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潘莺也只吩咐夏荷扶她迈槛进房,转身先走了。
  丽娘扶着夏荷的手打量四周,因才落雪过一片白茫茫,瞧不出什么五神六道来,遂软语轻问:“你名叫夏荷?几岁了?跟着夫人多久了?另个女孩儿名字叫什么?”夏荷便一一告诉她,她又问:“怎不见常二爷的身影呢?”夏荷道:“老爷去衙门还没回。”一问一答就到了西厢房,房里早就布置停当,桌椅床榻一应俱全,花架上另搁着几样精致摆件,显见其的用心。常嬷嬷把火盆烧得暖烘烘的,桌上摆着热滚的茶和几碟香甜点心,春柳端来热水伺候她洗漱,夏荷出去又回来,禀道:“夫人交待,姨娘先歇息,等爷归府后,再送吃席来。”丽娘忙道劳夫人费心。
  待常嬷嬷夏荷春柳退下后,她送到门边,荡下毡帘后,满笑的脸儿忽而变得冷淡,抬起手伸个懒腰,环顾一圈撇撇嘴,径自踢鞋上床,扯下帐子,从袖笼里掏出七八张银票,荷包里塞满金银首饰,还有几封银子,真是沉甸甸重死个人。一点点整理清楚,该藏的藏妥当,方松口气,仰面躺着架起腿儿摇晃,这世间万般靠不住,唯有银子最真心。
  常燕熹晚夕打马回家,进了院门遇见常嬷嬷,听禀丽姨娘抬轿过门来,已迎进西厢房,他抚着肩膀上的雪粒子,想想问:“夫人生气了?”
  常嬷嬷回道:“未曾生气,老爷不在,夫人还亲自到门首接她进来呢。”
  常燕熹将信将疑,迳往正房来,潘莺见礼说了两句,仍旧坐在桌前握笔专心描绣样儿,他则洗了手脸,吃着茶随口问:“怎地没有我的晚饭?”
  潘莺头也不抬道:“你赶紧往西厢房去罢!丽娘还在等候,备了一席就等着你去。”
  常燕熹沉下脸来:“你是何意?这房里我还待不得了?”
  潘莺抿唇没言语,不妨他竟抓了一把宣纸,笔尖一斜,牡丹花瓣描歪了,她足辛苦有半个时辰,顿时生恼道:“是你把人娶回来,洞房花烛夜,你不去做新郎倌儿,在我这里假模假式拿什么腔调儿。”
  常燕熹冷笑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再真不过!”她把宣纸揉成一团扔了,铺一张新的,重新再描 过。
  这个无情的毒妇。他前些时说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一拍桌子起身,头也不回的出房而去。
  潘莺亦是憋气,原由愧疚而起,告诉自己要看淡,纳妾算是这辈子补偿他,但真个人过门了,那艳丽好姿色怕是个爷们都躲不过,心底酸溜溜又溜溜酸,猫爪挠般的烦躁不安,咔擦一声,恍神间竟把笔折成了两半。索性起身走到窗前,故意慢放帘子,一面往西厢房觑眼瞧动静,但见那边窗纸映透橘黄亮色,常燕熹似也坐在窗前,半身光影恍恍的。春柳进来给火盆换新炭,潘莺忙缩回身,倚在榻上佯装翻帐本,不经意似的问:“饭菜送过去了么?”
  春柳答:“送过去了。”
  潘莺又问:“都送的什么酒菜?”
  春柳想了想:“果子、小菜、案酒,下饭及汤品一应全儿。还有御膳房送来一道烧金猪,指明给丽姨娘的,也送进房了。”她吸吸鼻子,那味儿香得不行。接着道:“老爷也不吃金华酒,换了一坛竹叶青。”
  潘莺再问:“老爷开心么?”
  春柳如实回话:“也没不开心。”
  潘莺默了半晌才道:“你去罢,我再看会本子就睡了。”春柳答应着退到门外。
  西厢房里又是另一番景色。
  桌上一席摆得满当,常燕熹端坐,拈盏吃酒,眼角余光则往窗外瞟去,恰映出潘莺半面侧脸,好看是好看的,也气人。
  丽娘分外殷勤的割下一小块烧猪肉到他碗里,笑说:“老爷尝尝酥不酥?”常燕熹吃一口味道果然甚好:“夫人爱吃的。”
  丽娘忙唤夏荷进来,把未动过的另一半摆进干净盘子里,道:“去给夫人尝尝。”夏荷接过去,不久功夫复又端回来:“夫人说不爱吃油腻的,让你们自己吃吧!”重新摆回桌面上。
  常燕熹面无表情的只是吃酒,菜并不大动,丽娘各样吃了点儿,似乎也没胃口,便让夏荷来都撤了。
  常燕熹从袖里掏出五百两的银票给她,说道:“明儿可让福安去伢子处给你带些丫头来挑拣,吃穿用度一切由你随意。不要去麻烦我的夫人,她还要管着绣坊一号子人,没闲心思再拨给你。”
  丽娘惊叹:“原来夫人这般有能耐。”常燕熹笑了笑:“那是!”
  也无甚话再讲,夜色浓黑,她开口问:“老爷要就寝么?”常燕熹点头嗯一声,因没有丫鬟,她只得亲自去铺床。
  常燕熹往窗外瞟了眼,叫来春柳吩咐:“你去夫人房里把我的枕头取来,睡惯了,换旁的难入眠。”
  春柳连忙到正房,潘莺已经坐在帐中,听得这话,咬牙把枕头递给她。
  常燕熹得了枕头,又道:“我火气旺,丽娘这里的褥被太厚实,再把我平日里盖的送来。”春柳又去回禀潘莺,不多会儿真个抱了来。
  丽娘把枕和被都铺好:“老爷可以寝了。”
  常燕熹皱起眉问:“你这里点的什么香?”丽娘回道:“应是鹅梨香。”他道:“怪不得,如此甜腻味儿。”又大声唤春柳:“你去夫人房,拿沉水香来点。”春柳只得喘吁吁跑去潘莺那儿,这样那样讲一遍,潘莺没好气:“这人一趟两趟忒的烦。”让她拿一盒新香去了。
  丽娘燃起沉水香,这下儿没甚可折腾了,她道:“天色已不早,老爷困下吧!”
  常燕熹额上青筋跳动,叫来春柳厉声道:“把我那套烟青色里衣裤送来。”春柳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到潘莺那里讲明来意,潘莺脸也黑了:“哪来的烟青色,你让他自个来找。”
  春柳又一溜小跑去回话,常燕熹生气地站起身:“这个懒婆娘,连替我找件里衣裤都不肯,想吃鞭子不成!”骂骂咧咧大步走出房去。
  丽娘站在那里,脑里乱哄哄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又望见春柳掀了帘子在那探头探脑,便问:“怎地,有什么事?”
  春柳支支吾吾道:“老爷命我来把枕头和褥被拿回去。”
  丽娘目送她走后,发了会儿呆,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捌章    姜丽娘奉茶探虚实    龚如清坐店表真情
  且说第二日,丽娘来正房拜见递茶,潘莺淡笑着接过并不吃,随手搁在桌上,叫春柳搬绣墩与她坐,方道:“非我不懂礼数,是老爷的吩咐,奈何他不得。”丽娘抬眼看她,神色显得伤感:“昨晚老爷从我屋里走时,颇为恼怒,要抽夫人马鞭子,我阻拦不住,一宿的担忧,怪责才入门儿,就惹得老爷生气、夫人委屈,确是我的过错了。”
  潘莺面庞一红,常燕熹昨晚被惹毛了,逮着她肆意摆弄,倒好似他两人又过了回洞房花烛夜。想想说:“夫妻之道,本就床头吵床尾合,并无什么隔日的冤仇。”又故意拱火儿:“你也快别多心,老爷武将出身,脾气粗莽,性子阴晴不定,喜惩家法,日后只要你乖顺听话,勿要言行忤逆他,就没事儿。”
  丽娘听得一阵心颤,哥哥到底给她找得什么好人家呀,简直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潘莺看她还是昨过门时的穿着,吩咐常嬷嬷:“稍候你领丽娘去前楼成衣店选几件衣裳。”常嬷嬷应承下来。
  潘莺又朝丽娘道:“你缺什么少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福安去寻伢子带几个丫头进府,你尽管挑伶俐的留在身边。”
  丽娘道:“老爷说夫人掌中馈,又操忙绣坊,让我不要麻烦您,且给了五百两银票,一切吃穿用度及买丫头诸事自定就是。”
  五百两!潘莺喉咙一噎,出手够大方的,转念暗忖,表面儿俸禄奖赏说起如数给她,原来还挟藏了私钱。
  面上不显,只颌首笑说:“这样倒简单了。”又问她:“听闻你为教坊司的乐伎,原是哪户人家呢?”
  丽娘回话:“家父姜仕英五年前在五军都督府任佥事,秩品正二品,因和谢将军案有牵扯,一并抄了家,男丁流放烟障之地,后宅女眷皆发配入教坊司。”
  她轻描淡写,潘莺晓是伤心处,便不再多问,巧姐儿从外面跑进房,她随夏荷剪了喜鹊登枝的窗花,得意洋洋拿来给阿姐看,潘莺不吝夸她:“果然是个巧姐儿。”丽娘观她粉雕玉琢天真可爱,笑道:“想来这便是夫人的妹妹。”
  巧姐儿看看她不作声,只低头摆弄自己的窗花。幸得常嬷嬷来禀福安带着伢人进到二门,丽娘站起告辞先去了。
  且说龚如清这许多日皆在两江巡查外官政务,回京城歇不过两日,得了同僚请帖,在日落衔山时分,乘轿前去赴筵。
  因近年关,运冬菜的车队正在络绎进城,挤满了街道,瞧着路不畅,龚如清撩帘见天色浓阴,彤云密布,要落一场大雪之兆,遂吩咐轿夫从巷弄里穿到对街去,可避过闹市,行走快些。
  出了巷,即是定府大街,却瞧人也甚多,许多在街边卖撒佛花,尼姑或和尚四处可见,结队念经,一手中端着盆器,里坐卧一尊铜佛,香水浸泡,一手拈杨枝蘸水,挨门挨户的化缘,原来今是浴佛节,轿子终是慢下来,他看见不远有处绣楼,门面三间到底两层,挂恒盛字号招牌,灯火通明,二楼透窗能见绣娘人影恍恍,正在忙做针黹。楼下布铺成衣铺挤满采购冬衣的客,三五姑子簇在门首等着化缘,他待收回视线,忽瞧见个妇人领着仆子从铺里出来,赏了姑子钱,又送腊八粥给她们。不由微怔,那妇人竟是常燕熹的妻潘莺。
  龚如清记起妹妹文君提过,潘莺经营绣楼,是以将婚嫁所用绣品皆拜托她来缝制,当时只觉惊世骇俗,一为商户低贱,素来官户夫人避不沾身;二为既是官户夫人,有谁肯抛头露面做营生;三为怎穷的要出来做营生,常燕熹的俸禄他清楚,度日总够;四为听闻常燕熹送走两妾,又新娶一妾,教坊司出身,端的百媚千娇,擅各种淫巧技艺。此时心底莫名的替她不值。
  思忖片刻,龚如清命停轿在路旁,长随撩帘,他出来朝铺前走近,姑子用过腊八粥,合掌称谢离去,潘莺欲转身回房,斜眼余光瞄见四五步开外站着一位身披大氅的老爷,只觉眼熟,再定睛一看,竟是龚如清。他们最后次相见,是为血玉案来府中,她那时还讽怼他过河拆桥。不过此时非彼时,她还帮文君置办嫁衣呢,因而上前见礼,并笑问:“什么风把龚大人吹到这里来?”又道:“天寒地冻,冷气侵人,大人要进来吃盏热茶暖暖么?”
  “好!”龚如清颌首,真就往房里走,潘莺倒愣了愣,她不过说的一句客气话,他还当了真。却也不好表现,只得领他上二楼,寻个靠窗僻静的地坐了,毡帘低垂,地面黄铜大盆炭火通红,潘莺靠对面椅上坐着,太平提着锡壶来斟茶,龚如清认出来他,稍诧异地问:“他怎会在这里?”
  潘莺道:“他从衙门放出后无处去,终日守在我府前,年少又成哑子,看去着实可怜,便领进门给潘衍做长随。”
  龚如清道:“你倒好心。”潘莺又问:“您何时回的京城呢?龚小姐一直惦念着,恐你赶不上她出嫁的好日子。”
  “回京不过两日。”龚如清缓缓吃着茶,觑眼看她笑吟吟的,终是没忍住问:“你过的还好么?”
  “什么?”潘莺被他这话问得一怔。
  “我问你自嫁给了常燕熹,可有后悔过?”既然话出口,他便镇定。
  潘莺不答反问:“龚大人何出此言呢?”
  龚如清不看她,只环顾四周一圈,绣女们正俯首忙碌着,他道:“日子怎过得这般拮据,还需做此营生贴补家用?”
  潘莺笑着摇头:“非你所想的那样!夫君的俸禄足够用度,只怪我拖弟带妹,替他俩打算,所要用银子处甚多。”
  龚如清心底五味杂陈,默片刻道:“我痴活这二十几载,下过数以千万计的决策,无论重大或微小,从未起后悔之心,唯独有一件,至今耿耿于怀。”他抬起眼眸,目光深邃,他说:“阿莺......
  "大人不必说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