他们毒不死哀家,也想饿死哀家。”
伏海抬眸:“要不我去摘些果子吧。”
“冬日里,哪来的野果?”席冰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伏海坐下,不知还能帮席冰恬做什么。
“哀家累了,伏海,扶哀家回去吧。”席冰恬撑桌起身。窦翰歌刚要帮手,就赶忙收回了手,让路在一旁看着。
栾晚霜也一同看着席冰恬步伐虚浮的背影,叹息:“母后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啪——窦翰歌一拍桌子:“这群人真是太过分了,早知道以前就把他们全杀了!”
栾晚霜赏了他一个白眼:“我劝你日后还是别再如此说了,若是被母后听到,你就要走了。”
闻言,窦翰歌乖巧坐下。是啊,他现在还是老实些吧。
回到房间,席冰恬连衣服也没换,直接进了被窝。肚子咕噜作响,她只能用力按下,缓解饥饿。外面,传来了烟花的声音。不用看,她就能想到外面人笑脸。好像所有人都特别开心,只有她,熄着蜡,独自坐在床上。
这些日子,她将所有的委屈都憋在了心里。被以为过段时间就会好了,一切都会好的。可这不过都是她安慰自己的话罢了。她再也忍不住了,蒙上被子,哭得撕心裂肺。嘴里还念叨着:“妈妈。”
她抱着自己的腿,因为除了自己,她没有人可以抱。心里委屈至极。凭什么所有人都那么高兴,凭什么她连顿饱饭都吃不了。她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
叩叩叩——抢起了敲门声。席冰恬赶忙擦干眼泪,低头开门。还好屋中黑暗,应该看不清她哭红的双眼。
一开门,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再往下看,她就看见了一个用衣衫做的包袱,里面散发出阵阵清香。
解开包袱,里面有半只鸡,还有两张饼跟一些糕点。她笑了,这是窦翰歌的外衣。这也不知道他这些东西是从哪偷出来的。
她带着吃食出去,看见两个大人,一个小娃娃正围在桌旁啃馒头。伏海跟窦翰歌手里只有干巴巴的馒头。小娃娃手里的馒头相对松软,手里还有一只鸡腿。席冰恬转头,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如果不是她,他们又怎会过着这样的日子?赶忙擦擦泪,她拿着吃食笑脸上前:“吃饭不叫哀家。”
闻声,三人回头,一起笑了出来。
天公生
正月初九是天公生,就是传闻中天的生辰。作为天之母的席冰恬,这也是她在天云的生辰。无所谓了,反正是哪一天都无所谓。
这日一早,席冰恬就换上了华贵的宫服。戈松月一边给她穿衣,一边心疼道:“这衣裳娘娘前几个月穿还十分合身的,现在就已经如此宽松了。”
席冰恬只是笑着。现在她的心已经麻木了,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意,只是那笑很难看。
作为今日的寿星,伏海告诉席冰恬可以晚些过去。她若是到的早了,反而不合礼数。
席冰恬想起她刚来天云的时候,第一次宫宴是她的册封盛宴。当时是邱信谷告诉她所有的礼数。现在,而那个单纯的客卿已经永久沉睡。到死,他也没有改变。或许,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吧。
席冰恬站在大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她本以为如今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可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戚枫澜,她的心还是如撕裂般疼痛。
“娘娘。”
“母后。”戈松月跟栾晚霜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的手,给了她无形的力量。
驻足片刻,她举步上前。她是想见到他的,哪怕只有背影也好。她想确定他过得好不好。可她更怕见到他。怕他会看到自己这憔悴的模样、怕他会用那种痛恨的目光看着自己、怕他会跟夏芷淑或者青烟谈笑风生,视她如无物。不管怎样,该来的还是会来,都住在同一个宫中,她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走进大殿,她刻意回避他所在之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可余光却总是不停使唤的瞥向那抹熟悉的身影。
戚枫澜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锦衣。想起他们当初去看血月时,他也是一身黑衣。当时她还笑着说他们二人是黑白无常。时光荏苒,谁能想到再次见到他一身黑衣的时候,会是这般形同陌路。
不理会那些假惺惺的笑容,席冰恬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那四个名义上的儿子,坐在自己身边,神色各异。
栾锐,为了不让害他之人看出他停了毒,故意画的面无血色。只是那挺直的腰板骗不了人。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而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他端坐在座位上,看看席冰恬,时不时地撇一眼戚枫澜,微微叹息。
栾云基,若席冰恬没发现他的真面目,一定会认为他还是四人中最精明能干的人。事实也是这样,只是那双眼眸中,多了一抹狡猾的光芒。他看着席冰恬,眼神中深意不明。再看看栾晚霜那个小娃娃,眼神中满是宠溺。
栾修尔,他一直在跟身边的管桐交谈。说话时,二人还打量的看着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世家公子,似乎在找什么人。看见几人进来,他们先冲着窦翰歌摆摆手。然后栾修尔的目光移向席冰恬。看见那憔悴的面容,神色意味不明。脸上的笑意立即消失,垂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栾敬玦,就算他是四人当中年岁最小的。可他毕竟是皇上,还是要坐在最中间的。他看着席冰恬赶忙起身,稚嫩的脸上带着笑意:“母后快坐。”
落座的一瞬,席冰恬仿佛看见了戚枫澜担忧的眼神。再定睛,他已经跟身边的夏芷淑有说有笑的聊开了。是自己想多了,他现在恨不能杀了自己,又怎么可能会担心自己呢?
精美的菜肴一盘一盘的端到自己面前,席冰恬却毫无胃口。这些菜式看着好看,可它们就像是地狱的使着,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窦翰歌照例试毒。栾修尔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伏海作揖答道:“四王爷有所不知,从天母皇太后薨逝后,娘娘的吃食里就经常被人下毒。就连大年夜也...”
“伏海。”席冰恬打断了他,笑道:“是哀家惜命,非要试试才能放心。”现在的席冰恬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虽然她是天云身份最高贵的女人,可毕竟无权无势,只是一个空壳子。曾经这些大臣有段姿香管着,还能收敛些。现在没了段姿香,就凭栾敬玦是关不住他们的。就算不是段姿香的同党,也有许多一直看不惯自己的人。这些人都已经蠢蠢欲动了起来。
看着碗中的白沫,窦翰歌收起席冰恬面前的汤羹:“剩下的无毒。”他神情淡定,仿佛这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在大殿宫宴给当朝太后下毒,这人是有多大的胆子啊。栾云基拍案而起:“谁如此胆大,当着皇上的面就敢毒害太后,来人啊,给本王搜!”他声严厉色。仿佛坐在龙椅上的人不是皇上,而他才是。
沉默了许久的栾敬玦此时看着侍卫搜索在场官员,终于支支吾吾开口了:“内个...皇兄,朕觉得就算那人在场,应该也已经销毁了证据。”他说的是事实,可底气却不足。
这次,栾云基是真的生气了。不只是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是为了栾晚霜。要知道,现在他的亲妹妹可养在宜咏宫呢。席冰恬的日子不好过,小娃娃的日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看着窦翰歌:“你这是什么东西?确定汤羹有毒?”
窦翰歌看着手中的粉末,他不能供出井思泽,这样也会将他拽入水深火热之中。他谎称道:“这是在下的一个朋友给在下的,绝对可靠。”
“哦?什么朋友?”栾云基明显是想刨根问底。
栾敬玦出来打圆场:“既然窦侍卫没有说明,想必是有什么原因吧。”说罢,他还对着窦翰歌会心一笑。窦翰歌感激,可那笑容怎么看着那么让人不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