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又过稍顷功夫,听得门又被踹开,一对灯笼先进来,再是两个官儿,粉底黑面鞋履,袍摆绯红色,就是秩品三品以上权臣,后站着将兵,大抵数十人,密密麻麻皆是腿,一个官儿嗓音低沉喝命:“给我搜!”另个官儿道:“他已身中毒箭,命不久矣,何需这般兴师动众。”
  那官儿道:“话是如此,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回去好记功领赏。”
  另个官儿没再说话,将兵四散而去,两官儿坐到桌前,一个道:“正口渴,现成的茶水。”一个道:“你不怕喝了没命!”一个笑道:“我算过命,还可活十年。”一个笑道:“那便喝!”两人戏谑玩话,半晌后,有个兵吏匆匆来报:“大雄殿那里遇见数十匪寇,前面已经打杀起来。”
  那两官儿再顾不得吃茶,一齐起身往外而去。
  潘莺听得外面复又寂静下来,她不敢出,待有半个时辰,藏处仄逼闷热,高氏低道:“似乎再无人来,我们出去透透气,否则真要死在这里。”
  潘莺亦是浑身汗透,暗忖那将军中了毒箭,一直不见动静,想必死了,遂移开头顶板子,先爬出去,再把高氏拉上来。
  她俩坐在桌前喘了会儿,她顺手推开窗牖,今是十五,月亮圆如盆,光芒倾泄而入,映得房内一片银海,菩萨低垂眉眼,不免带了些凄凉。想起那将军,终是忍不住,站起放轻脚步,绕过熏黑的香烛架,走到荡下的数条幡幔前,抿紧嘴唇,拿手缓缓撩开,果见墙角蜷坐着一团黑影,纹丝不动。
  潘莺心起怜悯,晓得当朝的将军,这辈子戎马倥偬,九死一生是有多不易,如今形影相吊殁在破庙冷月中,委实可悲可叹。她去取过和尚的袈裟,再返回走近他,蹲身欲把他遮盖,哪想电光火石之间,布满茧子的手掌一把箍住她的胳臂,力气很大,痛的忍不住呻吟,听他粗嘎地唤一声:“阿莺!不识我了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壹叁玖章   潘莺遇前世将军愧对    督主见歌舞美姬血旺
  潘莺闻如耳边如一声炸雷起,惊睁双目将他打量,那面庞如刻心底,怎会不识,赫然便是常燕熹,她脱口而问:“你怎会在这里呢?”
  他不是随皇帝去京外围猎麽!迅即又觉不对,如今的常燕熹正值盛年,位高权重,满身威风凛凛之态,而面前的人,鬓白斑斑,面容沧桑,一双厉目洇透苦痛,忽然咳了两嗓,嘴角汩出乌血,顺着下颌流到衣襟,那里早被血染红大片,一枝白翎羽箭插入胸口,很深,仅露出小半截来。
  潘莺明白了,她现在所遇的,是前世的常燕熹,他与叛军交战被射中毒箭,他.....就快要死了!
  听到她所言,他的眼神倏得阴鸷,迅即掐住她纤细的颈子,他喝叱:“你又怎会在这里?你不是早病死了!你说,你怎还活着!”
  一股子咸涩齐涌至喉咙口,堵得无法说话,她只是摇头,两行眼泪如断线的串珠滴落个不止。
  掐她颈子的手掌愈发用力,紧得让人难以呼吸,他冷笑道:“我要死了,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好!”她含糊地应着,并没有挣扎,只是阖起眼眸,她愿意和他在黄泉路上结伴,送彼此一程。
  脑里变得昏沉,意识也渐模糊,月光似乎就在脸前,迷离惝恍,忽而新鲜的空气流进嘴里,灌进喉管,她猝不及防,迭声地猛咳,脸都红了。
  常燕熹松开了手,他也在喘息,吐着一大口鲜腥的乌血。
  潘莺泪眼朦胧地看他,他胸膛剧烈起伏,平复半晌才道:“我还有句话问你,当日你用莫虚有的罪名诬陷我,龙袍是你塞进我书房桌屉里的?是堂哥迫你的,是不是?你并不甘愿,是不是?你欢喜我,是不是?”
  眼泪愈流愈多,简直泪流成河,瞬间就湿透衣襟,她实在无法骗他,哭着摇头:“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神情很复杂,失望、落寞,凄楚,最后皆融成深沉的愤恨:“好,很好!毒妇,你欠我太多,欠我太多!”
  他一字一顿,冷寒如霜:“下辈子不要让我找到你!”
  这正是:荒庙野寺中,濒死将军探真相怒极生恨;轮回无常间,愧疚潘娘坦心迹种下冤报。
  “你怎还在这里?”幡幔倏得掀开,悟明和尚急喝,快步过来拽潘莺离开:“快走,再不走晚矣!”
  她哭着哀求:“麻烦师父好生超度安葬了他吧!”
  回头见他隐在昏暗中,青白月光映在铠甲上,发出森寒的光芒,他一动不动地,如尊石像......
  她被生拖硬拽推至门槛前,想起高氏,又问她在哪里?和尚不耐烦地朝外一指:“那不是么?”
  潘莺随而望去,忽然背后被狠狠一推,她一脚正跨出槛板,顿时站立不稳,直朝地面扑去,不由“唉呀”一声,被双手及时扶住,抬头看是高氏。
  高氏抿嘴微笑:“我俩的缘份,进园时你扶我一把,现出来我还你。”
  她怔怔地:“现不是夜半么?”却见赤日当空,绿荫蝉闹,一派明丽颜色,正值晌午时分。
  “哪里来的夜半!”高氏用手挡在额前望天:“好晒的太阳!”
  她道:“我们在卧佛寺时,天可不黑了?”
  “哪里来的卧佛寺?”高氏有些奇怪地看她:“你中暑昏了吧,这是天若寺,离卧佛寺还远着。”
  “我俩不是一齐进的园里?”
  高氏点头道:“园里甚是美景,忘记同你说,与我姨妈府邸颇似,进去先是一座门楼,水磨墙雪青瓦,楼檐鲜彩细雕,绕过照壁,入垂花门,就是处大园子,楼阁庭榭增俏,假山荷塘通幽,古树奇花生荫,四季里,春有莺燕穿廊堂,杨柳弯蛾眉,夏有鱼儿戏荷叶,小儿剥莲蓬,秋有黄菊伸细爪,柿树挂灯笼,冬有松柏傲且直,红梅战风雪,皆是不一样的好风光,我那姨妈最擅布园置景,甚麽海棠丛、蔷薇棚,葡萄架,细竹林,金雀藤,芭蕉葵榴无数,天天漾的满园香气儿,就连阶砌踏跺缝里都种有雁来红和绣墩草,我恍惚听见表姐在读《孟子》,从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姨妈却请夫子教习她四书五经做八股,她也聪明伶俐又勤奋,待人接物很有礼节,对我更多宽忍。若是男儿身,必能在朝堂有番作为。”她越说越伤感:“只不过姨丈不知所踪后,表姐性情变了,唉,我那姨妈亦是苦命人。”
  潘莺却听得惶然,她俩显见入园后所历大不相同,高氏从未在她身边与之同游,怪道那开铺的妇人、街道的纨绔、还有悟明和尚,甚常燕熹都只与她说话。
  原来只有她一人在混沌两界里独行,现想来竟是不寒而栗。
  一个穿褐袍的小沙弥过来问讯,预备儿开午斋,都在等着她俩。
  潘莺和高氏不在多言,各揣心事朝偏殿方向而去,此处不再多表。
  且说常燕熹等随皇帝、一路旌旗飘飘烈马萧萧来到亦庄,这里四围环山,诸峰深秀,野鹿苍猴时隐时现,淀泊雁凫成群。层层水汽凝成雾霭,如云似蒸,不多时便湿染衣襟,幸得艳阳出,瞬间光芒万丈,映亮生机勃勃的景致。
  皇帝此次围猎,文臣只带了龚如清、常元敬等四五位,其它多是兵部及五军都督府的侍郎及将军们,还择选了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三员陪随,潘衍赫然在列。
  到达亦庄,不及歇息,皇帝已整装待发,兴致勃勃地要骑马入山林捕兽,常燕熹禀明道:“皇上先不匆忙,让我等先进山林勘察,确无异样再去不迟!”
  皇帝朱镇仍让近侍继续替他穿戴盔甲,一面笑道:“你思虑太重,纵是皇叔欲有所动,眼下也实非绝佳时机,反有打草惊蛇之嫌。”
  常燕熹力劝:“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就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朱镇拍掌大笑:“此来不就为打大老虎的么!朕意已决,你毋庸再劝。”
  一行人才走至廊前,哪想山里阴晴不定,招云片雨,一声雷鸣,雨若豆筛,遂只得先避入厅内用午膳。
  侍从摆上酒菜,皆是山里野味,海里鲜味,又送来现烤的鹿肉,割成小块,油滋滋摆盘上桌,朱镇很有兴致的各样都尝了些,颌首笑道:“酒是色媒人,既然好酒好菜在此,岂能没有歌舞,朕让人挑拣了几位教坊司的乐伎随行,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即命领她们来助兴。
  众人心底暗自吃惊却不表,唯有常元敬不赞同道:“既然是来围猎,怎能沉湎酒色,皇上此举欠妥当,待回去臣等恐又要被太后诫训。”
  朱镇不恼,反笑嘻嘻道:“那就请常阁老多担待!”
  常元敬喉咙一噎,还待要说,歌姬已鱼贯而出,便把话咽下,暗忖倒底是少年皇帝,玩心甚重,这样未尝不可,他反正姿态做足。
  不肖片刻,就听得奏乐悠扬,唱音婉转,五六歌姬着齐胸纱裙翩然起舞,面容姣好,婀娜身段如春柳摇曳,犹以其中一女子最出色,鸦发如云堆,面若瓜子,黛眉杏眼,红烈烈一弯唇勾魄荡,她忽然辄身把纱衣脱解落地,只着一片鹅黄抹胸,松松于颈后带子系成结,背脊欺霜赛雪,美人骨暗藏风情,再顺那风情往下,竟是无处不销魂。
  这正是:千年狐妖万年仙,不及人间一歌姬。
  “唉哟!常督主你的鼻血!”兵部右侍郎丁玠正端酒盏要敬常燕熹,抬眼便见他鼻下两条血河流淌,连忙忍笑,掏出帕子递上。
  一众视线本紧黏着歌姬,听得这话,齐刷刷瞟向常燕熹,果见他并不接丁玠的,而是自掏帕子仰颈拭鼻,依稀得见殷红。
  丁玠叹气:“常督主有苦难言!”
  “常大人还需保重!”皆不露声色劝慰,心底却是众生相,关系亲者,好笑兼同情,关系疏者,则幸灾乐祸,关系不亲不疏者,只顾看戏。
  朱镇没有多言,打量着常燕熹,笑容玩味,忽然道:“常督主既然欢喜那歌姬,朕不妨顺水推舟,将她赏与你罢!”
  众人哗然,潘衍本见他流鼻血那刻,已是面色不善,此时听得这话,神情愈发阴沉起来。
  常燕熹正暗忖潘莺素日里不是鹿血就是十全大补汤,再不就各种鞭来治他,果然补得过旺,再如此下去非整死他不可。
  乍然听朱镇如此说,不知是何用意,却也晓君无戏言,心底一沉:“我如今身无长物,实在难消美人恩,皇上还是另赐他人罢!”
  龚如清冷笑:“常督主见美人鼻血流,虽无物却有心,不妨随心而走,亦是一桩美事,也不辜负圣意。”
  常燕熹道:“非见美人如此,是府中夫人爱惜我的身体,进补过盛之故,还请皇上收回承命!”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肆零章   深山围猎寻虎迹   众生相各揣心计
  朱镇笑而不答,把盏中茶饮尽,看向窗外:“西边已透出日色,此时不进山围猎,还待何时。”又看向常元敬:“常阁老可与我同去?”
  常元敬回禀:“我乃文臣,不曾习过骑射,愿在此静候皇上佳音。”
  “先朝也出过能文且能武的重臣,怎地如今却稀罕?!”朱镇把龚如清等几扫了圈,无人敢言,遂道:“既是围猎,文臣不去有失偏颇,常督主你来择选两三员同随。”
  常燕熹把方才心思放下,他晓得将有一番硬仗要打,听皇帝这般说,正沉吟,龚如清站起请命:“皇上若不嫌臣愚笨,臣愿舍命相陪!”
  常燕熹淡道:“山中飞禽猛兽甚多,我等狩猎之时,本就自顾不暇,还得分神顾全龚大人安危,想来着实烦恼,奉劝龚大人,此时逞英雄大可不必!”
  龚如清听出他的讥讽之音,欲再开言,却听他朝皇帝道:“臣提请翰林院庶吉士潘衍一道去!旁人算罢!”
  “潘衍?!”
  “何许人也?”一众眼神交会,有人朝某桌呶呶嘴,皆顺而打量去,但见他不过二十年纪,有一副好相貌,长眉凤目,鼻挺唇薄,面白唇红,张生瞧他羞愧,潘安见他遮面,翰林一介斯文儒生,这去恐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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