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莺先听这话不对味,细思量,顿时臊得面颊发烫:“二爷还有心玩笑,这伤的不重,我让福安进来伺候你。”
起身拔腿就走,直至出了帘子,还能听到他的笑声儿。
这边暂且不表,再说亁清宫西暖阁,皇帝朱镇端坐矮榻,正凝神批阅奏折,董公公进来禀:“姜侍卫求见。”
等半晌才听得:“由他进来。”
帘子簇簇打起,姜侍卫走至榻前跪拜请罪:“此次置皇上于凶险之境,是属下失职,甘愿受惩!”
朱镇眉眼未抬,少年英气的面容一团沉静,微颌首道:“畜牲出没山林,没有定性,怪不得你,起来说话吧!”
他又问:“常督主伤情如何?”
姜侍卫回话:“据太医院院使唐大人所言,离心室只差毫厘,可谓大难不死!”
朱镇把狼毫轻架笔搁,一面淡道:“如此说来,他此次舍命替朕挡虎扑,是真心诚意的?!”
姜侍卫斟酌回答:“恕属下愚钝,观当时场面,他对皇上赤胆忠诚,并无异心。”再添一句:“其实素日已见真章!”
朱镇抬脸瞟他一眼,忽然笑问:“你定觉得朕生性多疑,刚愎雄猜,无论忠奸皆难信过。”
“属下并无此意.....”
朱镇摆手打断他的话,看向袅袅升腾的龙涎香烟丝,默了默才开口:“朕信得过他,却信不过宗室血脉亲情!关乎江山社稷、皇权旁落,马虎不得,且朕如今被群狼环伺,无可用可信之臣,定要慎之又慎,哪怕为此送命也再所不惜,你,应懂我苦衷!”
姜侍卫忙拱手道:“是属下燕雀之思,眼门子浅,而皇上有鸿鹄之虑,谋略深远。”
朱镇摇头苦笑:“比起常元敬那帮老狐狸,朕得道行还远不及,才出此险招、试探常督主能否为朕重用,亦是无奈之举。”又道:“朕要去探望他!”
两人说了会话,董公公隔着帘栊禀:“太后请皇上去寿康宫!”
姜侍卫告辞,忽想起什么:“那位潘姓的庶吉士有古怪。”
“怎地古怪?”朱镇不明白:“只因他懂得骑射?”
姜侍卫回话:“他岂止懂得骑射,实乃深藏不露。那日他离猛虎之距偏后侧,想要一箭射中虎心,属下都难做到,更况间不容发之机,关乎人命,不但考验手中功夫,更需过人胆识,他二者兼有之,令属下十分纳罕。”
朱镇蹙起眉宇,凝神半晌方道:“朕知晓他年轻气盛,却满腹锦绣、学问不俗,现听你这番说辞,倒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肆伍章 潘衍解迷计中计 将军护妻话中话
且说这日,常燕熹一觉睡醒,便见潘衍坐在桌前,手里捧卷金刚经凑近灯前认真看着,房中再无他人,遂清咳记嗓子,说:“给我递盏茶来!”
潘衍把金刚经往桌上一丢,执壶倒盏茶,走至床沿递他,再朝右首的椅子撩袍而坐,茶水有些烫嘴,常燕熹慢慢吃。
潘衍开门见山:“不觉围猎时突现的刺客有蹊跷么?”
“此话怎讲?”他神情镇定。
潘衍道:“刺客倒不像冲着皇上而来,反对你更有兴趣。”
常燕熹颌首:“所以为助他们杀我,你驱撵猛虎出笼,却不想我早有警觉,反使那孽畜直朝皇帝扑去。”
潘衍轻笑:“你明知我一定会救皇帝,却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连自己的命也赌上了。”
常燕熹吃着茶:“你想引皇帝注意,我亦要得他信任。”
潘衍叹口气:“我现后悔了,真不该射那一箭,让你死于虎掌之下,想来就大快人心。”
常燕熹笑了笑:“你重来一次,定还会如此,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很难再有这般恰当时机。”
潘衍摇头:“你太自以为是,只要耐心等,时机总会有,命却一去可不复返......若不是为阿姐,我管你死活!”
常燕熹道:“幸得你还顾忌阿姐,但得我死,你看她还能独活!”
潘衍面色微变:“你不敢!”
常燕熹冷笑:“你不妨一试!”
潘衍盯他半晌,忽然站起身朝门帘走,快至屋央,将手中折扇往后一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他胸前掷来。
常燕熹眼明手快丢出茶盏,两物在床沿交碰,豁瑯瑯跌落地上,一声脆响,摔成几半。
他吸口气,伤处一阵痛楚,而潘衍沉着脸色掀帘往外走,潘莺恰过来,见他神情不霁,问道:“怎么了?又和他吵嘴?你莫再气他,气的伤口挣裂了,总不见好!”潘衍听这般说,冷笑道:“别让我说出什么话来!”把门帘子一甩,头也不回地去了。
潘莺险些被晃荡的帘子打到,唬了一跳,进房道:“阿弟怎生那样大的气,准是你说话刺他不爽!做啥总要惹他!” 弯腰收拾摔破的残物。
常燕熹倒笑了:“他要连我几句话都承不住,还是勿要在官场混了,保准会气死!”
潘莺洗过手,到床沿边来替他换药包扎。
常燕熹看着她纤白手指兜着纱布在自己胸膛前缠缠绕绕,思绪也变得纠结,想起前世里,每逢受伤回府,她都不愿见,谓之惧血,他真傻,竟还深信不疑。
哪里惧血,是根本不在乎他。
两世得见同一人,无论德性品格、言行作派却大相径庭,怎会这样!他很难理解,从来都不是深谙女儿心的细腻男子。
婆子送来燕窝粥,潘莺端了,用调羹划散热气,一勺勺舀了喂他,他揣度地问:“你很欢喜我?”
只有欢喜一个人,才会为其改变吧!
潘莺怔了怔,不晓他怎突然问起这个,眼底蓦得冒笑泡儿,颌首道:“欢喜!对你欢喜的要死。”
常燕熹反觉她油嘴滑舌,在桂陇县抛头露面开茶馆儿,与上门客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惯了,话在舌尖乱跑,左耳进右耳出,十句有十句当不得真。
他莫名有些窝火:“是,我死了,你最欢喜。”又阴沉沉添一句:“可惜我天生命硬,让你们姐弟俩失望了。”
巧姐儿把鸡蛋壳剥的光溜溜,跑来递给他吃,听见这话,嘴儿瘪成一条线,眼泪说来就来:“我不要老爷死,要长长久久活着。”
常燕熹接过鸡蛋一咬半口,摸摸她的头,缓和了嗓音:“放心!此生想要我的命可不易!”话里有话!
潘莺暗自叹息,前世里的他不曾如此敏感多疑,这般地阴晴不定,想来流光多变,世事难测,他(她)俩其实都不复从前那个他(她)了。
福安抹着额上的汗匆匆禀报:“皇上进二门正朝这边来。”
潘莺赶紧牵着巧姐儿离开,出了房往院门走,哪想十来个太监疾步而来,站成左右两排,面容肃穆,不肖半刻,两个大太监簇拥个男子而来,他头戴乌纱翼善冠,穿黄色盘领窄袖肩卧金织盘龙袍子,系着碧玉带,很年轻,似与潘衍一般年纪,她不敢再多看,和巧姐儿跪拜见礼。
皇帝朱镇早已瞟见那美艳妇人领着个小女孩儿,跪地俯首未看清样貌,董公公最擅领悟,低语:“她乃是常督主的夫人,庶吉士潘衍的长姐。”
朱镇颇感兴趣,走至她跟前顿了顿,董公公代其问:“常督主的伤怎样了?允你抬头说话。”
潘莺连忙回道:“太医一早来诊过,有渐好的趋势,但还需静卧休养,不得走动,以免扯裂伤口。”总算看清他的样貌,长眉凤目,挺鼻弯唇,倜傥风流又英姿勃发,自有股子皇家尊贵之气。朱镇也在打量她,又瞟了眼巧姐儿,没说什么,亦不再停步,往房里而去。
常燕熹欲要起身相迎,他摆摆手:“不用,你躺着,在院门时遇到你那夫人,她提点朕,你需静卧休养,不得走动,勿要因为朕,再把伤口裂了。”
说着撩袍坐到床榻右首椅上,伺立一旁太监接过福安递来的林湖雀舌茶,捧到朱镇手边。
常燕熹蹙眉:“无知妇人,竟敢在皇上面前指天划地,待后定要好生训诫她。”
朱镇道:“朕方才见了她模样,确实是个妖娆人物,怪道你宠爱她,不过如今朝堂风声鹤唳,党派倾轧,皇权不稳,朕急需常督主相助,希你以家国为重,与儿女情长泾渭分明,否则,朕可不敢留她在你身边祸乱。”
常燕熹心底一紧,神情却不显,镇定回话:“效忠皇上,安定社稷,致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乃臣一生夙愿,如今承蒙皇上重用,定竭尽所能,在所不辞。”又道:“她非官门贵女,不懂规矩,又因是新娶,被我惯娇了。”
“你不用替她开脱,我不过玩笑!”朱镇岔开话题:“常督主这伤实因救朕而起,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常燕熹略思忖:“别无所求,只请皇上体恤,收回赏歌姬入府之戏言,臣定当感激不尽。”
朱镇淡笑:“君之言无儿戏,岂有收回的道理。那歌姬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并不差你夫人半分,何必如此为难!”
“皇上心如明镜,臣委实无福消受!”他语气无奈:“更况这宅院狭窄不阔,若是纳进门来,并无多余宿处,到时只能安置去定西大街的府邸,与几妾共住,因是皇上赏赐,与旁又不同,特先禀明,请皇上恕罪。”
朱镇自然晓得那处府邸住着常元敬等人,他想想道:“不可,她就待在这里,把你夫人送过去,此地就很宽敞。”
常燕熹额上青筋挑动,一口拒绝:“夫人性暴嘴烈,与堂嫂及旁妾多有争斗,潘衍护姐心切阴招无数,巧姐儿尚小,却顽劣难教,先前闹得府中鸡飞狗跳,无奈才搬得出来。臣既然为皇上重用,岂能被后宅不宁拖累,她们在此最宜,哪里也不去!”
朱镇噙起嘴角:“还说你不会耽风月,此时倒护的紧实。”
“皇上怎样惩臣都无谓。”常燕熹道:“但她们是离是留、只要我尚有口气在,仍需自己来定。”
朱镇心知难强迫,他将董公公等太监一并摒退至房外,待四围无人,才低声说:“朕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肆陆章 君臣密策墙内风月 夫妻闲聊床帏春事
有谚曰:权欲炽然名利客,帝王难过美人关。
常燕熹凝神听他述完,默了默,似笑非笑:“原来如此!我此趟虽能替皇上解一时之围,却难帮得了一世,恐日后还得受牵连,一个不测,尚有性命之虞!”
朱镇颧骨莫名浮起一抹黯红,现了些许少年的样子:“你助朕稳固皇权,日后事成,莫说太后,就是太皇太后,都得礼让着朕,到那时谁还敢要你的命。”顿了顿,正色道:“但那是后话!现今你需替朕瞒着,谁也不允告诉,尤其身边亲近之人,但得走漏半句风声,流言飞语乍起,皇叔定据此为由进京夺取皇权,朝堂异党发难,外戚蠢动,朕羽翼未丰,难逃挟持,而天下势必大乱,与黎民百姓更是一场动荡浩劫。常督主,你好自思量!”
常燕熹神情肃穆,开口问:“皇上先还说江山社稷、不可混入儿女私情!既然早知凶险非常,又为何.......”
朱镇打断他的话:“朕自幼时起便万事不由人,唯独在这桩事上定要任性一回!”他又添了一句:“若没她当年出手相救,也就无现在的朕!”
常燕熹颌首道:“臣如今与皇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方才之言,皇上不漏,定无二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