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神情凛凛,围案商议。
一轮明月过花窗,数盏宫灯亮着昏黄的光芒,逗引着蛾子扑簇粉满的双翅,一缕凉风抚动树梢,夜已经很深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贰伍章 面摊前有惊无险 书房内久别相见
接上文。从宫中出来快至寅时,天际黑云滚墨,看着似要落雨,若是旁日,官员也该穿衣洗漱,乘轿准备上朝了。
龚如清回吏部,周希回钦天监,常燕熹闻到一股子香味儿,抬眼望见不远处有个卖牛肉面的摊贩,昨晚在妓馆只顾吃酒,此时腹中倒饿了,潘衍嫌翰林院太远,无事可做,也随他一道去。
三张桌椅空空,卖面的是个穿青衣妇人,一套家伙物什摆的满当,中安锅灶,一锅烧水,一锅炖牛肉,左案下装水桶,桌台上撂一叠粗瓷碗筷,还有几个装辣油、葱花、姜末、及酱醋的罐子,香味比远闻更浓重,汤在沸腾,咕嘟咕嘟翻江倒海。
“两碗,各三两面。”常燕熹沉声道,潘衍撩袍坐他对面。
妇人垂着头、含混“嗯”了一声,依旧坐着,她刚从锅里捞出一块五香牛肉,肉连筋腾腾冒着热气,才切了三分之一不到,一片一片薄如蝉翼,板上很洁净,不见星碎微屑。“好刀功!”潘衍低赞一声,常燕熹眼中有光芒闪过。
正这时,过来一个矮个驼背老儿,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青年,分坐另外两桌,各要一碗面。
妇人不切牛肉了,走到锅灶前,掀起发黑的木盖,往里洒下几把面,持长竹筷来回拨拉几下,很快汤水表面浮起一层白沫。
她在板上摆齐四个大碗,倒酱醋辣油,洒葱花姜末,拿铁勺各舀半碗牛肉汤,长竹筷捞起面利索的落入碗里,端起一碗就近先给老儿,那老儿皱眉道:“我不吃辣,你怎也不问我一声,就自做主张!”妇人指指喉咙,摆摆手,原来是个哑子。
老儿愈发不高兴:“哑子又怎地?我还驼背哩!”
老实青年噗嗤笑了,见几双眼睛都看向他,晓得失礼,遂朝妇人道:“我饿的很,你把老头的面给我,重新再替他调一碗!”
妇人把两碗面端给老实青年,另两碗给常燕熹和潘衍,他二人没急着吃,老实青年确实饿了,埋头西里呼噜半碗就落了肚。
妇人再去盛了一碗摆到驼背老儿面前。驼背老儿暴怒:“你哑了耳也聋了么?我说不吃辣,你怎又洒了辣油?”
妇人打手势解释,就是这样的面,爱吃不吃!驼背老儿一拍桌子,起身要走,被妇人挡住,伸手要面钱。
驼背老儿一脚狠踹她的腹部,直飞到她坐着切牛肉处,妇人扶着凳子站起,抹去嘴角的血渍,伸手握住了那把乌黑锃亮的菜刀。
老实青年路见不平,厉声喝道:“你个老头,吃面不给钱,还逞凶斗狠欺负哑妇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才落,手中的两根筷子一前一后迅猛一掷,携暗风凛凛,直插人的双目。
妇人一抡胳臂,那菜刀口还沾着星点肉屑,劈头盖脸地砍向头处。
驼背老儿岂会示弱,不知何时十指缝里夹着淬毒梅花镖,一把子全部射出。
狠、稳、准。
皆朝常燕熹和潘衍的面门风驰电掣而来,若是旁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必定九死一伤。
但他俩却非旁人,常燕熹的青龙剑陡然出鞘,剑身森森如白练,往面前一挡,筷子被折两半,扭手腕侧剑刃,正与刀刃硬碰硬,澌澌发出怪响,摩擦迸生火花,他最是孔武有力,竟将菜刀反甩回去,那妇人躲避不及,就听痛嚎一声,竟生生斩下了半只胳臂。
潘衍亦不示弱,他腾翻跃起之时,梅花镖已皆嵌进指缝,反手甩将而来,驼背老儿往后趔趄几步,倒地身亡,十枚梅花镖皆钉在其要害之处。
老实青年欲逃,却被如钳的大手擒住,常燕熹抬眼看到恰有一队锦衣卫路过,即将二人交于他们,捕入诏狱待审。
潘衍看着桌上翻倒糊了一滩的面条,甚感可惜,走过台前见牛肉分外诱人,顺手拈一片,听得常燕熹淡道:“不怕有毒,你就吃!”
潘衍微顿,渐渐噙起了唇角。
常燕熹听曹瑛禀报,已让太平认过,此两人均为黑袍道一伙,乃无足轻重之辈,妇人是哑子且不识字,难以奈何,青年酷刑之下虽有招认,也无多大价值,他命移送刑部,交由他们再审,遂擦着手走出诏狱,日光正午,蝉声嘶鸣,福安匆匆过来,一脸紧张之色,开口道:“昨晚半夜里有贼子闯入府中,幸得燕少侠在,还有护卫们警醒......嗳,二爷.....” 他话还未讲完了,二爷已扯缰上鞍,沉着脸,打马朝常府方向驰骋而去。
潘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常燕熹自那日后就没回过府,后来虽有让福安来报信,总不过忙字。掐指算来足有大半月过去,她等了又等,黄昏至垂花门处盼他回来,每每空落而归,情绪满是凄楚,连当面说清楚的机会都不愿给她么!
他还要气到什么时候呢!
这些日里她常梦见从前的过往,他们争吵、伤心、冷淡、疏远、却有一场接一场如火浆喷发的床笫之欢,而热情在喘息中急骤冷却后,是更难以压抑的悲凉。
她欢喜且珍惜他们的当下,且又怀了孕,所以愿意鼓起勇气向二爷坦白一切。
她承认被宠坏了,再过不了前世那样的日子,想起都觉生不如死。
若是二爷仍然无法坦然接受那样的她......
她愿意合离。
这是二十日前的想法,而至此时,随着二爷的久久不归,她的心都凉了。
春柳跑进房来,兴奋道:“看门的来传话,老爷回府了!”
潘莺“哦”了一声,竟莫名的紧张,坐到妆台前梳头,发髻好像有些乱,待梳齐整后,再抹了口脂增添气色,左等右等未见人来,不由焦燥问:“可否又出府了?”打发春柳去问问,不多时她折回来:“老爷在书房哩!”
潘莺不想再等下去了,她一咬嘴唇,出房来,赤鸟当空,光明地里炙热烤人,遂拿团扇遮着额面闷头走,春柳在后急急跟随。
穿过月洞门,福安和太平在卷棚里正吃葡萄,闻得脚步声,探身出来见是她,忙上前请安。
潘莺劈头就问:“二爷在书房里?”
福安道:“是嗳!不过老爷他......”
潘莺没待他说完,也不想听,一径的掀帘进房,珠帘在身后簇簇响,常燕熹坐在桌案前,抬起眼来,四目相对,他神情似乎有些吃惊,并沉声地问:“你来做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贰陆章 常燕熹静听责声 潘娘子诉说前情
潘莺原是打算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哪想他的态度会这样的冷淡!
数日不见,她很思念他,他反显得无动于衷,甚带着些不耐烦。
他怎能这样不讲道理呢!
要判她死刑也要听她最后说些什么吧!
常燕熹眼角余光睃向对面靠墙坐的三人,龚如清、潘衍和丁玠,好死不死的就在这里。
他清咳一嗓子,抬手虚势挥了挥:“无要紧的事,你先回房去!”
依潘莺前世里的脾气,不等他下逐客令,早倨傲地转身走了,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那样,不想不明不白的他们又生份了。
“你总是这样,不说也不想听!前世里我们才.....”有些说不下去,眼眶己然湿红,她咽下喉中的酸涩:“我有好多话要讲,除非你给我和离书,否则我不走!”
常燕熹这孙子!要和阿姐和离么 !潘衍脸色顿沉,欲要站起,被丁玠一把抱住,压低嗓道:“冷静,且再听听!”
常燕熹额上青筋跳动,冷笑一声:“你都想到要与我和离了?想法还挺多!”
她还是不了解他,和离?!他前世里就没答应过,这辈子更无可能!
潘莺抑忍着眼泪,哭是最没用的,吸口气才说:“自打你愿意娶我为妻,我就没想过会和离,否则我不如嫁龚尚书,他不差你分毫!”
龚如清听得五味杂陈,原来在她心底,他也曾伟岸过......只怪一时踌躇,终是错失了!
她不是来求好,分明是来气他的吧!常燕熹站起走到她的身前,低道:“你先回房去,我稍后去找你,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潘莺却握紧他的胳臂,她再不信他的话了:“我足足等你二十天,白日里等、暗夜里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你就是不肯回府见我,福安只说你忙,你都在忙什么?难道连抽空闲见我一面的时辰都没有?我才不信!我想着你不肯见我,那我来见你好了!你好硬的心肠......竟还要赶我走,你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也应该把我要说的话听完,再赶我走......”
鼻子一酸,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饶是没骨气!
龚如清三人的目光直直望向潘莺隆起的肚腹.....大为震惊,潘衍还以为阿姐是吃胖的缘故,转念怒从心头起,常燕熹这孙子,竟敢欺负阿姐,当他潘衍是死人么!
他开始撩卷袖管。
“你不走是吧!”常燕熹再次问。
“不走!”潘莺看出他在强捺性子,心底难受着。
“好!”
好什么?潘莺不明,忽然一只健壮的胳臂绕到她的腰背,整个人竟被抱了起来,她慌忙地搂住常燕熹的脖颈。
常燕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书房里一片安静,没人说话,福安进来给他们斟茶,一盏热茶下肚,丁玠先开口:“二爷不是那话儿废了么!夫人却有孕了?这怎地枯木又逢春?铁树再开花?”
潘衍冷笑道:“他若胆敢有负阿姐,我定禀明圣上,告他个欺君之罪,把他那话儿挫骨扬灰!”
龚如清和丁玠顿时胯下紧了紧。
常燕熹抱着潘莺大步回房,常嬷嬷打起帘子,听他冷冷吩咐:“勿要让人进来!”还未应承,已经入了房内。
他把她放到矮榻上,指骨挟起她的下巴,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我让你走,是因为书房中,不止我一人,龚如清、潘衍,还有丁玠都在,我们正准备议事,倒先听你说了一通匪夷所思的话。”他微顿:“你不介意,我也无谓!”说完松开手,起身到窗前,去把卷起的湘妃竹帘子放下。
潘莺怔住,她进书房后,又气又急又委屈,满眼只有常燕熹,哪里意料得到里面还有旁人在!她还赞了龚如清......可如何是好!
眼前倏得黯淡下来,青天白日的,他放帘子做什么!
不及多想,常燕熹复又回来,脱鞋上榻,再伸手把她拽到胸前,怒极反笑道:“如今皇权不稳,朝堂动荡,叛官勾结,秦王虎视眈眈,黑袍道们更是蠢蠢欲动,三番两次刺杀我和潘衍,竟还敢入府行凶!山雨欲来风满楼,满耳尽是涌潮声,我确是片刻不得闲,既然身为官宦之妻,理该有这样的觉悟!你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潘莺垂首不言,她哪里知道呢,他又不说.....常燕熹去抬她的下巴:“这时候怎哑了?你不是急巴巴有话要告诉我?我在这里,你说,我听着!”
这让她怎么说?又从何说起!潘莺悄瞟他的神情,阳光从竹帘的槅缝里钻进来,把他的面庞映的忽明忽暗。索性拉着他的手放到肚腹上:“她现在会动了!你摸摸她,她会顶你的掌心。”常燕熹来回抚摸着,并没有动静,潘莺解释:“她觉得你陌生,所以不敢动!几次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