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揭露于朝堂之上,连他这个九五至尊,都会被口诛笔伐。
明明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和瑶姬究竟在做些什么?
因心中焦急,他忍不住冲顾桢轻咳了两声,指望这位擅长筹谋的国师,能站出来好言相劝。
谁知,他仿佛领会错了靖炀王的意思,竟直接将瑶姬带出殿去!
望着两人相继离开的背影,靖炀王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头顶的王冠都快要撑不住了。
“陛下,依老奴之见,还是莫要跟着妖女扯上关系为妙。”太监端着乳白色的拂尘靠近,满脸皆是忧愁:“原本陛下肯给她三日之限,已经招惹诸多不满的口舌了。”
“哼,难不成他们敢逼朕至此,连区区一个姑娘的性命都左右不了吗?”靖炀王猛挥袍袖,险些打到了太监的脸上。
自古忠言都逆耳,可即便主子再不爱听,做臣子的也得咬牙继续劝谏。
“此次与绥廉国假意联盟,本就顶了很大的压力,毕竟朝中的绝大多数老臣,还是不想破坏两国的和气。”
太监跟在靖炀王身后,走一步停一步,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你整日跟在孤的身边,难道没听过那边开的苛刻条件?长此以往下去,就算通贸的路不断,靖炀的国库也早晚会被他们掏空挖干!”
靖炀王的声音中,带着无法隐藏的怒气。
也许那些臣子能得过且过,只看重眼前的平和,可他不能!
每每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数以万计百姓的生活,便会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
现在国内食物的价格,已经被哄抬得不成样子了,即便朝廷明令禁止飘高价,还是抵挡不住大势所趋。
再这么闹下去,过不了多久,市面上甚至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残酷景象。
届时靖炀的军队,同样会因营养缺乏不堪一击。
到时又有什么手段能保证,如狼似虎的绥廉不会趁机进攻呢?
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也跟着翻个儿的难受:“话虽然是这个理儿,可如今国内的现状,的确是偏安派居多呀,若此次战时再不利的话,恐怕您的威信就……”
“绝不可能!这次孤派去的,是全靖炀最凶猛的精兵良将!且出击迅速,势不可挡!”
靖炀王忽然提高声量,表面是在怒斥属下,实则也是宽慰自己。
“更何况,绥廉国内还有早已策反的接应,不只是七王爷这一支,如今事已起,正好里应外合,形成夹角之势,即便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和尚再手眼通天,也扭转不了乾坤!”
此番话说得振聋发聩,周围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宫人,接口呼陛下英明。
唯独那位老太监,仍是满脸的愁苦。
他看见了靖炀王藏在宽袖下,微微颤抖的双拳。
纸上谈兵,终究只是理想状态而已。
他们策反的那些内应,自从会鹿台开战之后,报回来的消息就越来越少。
皆言自身的处境不妙,那和尚也不知嗅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在坐镇统兵同时,竟还着手调查起了奸细之事。
眼瞧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消失,内应皆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刻就会轮到自己。
此番情景持续到前天,明明到了约定好的报信时间,靖炀这边却未收到一封飞鸽传书。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白孔雀突然死亡之事,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大臣,才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了瑶姬身上。
之前所有的倒霉事,瞬间都有了可推诿的对象。
即便日后真的战败,遗臭万年的罪魁祸首,也不会是亲口下令开战的靖炀王。
瑶姬出现的时机很完美,白孔雀死亡的时机更完美。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再有什么变动了。
太监诚心祈祷着,眼角滚下几滴热泪。
他们的这位王,着实活得太不易啊。
* * *
“你当真有把握?”回去的路上,顾桢悄声问道。
因距离太近了些,两人的衣袖不自觉卷在一起,单从背影看上去的话,倒和紧密相挽没什么分别。
狱卒显然多少也误会了两人的关系,暗骂自己昨天不知死活。
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大人,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若是真开罪了他,怕是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自有分寸。”毕竟花了足足50个行动点呢,只要她本人不做出主观上的改变,结果必然跟卡牌显现的无二般。
“当初在晴雾山庄时,怪不得你会知道我那么多秘密,原来靠的是这个本事。”
之前萦绕在脑海中的迷雾逐渐消散,顾桢略微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此神技可有限制?”
“不可太过频繁使用。”瑶姬模凌两可地回答道,并未将所有底牌亮出来。
这顾桢的性格阴晴不定,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他所做的事最终都有自己的目的。
表面看上去像是在帮她,其实不然。
若真傻傻的信了,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无妨,明天你被斩首的时间是午时三刻,总归还是来得及的。”
顾桢想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却被瑶姬预先躲过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嫌弃,顾桢只是淡淡地笑着,动作自然地收回了手。
因方才靖炀王震怒,狱卒怕挨连累,不敢再私自放顾桢进天牢,只让他留在门口。
临别时,顾桢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嘱咐她,只说了“放心”二字。
听着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瑶姬跟随狱卒沉重的步伐,再次进入黑暗中。
先前使用的那张提示卡中,显现出能从此困境逃出升天的答案,便是顾桢的身影。
不管未来出于何种目的,起码眼前,他会救她。
即便明天的预言出了差错。
* * *
对于瑶姬的去而复返,隔壁监牢里的李玉显得很高兴。
“诶诶,反正你明天就要上刑场了,机会难得,不如咱们俩趁着这个机会义结金兰怎么样?”
狱卒前脚刚走,李玉的嘴便又不闲着了:“不然黄泉路上那么多鬼,咱俩连个血缘关系都没有,认识的时间也短,到时候上哪找你去啊?”
“结拜就免了吧,我没有到处认哥哥的习惯,不过当朋友倒是可以。”
刚才回来的时候,瑶姬想趁机看看隔壁的李玉究竟长什么样。
无奈那个时候,他正背对着栏杆躺着,身体因为寒冷也蜷缩成一团。
单看背影倒是挺削瘦的,长发跟她同样披散。
可除此之外,甚至连身高都看不出。
“说起来,你那个贪污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了,就当是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监牢里的褥子由于阴潮的关系,即便躺上去也很不舒服。
尤其是那床薄被,入夜之后简直越盖越冷。
原本她还以为,开的那个小窗口是给囚犯透气用的,昨夜才明白,分明也是折磨人的设计。
窗口正对着床铺,不管是春夏秋冬,各种气候都会直接反应在床上。
若是碰到下雨下雪天,估摸着里面的景况会更加“精彩”。
那些犯了重罪的人,大约要在天牢中服刑几月,甚至几年,才会被处死。
这绝不是什么宽宏的做法,而是要在人死之前,让他受尽各种折磨。
偶尔还会加以各种刑罚,即便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会用医药勉强吊着性命。
与其坐在床铺上受冷风吹,还不如靠着墙壁,跟这位嘴碎的邻居多聊会天儿呢。
“哎,我归属礼部,原本跟赈粮救民之事扯不上关系,前阵子南方受蝗灾,导致原本就极其稀少的稻田大片被损,百姓民不聊生。”
“陛下宅心仁厚,决定开启国库粮仓,救济灾民,好歹也要把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给熬过去。”
“可经朝臣议论,若真行此举,整个靖炀国就会落到极其危险的境地,甚至连次年军队的军粮都保证不了。”
“自从六国分裂之后,农业发达的突狄国,便彻底断了与我国的往来,毕竟战乱时分,和宝贵的粮食比起来,翡翠玉石又有什么可稀罕的呢?”
“恰逢绥廉那边有私自提高关税,通贸的条约及其不平等,便更给陛下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陛下之所以会同意国师的计策,孤注一掷地对绥廉发起进攻,也跟此有极大关联。”
瑶姬靠坐在墙壁上,默默地听着。
刚来靖炀国的时候,觉着连街头的普通民众,都穿着绫罗绸缎,便想当然地觉得其生活条件必然不错。
没想到越深入了解越心惊,靖炀的国力竟空虚到这个地步!
平心而论,不管是谁坐在靖炀王的那个位置上,都是难办的。
“陛下他爱民心切,顶着重重压力还是决定救济灾民,并亲自吩咐户部尚书经手此事。”
“我素日与他交好,那些天闲着也无事可干,又知这事至关重大,便主动提出要帮他拢账册。”
“钦差大臣领着粮浩浩荡荡去往南方,原本想着能救急救难,可谁知没过多久,一封万名联名的血书,却辗转呈在了陛下眼前。”
“不知何故,原本数量足够的粮食真正分发到当地时,竟连三成都不到。”
“百姓们苦苦期盼的援助,倒成了空欢喜一场,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因饥饿而病亡。”
“陛下震怒,决定彻查此事,定要将趁机贪污之人严惩不贷。”
说到这时,李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只是帮忙整理账册而已,可不知为何会被数十位官员参奏,说我刻意制造假账,与贪官狼狈为奸,暗受红利。”
“此事牵连甚广,朝中很多官员都受到了责难,可据我观察,那些分明都是素日清廉的好官呐!”
“我不知暗中诬陷我的是谁,事发突然也没能拿出佐证清白的证据,只得跟那些倒霉的同僚一起,被打入天牢等死。”
“在这个鬼地方,死得早反而是一件好事,有些位高权重的老臣,甚至被判了两年的刑期!啧啧,真不知要如何熬下去……”
说着说着,李玉的声音也逐渐变轻,最后成了几乎在梦中的呢喃。
作为土生土长的靖炀国人,大多数在被押入天牢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因此各个精神全都萎靡不振,只把自己当成了木雕泥塑的摆设。
尽量将情感从身体里抽离出去,才能在欺骗和幻想中勉强度日。
像李玉这般思维清晰又感情充沛的,日子显然会更难熬。
瑶姬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故事,究竟几分真假,可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却总是移不开身子。
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原处,望着小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直至其变为晨曦。
一夜无眠。
当狱卒用木勺敲着饭盆,摔摔打打地进来时,周围牢房才发出轻微的响动。
或是打哈欠,或是伸懒腰,这便是整座天牢苏醒的开始。
李玉显然也跟她用同一姿势坐了整宿,不满地大声嚷嚷着浑身上下哪儿都酸痛。
被狱卒黑着脸警告一番,这才消停。
“我不饿,劳烦您将我的份给李玉吃吧。”
当稀得几乎是米汤的粥巡到她这边时,瑶姬下意识对狱卒道。
“哼,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呢,没想到出去一遭又进来了!”
狱卒一改在顾桢面前谨小甚微的奴才样,又恢复成往日横行霸道的常态:“你可想好了,这顿没准就是你的断头饭,晌午砍头前可是没有东西吃的!”
毕竟天牢不是让这些囚犯享受的地方,每天只有早晚两餐。
尽最大极限地维持囚犯的生命,好让他们多遭点罪,便是狱卒们的拿手好戏了。
见瑶姬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狱卒冷嗤一声,当着她的面,把那碗米汤喝了个精光。
“你有心思救济那活该千刀万剐的贪污犯,还不如可怜可怜我,老子早上起来的匆忙,现在还没吃饱呢!”
隔壁的李玉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没忍住说嘴了几句,立刻挨了几闷棍。
他是个直肠子的性格,即便懂得天牢里的规矩,该忍不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这种过分耿爽的人,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简直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瑶姬默然无语,看着游戏面板上的时间,安静等待。
当狱卒再次打开她的门时,瑶姬知道,时机到了。
“走吧,该上路了。”
🔒第七十五章 惊雷
上次坐花车, 万民追随,众人瞻观。
如今坐囚车,周围倒也聚集了些看热闹的, 拖鼻涕小鬼唱着儿歌绕着车跑。
兴奋得像要看大戏。
靠坐在车内,透过木栏瞧着街上围绕自身而产生的喧嚣,瑶姬屈膝支颐, 勾起的唇角,不知看红了多少俊俏公子的脸。
追着囚车走的人越来越多, 幸而没有人砸鸡蛋和菜叶子什么的。
反而是对她的各色议论声始终不绝于耳。
被靖炀王千辛万苦“请”回来的灵妙夫人,这才几天光景, 竟要落得个横尸街头的惨相。
听着车轮碌碌压过平整石板路,瑶姬盘算着, 那战场上回来的探子, 此刻也该进宫了。
但愿这短暂的两刻钟,能足够靖炀王回心转意吧。
初秋的日头不算晒, 可晌午时分跪在刑场, 也着实有点烤人。
她双手被绑缚在身后, 不远处站着□□上身的刽子手。
生得膀大腰圆, 头顶绑了条红巾,拎着明晃晃的砍刀朝刑台下的群众挥手致意。
显然是误会了此次百姓对砍头所表现出的超高热情,是冲着他的手艺来的。
如瀑的乌发几乎将瑶姬小小的身躯包裹其中, 以至于刽子手略用刀虚比划了两下后, 总觉得这顺滑的发太过碍事。
连脖颈都看不到了,还咋能瞄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