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壹肆叁章 肖姨娘殷切切显温柔 潘娘子抑忍忍愿认错
有诗曰:春打鸳鸯曾并宿,枝抛蝴蝶两分飞,一条奈河黄泉路,生死别离大梦归。
常燕熹时睡时醒,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在梦里渐进渐出,有时能感觉有人来送水喂饭包裹伤处,更多耳畔是风抚帘栊声、夜虫唏嘘声、雨滴石阶声、煎药扑扇声,犹以女子低泣声为最,是阿莺在哭么,谁欺负她了......他迷迷糊糊的,有一天忽然清醒了许多,红日洒满枕席,福安扶他半倚枕坐起,肖姨娘端来药汤,用口轻轻吹散热气,再舀了送到他嘴边。
常燕熹没有拒绝,任她一匙一匙地喂,半晌才缓缓说:“这些日有劳你伺候。”
肖姨娘眼眶莫名红了,低声道:“老爷何时这样的生份!能伺候你,我不晓有多甘愿,就恐你赶我走哩!”又道:“你受重伤,伤在你身上,却痛在我的心底,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到这里眼眶又有泪下,连忙揩帕子擦拭。
常燕熹默少顷,语气温和:“我征战沙场数年,什么大风大浪没历过,这点伤还不在眼里,一时死不了!”他偏头看向福安,冷笑一声:“我就只有这一个妾么?其他人呢?都死了?”
福安忙回话:“皆在外面等着,怕打搅二爷您养病,没敬老爷发话,谁都不允冒进。”
常燕熹命他去叫她们来见。
潘莺抱着巧姐儿、和董氏姐妹在明间喝茶,她们每日都会来坐一会,听些讯儿再走,这日也如往常一样,准备走时,福安匆匆拦住她们:“爷醒了,要你们进去喛!”
巧姐儿最高兴,就要往房里跑,被潘莺一把拽住小胳膊:“淘气!”董氏姐妹随在她们后面。
福安打起帘子,一入房,浓浓的苦药味儿扑向鼻息间。
没有点灯,窗外的清光透进来,一半明一半暗,床榻处影影绰绰地,待走的近了,见常燕熹半卧着、未穿里衣,赤着胸膛,绑裹几层厚厚的纱布,依然有血渍洇出来,他面色苍白,没有表情,眼神很犀利。肖姨娘坐在榻沿边,一手托瓷碗儿,一手捏勺,正在喂他吃药。
潘莺牵着巧姐儿,和董氏姐妹给他见礼请安。
常燕熹抬眼,瞧到巧姐儿也悄悄在看他,视线相碰,她咧起嘴儿笑,他伸手,扯动了伤口,眉宇微蹙,叫她近前来。
巧姐儿跑到他身边,歪着头问:“老爷的伤愈全了?”
“叫姐夫。”他索性接过肖姨娘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巧姐儿乖乖地复问:“姐夫伤愈了?”
常燕熹不答,反沉声叱责:“这些日怎不来看我一次?没良心的,枉我平素这般的疼你!”
巧姐儿委屈巴巴:“我和阿姐日日有来,他们说姐夫伤重,总是在睡觉,不让我们惊扰您歇息呢。”她用手指戳戳纱布的血渍:“还痛么?”
肖姨娘大声道:“唉呀!这能随便碰的?伤处再要裂开如何是好!”
巧姐儿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常燕熹欲开口,潘莺已走过来,也急了:“千叮万嘱,怎就不听呢。”朝她小屁股拍了两巴掌。
巧姐儿瘪瘪嘴,眼里泛起泪花,手足无措地。
常燕熹冷笑起来:“怎么?我才醒,你们就在这里打打杀杀?嫌我这条命还不够长?”
肖姨娘柔声解释:“我一时情急,嗓门大了些,夫人多担待,你是不晓老爷伤得有多重,好容易那里结咖,太医说过,定要小心仔细,若再挣裂开,想愈合就难了。”
潘莺勉力笑道:“委实不该带她来,我们这就出去!”言语间辄身便要离开。
她领着巧姐儿要走,常燕熹道:“夫人这脾气越来越大,容不得旁人说半句,这该如何是好?”
他突然发难,一众皆惊,不知该说什么,潘莺止住步,抿抿唇瓣:“老爷多心,我并无此意。”
“怪我多心?”常燕熹用手把胸口捂了捂,厉声叱骂:“你还敢顶嘴,要吃我一顿鞭子么?”
肖姨娘连忙笑着解围:“都怪我这张嘴挑事端,太担心老爷的伤处,才一惊一乍。”去拉潘莺的袖管,劝说:“老爷初醒身骨虚弱,哪里能动得怒,且这府里爷就是天,他说谁错了就是错了,夫人赶紧赔个不是,免受皮肉之苦吧。”又摸摸巧姐儿的发揪:“为了你,老爷生你阿姐的气呢!”
巧姐儿害怕的抱紧潘莺的腿,仰起头看阿姐的脸色。
“不关她的事!”潘莺抑忍住不快,走至床前搭手福身,一面说:“是我错了,老爷大人大量,且饶我这一回,日后再不敢了。”
常燕熹晓她性子有多硬倔,这样痛快的服软倒出乎他的意料,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却也让他无话可说。
恰见福安拎了装燕窝粥的食盒子进来,肖姨娘正要去接,他开了口:“你这些天没日没夜在我身边伺候,很是辛苦,先回府歇息去吧。”又朝董氏姐妹道:“你们也随她一起回去。”
肖姨娘怔了怔,嗫嚅着说:“老爷才刚醒转,我哪里放心得下离开,且伺候惯了,什么时候吃药换药,怎样擦身避过伤处,太医那些嘱咐,旁人未必有我熟悉和仔细。”
常燕熹淡看她一眼:“怎么,我说的话你也不听?”
肖姨娘的心骤然紧缩,勉力笑道:“哪里敢,只是........”
常燕熹打断她的话:“既然如此,还只是什么!”命福安:“去替三位姨娘备马车回府。”他说了这些许话,感觉有些疲惫,再朝潘莺道:“你端燕窝粥来喂我。”
福安至肖姨娘跟前,虚作个手势,恭敬道:“姨娘请吧!”
肖姨娘神情虽黯淡,却情深意切地交待了些话儿,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董氏姐妹随后。
待房里清静下来,潘莺去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碗热腾腾黏稠稠的燕窝粥,一碟雪花洋糖,她拿调羹舀了勺尝,厨婆子不晓常燕熹口味,冰糖不敢多搁,味儿寡淡,她暗忖他才刚吃过药汤,满嘴苦味儿,吃的甜些润口,便把雪花洋糖都倒进粥里,调羹打着圈儿滑散,一边朝床榻去。
巧姐儿手心里有一颗冬瓜糖,趴在床沿儿,给常燕熹献宝看:“姐夫吃不吃?我每次喝过药,阿姐就给我糖吃。”
也不待他同意,就自作主张地塞进他嘴里:“我一直留着,阿爹吃!”
阿爹?!常燕熹微皱眉,纠正累了,懒得说,谁想这冬瓜糖会这么甜腻,齁嗓子,潘莺过来坐床沿边,舀一勺燕窝粥送他嘴边,还是甜,遂摇首道:“我不饿,你把它吃了。”
她好像比前时清瘦了。
潘莺哪有心思吃,就喂巧姐儿,巧姐儿一口一口吃见底,福安进来禀肖姨娘她们已送出宅子,常燕熹给他个眼色,福安心领神会,指着一事把巧姐儿带出房去。
房里四下无人,他一把抓握住潘莺的手指,追问:“方才认错可是真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肆肆章 常燕熹话多训夫人 小皇帝剖白处境艰
有诗证: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潘莺本就烦恼,他还偏追着问,不要脸的很,遂咬牙淡笑:“真心!对老爷我何曾虚情假意过!”
这话恰戳到常燕熹的隐秘之痛,他神色阴沉,默了稍顷,忽然伸手用力掐住她纤细的颈子,厉声道:“你要警醒,我不若从前好骗,胆敢再背叛我,定取你的性命。”
潘莺只觉有什么在脑中穿梭,却抓不住,“咻”一闪而过,逃得无影无踪,她此时也难顾及,去掰他的手指,已喘不上气,他,他没吓唬她,是认真的。
常燕熹很快缩回手,他晓得自己失态,蹙起眉宇,垂手看向胸前,鲜血汩汩洇透纱布,红了大片,是伤口扯裂了。
潘莺唬得惊跳起来:“我去寻太医!”
“不用!”他皱起眉宇,动手拆解纱布,忍着巨痛说:“替我拿一卷桌上的纱布。”
潘莺连忙去取,再辄回时,恰看见他胸前烂糊血肉一团儿,深可见骨,令人猝不忍睹,若是虎爪再猛些......
她的心骤然紧缩,一直总以为他身骨健壮魁伟,骑射武艺高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可历了天若寺里将死的他,现在重伤的他,才恍然他并非铁打,亦是凡夫肉体,也有命里闯不过的坎儿。
常燕熹见她呆呆地,喝道:“还不把纱布给我,想我血流光么?”
“你勿动,我来!”潘莺喉咙堵得发涩,嗓音沙哑,她揉了湿巾替他擦净伤口血渍,再拿起纱布从后背往前一圈圈地绕,怕弄痛他,是以靠得极近,彼此呼喘的气儿交来织去,气氛渐变得不太一样,常燕熹看她白晳的鹅蛋面,眼荡春水,鼻尖挺翘,嘴唇朱红而饱润,在他的视线里游移不去,不得不承认,一直都被阿莺明艳妩媚的美色魅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朝。
" 阿莺!"他模糊地低唤了一声,以为潘莺听不见,她却听见了,手一顿,仰脸儿看他,挺紧张地:“弄痛你了?”
他摇头,只问:“不是晕血的么?这会逞什么英雄!”
潘莺道:“再怎地,也把你的伤裹好了再晕。”有一种很疼惜他的假象。
常燕熹忽然就受不了,俯首吻住她的唇瓣,娇软而香馥,吸她的舌,又甜又暖,融去他口里草药的苦洌及冬瓜糖的腻,这样的滋味让他尝了又尝,难以魇足。
也不晓过去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目光纠缠,你看我,我看你,窗外有只黄莺儿在啁啾,榴花绽放如火,房里却静谧,都没言语。
还是常燕熹先开口:“一睁眼竟是肖氏,毒妇,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哪里会死,说这些晦气话作甚!" 潘莺解释:“大老爷指着肖氏来照顾,说她陪伴你数年,衣食起居最解你心意,你呢,也最惯她伺候......”
“所以你就由他们了?”他咬牙冷笑道:“我平国府的事,何时由安国府的大爷来指手划脚了?他算个什么鸟?你非要听他的?你是我的夫人,夫君生死存亡之际,你不来跟前待着见最后一面,倒听外人的话,让个妾爬到头顶!你说,你为何要听他的?”
潘莺暗忖,你不是让福安传话叫我勿要去看你么!想想似乎不是理由,便没再吭声儿,继续听他的训:“你平日里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耐的么?怎在大爷面前就怂了?在肖氏面前气就泄了?你说,我给你个夫人的头衔有什么用?这般无能的么?让人家那样欺负?听得挑拨几句,还敢打巧姐儿屁股?你记住,你今打她几下,等我伤好了,我就加倍还你几下!”
夫人?!是呀!她现在是夫人了,不再是前世里谁都能搓圆揉扁最低贱的妾了。她忽然心一热,鼻子发酸,眼眶才泛湿,就听得他说要打她,也没多想,张口便来:“你打的可疼,上趟疼的都没法坐了。”
常燕熹觉得自己说了一堆话都白说了,瞪她一眼:“那我下手轻些。”
什么跟什么呀!潘莺噗嗤笑出声来,看着他笑着笑着,又有些羞窘,咬咬肿胀的嘴唇,低头继续替他缠纱布,常燕熹用下颌的青茬蹭她的粉腮,痒痒地,她红着脸躲开:“你别乱动,伤口再绷开,我可不管你。”最后系个结,总算包扎完毕。
常燕熹有些口渴,她去端来茶水喂他,想想道:“你还说要用鞭子训诫我呢?”
他点头:“并非儿戏!”见她神色微变,心知她所想,莫名笑了笑:“你总给我补这个鞭那个鞭,还不兴我用鞭子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