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凝初亦望着男子,待看清,紧绷的身体微松,他见过这个男人,寂了了叫他‘五叔’。
虽有过一面之缘,只初初觉得,男子神态怡然,举止洒脱,待寂了了更如己出,极是亲近,如今黑眸覆冰,周身更是冷戾,心中不由发紧。
见男子自顾仰头喝酒,不见任何动作,更是视她如无物,凤凝初低眸,片刻后,换上一抹柔软笑颜,笑道,“五叔,你可有遇见了了?我见她一人出来,怕她出事,便跟了过来。可不知为何,半路却是寻不到她的踪影了,倒是碰巧遇见五叔。”
寂沉青看了她一眼,懒懒说道,“倒是巧了,我却是碰见她了。”
凤凝初一愣,忙又笑道,“既然五叔见到她了,那我不打扰五叔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身后却传来男子的笑声,“何必这么着急走?”
凤凝初定了定身形,转身笑道,“五叔可有事吩咐?”
寂沉青盯着女子,半响才幽幽说道,“你可知你脚下踩的是何物?”
却不等凤凝初开口,又冷冷说道,“亿万妖兽的骨髓炼化而成的千年骨铍,专克神族血脉!”语气缓缓,声音却是越发的低沉。
随着声音落下,一道白影闪过,等凤凝初回过神,只觉脖颈上刺痛难忍,手腹抹去,染满鲜红。
男子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借你的血一用。”身形逐渐虚晃,转瞬消失。
凤凝初怔在原地,眼见着黑寂散开,白月高悬,微低头,见指间的鲜红极快的干裂,她缓缓动了下手指,眼前却蓦的一黑,失了知觉。
等再次醒神时,满耳灌入,皆是孩童嬉闹声,她纤指揉了揉翼点穴,才缓缓睁开美眸,却见自己躺在大片的扶桑花中。
凤凝初昨日为便于隐身,便穿了一身玄色暗衣,如今在一片绯红的扶桑花丛中,尤为凸显。
此时,廊坊内,已聚齐不少人。
仙灵兽由万物幻化而成,本体更是千奇百怪,而苍龙族聚集了四域各色仙灵妖兽,又近在祈祭时间,域内兽族自然比往日多了数倍。
此时,一株老杏树婉转着枝干,缓缓爬上廊坊屋顶,粗大的枝干,伸展开去,便又密密丛丛的长起了墨叶,等枝繁叶茂时,一颗白嫩嫩的果子悄悄探出头,盯着凤凝初,一顿打量。
凤凝初昏沉沉醒来,便见那果子上一对黑溜的眼珠子,不停的在她身上打转,不免一惊,顿觉清醒了大半,忙梳理了散乱的发髻。
正待掩面,隐遁去,却见那果子嗓音苍老,不无惊讶的说道,“这不是凤族人嘛,倒是好雅意,以天为衾,扶桑为榻,嗯,意境确实了得。”
说完,便招呼着众人,上头来瞧瞧,这等出尘脱俗,自然要多加鼓吹宣扬才是。
恼的凤凝初,面上亦如扶桑般绯红一片,再不顾凌乱衣衫,一把抓过扶桑花,往那老树挥洒过去,转身,便遁走了去。
泱喜院,正是早饭时,寂泽忙了几日,今日得空,几人便围坐在石桌。
自孙婆被美妇找去,每日三食,自落在温蓓蓓身上,她便每日不重样的做了玄武肴馔,倒是吃的寂了了,更比前几日圆胖了几分。
寂泽忍不得又在小姑娘肉嘟嘟的银盘上揉捏,满手软嫩,便不愿放了手去。
温莫寒见状,自然心中瘙痒难忍,便伸手亦欲捏上几把。
只指腹未及触碰到小胖子那堆软肉,寂泽手臂轻轻一抱,小姑娘便坐在了他的膝上。
少年手臂一顿,瞟了眼男子,才将手讪讪收回。
男子只当未见,一手低头喝茶,一手却将寂了了拦的怀中愈发紧了几分。
院子外,忽然几声凌乱的脚步声,凤凝初推开门时,正巧与几人撞了巧,纤柔身段微微一抖,娇面赤红,美目盈了水雾,竟是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几人见她,发髻散乱,一身衣服凌乱,脖颈上盘扣松散,露出一截白皙,隐隐一道红痕可现。
寂泽淡淡憋了一眼,自顾拿茶水喂了了。
温莫寒亦别开眼,‘咳’轻咳了一声,笑道,“凝初姐姐,一夜春宵,不知可是去哪边逍遥快活了?”
“我…”凤凝村见寂泽背身而坐,膝上抱着寂了了,极尽呵护,心口不由闷痛。
又见少年语带笑弄,忙低头瞧衣,脖颈上隐隐作痛,心知男子误会了,但如今却不得解释,只得抓着颈领,眸中楚楚,低泣着往屋子里跑去。
正巧与从小厨屋出来的蓓蓓撞了身,温蓓蓓稳了稳手中的盘子,见凤凝初哭的梨花带雨,衣袂翩跹间已跑进屋,‘哐当’,房门便紧闭了上。
温蓓蓓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停顿片刻,依旧往亭台处走来。
见温莫寒伸长着脖子往里瞧,心中便知了些数,将盘子往石桌上重重一放,怒训道,“温莫寒,你皮又痒了不是,多大的人了,还使小孩子那套,别到时候连媳妇都娶不到。”
“哼!”少年鼻间猛的一哼,嚷道,“与我何干系,难不成她衣衫不整,满目春情,又一夜未回,我便得当做瞧不着,看不见,任由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说完,黑眸瞪着蓓蓓,片刻,又极快的偏过头去,低声嘟囔道,“你又怎知我便是娶不到媳妇儿。”
此时,凤凝初站在琉璃镜前,脱了外衫,只着贴身小衣,微仰起一节细嫩脖颈,拇指盖大小的红痕,在雪肤上,愈加晃眼,指腹轻轻触碰,脖子上嗜血的疼痛。
屋外少年的声音,一字不落的收入耳,凤凝初不知男子取她的凤血做何用处,更不敢告知他人昨日发生的事情,如此,被外人嘲笑,只得忍气吞下。
她缓缓呼出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不见任何情绪。
午夜,泱喜院外,整片山林沉浸在黑暗中,万籁俱寂。
一阵微风拂过竹林,极轻微的细窣声,连带着一个白影虚晃而过。
片刻后,一道人影站在院中,白衣墨发,月光下,颀长沉静,仿佛已在此站立一宿。
男子手中把玩着一个圆白事物,揉搓了几下,忽然手腹转动,那圆白事物便隐入黑暗,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只听得‘吱呀’一声,侧面的房门打开,男子迈出一只修长笔直的腿,着了一身黑绸长衫,松垮的系了襟带,缓缓踏出房门。
“五叔可觉得侄儿这的月,分外通透。”寂泽盯着半夜闯入的不速之客,冷冷问道。
男子转身,望向寂泽,轻笑道,“你可信,五叔只是迷了路。”
寂泽走上前,坐上石墩,取了杯水抿了一口,道,“五叔可还记得回去的路?”
寂沉青亦坐上石墩,抢过寂泽手中的半杯水,在手上把玩了会,半似哀怨道,“泽儿如今是一点不念小时候的情分了呢。”
闻言,寂泽看向男子,四目相对,说道,“五叔有话便直说。”
寂沉青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才缓缓说道,“明日便是祈祭了,时至今日,那事,……已过去有五六百年了。”
寂泽身形定住,手臂不由绷紧,眸色却是极淡的看向寂沉青。
寂沉青见他不语,敛眉说道,“我心中虽顶喜爱她,只那日她爹爹的情况,实匪夷所思,也不知道…明日…”
未待说完,寂泽冷冷打断道,“五叔你是怕了?”
“五叔若是怕受连累,自此,疏远了便可。”
寂沉青盯着寂泽半响,忽然‘嗤’一声轻笑,“难不成你便想独占了,养上千儿万年的,到时候直接娶了做娘子。”
一面连连点头,“嗯,诚然是个顶美的念想。”
见他半日不言语,只一双丹凤剑眸涣散着,没个交集,面上虽是白皙,一双耳背却是滕红,心中了然,拿出折扇来,摇了摇,转身自顾离了去。
等寂泽回过神,院子里早无了人影,只一轮月白,洒了满院影影绰绰,仿似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转眼,天色已蒙亮,天际上一片的鱼肚白,层云间,隐隐红日冉冉升起,昭示着,新的一日即将开启。
云纱帐中,女孩儿懒懒翻了个身,将屁股翘的顶高,如藻长发铺满床榻,艳若桃李的面在云枕上挤成一团,峨眉微蹙,双目依然紧紧阖着。
只见,一颗圆溜溜的小物,忽然滚进寂了了的衾被,一抹淡淡的银光闪过,眨眼间,消失匿迹。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温蓓蓓进屋,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无异,便走至床榻前,见小姑娘枕衾上一滩水渍,困在香梦中。
心道,今日便要举行祈祭,断是不能像平日那般惫懒,便不顾小姑娘如何耍赖打滑,半拽半抱着拖下了床。
温蓓蓓眼见小姑娘将一整晚扣肉拌饭吃入腹,忙替她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渍,又回去替她换了一声玄青纱衫。
温莫寒已在院子里等了多时,见二人出现,懒懒打着哈欠走了过去。
“太阳都上西边去了,才起来,胖妞妞,你可真能睡哟。”温莫寒说着便捏住小姑娘后颈上的软肉,往上拉扯着提溜了起来。
粗粝指腹下,一片温润软绵,温莫寒不由心上畅快,偷得寂泽不在,才得这般欺负上身。
小姑娘双眸一瞪,拍去少年的手臂,恼道,“温莫寒,你皮痒嘛,我打你咯。”说着,做势要打下去。
“呵呵,你来追我呀。”人影一闪,已站在几步远,戏谑的望着寂了了。
只见半山腰上,一高一圆两个玄青身影,飞快的出了院子,一溜烟,径直朝山脚下奔去。
温蓓蓓见状,一面骂着温莫寒就爱偷鸡摸狗的惹人嫌,一面亦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下半刻钟,几人便已至龙族福地,廊坊瀑水处。
第43章祈祭日
此时,苍穹上万里无云,无垠的蓝,笼罩了整片天际,仿佛那本该高挂的日,正如少年说的一般,早已西沉,不露痕迹,只一片灰茫茫的白。
寂了了望着天空,心口悠的一紧,被一股难言的悲凉溺满,瞳目不禁染了一层水汽。
正自发怔,腰上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抱扶,回神时,已站在一片玄青衣袂中。
九月初九,是这片天地间,九百年大祭(忌),无人敢破,亦无人敢违。
寂了了见温蓓蓓同温莫寒站她侧身,神色冷肃,像极两个门神,而周遭皆是着了同色衣服的各族,人山人海,随着人群拥挤,缓缓往前行去。
一眼望去,犹如一片汪洋大海中的一粒砂砾,身不由己,随着海浪被迫逐浪。
她漫无目的,直随着人群缓缓挪动脚步,寂了了望向四周,正巧与相隔甚远的男子眼神相撞。
男子见她面色不安,不由敛眉,只神色温柔的盯着小姑娘,薄唇微启,安抚的话语便传入小姑娘耳海。
寂了了见是寂泽,心口累着的大石缓缓落地,抬腿便要往男子那处奔去,却被男子眼神止住。
温蓓蓓亦拉住寂了了的手臂,低声说道,“泽哥哥身兼要职,又是少族长,了了我们不好去打搅的。”
寂了了又望向男子,见男子亦巴巴望着她,心中虽失望,无奈只得听话跟着温蓓蓓。
“了了,明日便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抓来,让蓓蓓做给你吃啊。”一旁的少年笑道。
闻言,寂了了杏眸一闪,脑海中早将那寂泽撇的干净,只剩天上飞的仙禽,水里游的妖虾,地上爬的猛兽,忙咽了咽口水,仰头,笑眯眯顶热切的望着温莫寒。
少年轻轻咳了一声,见女孩儿面上堆笑,心中亦欢喜,揉乱小姑娘浓密的发,轻声笑道,“那可得乖乖的。”
寂了了忙不迭的点头,男子不知少年同她道了何语,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少年,已将他抛之脑后,心口微酸,沉沉吐了口气。
绵长的队伍,接踵而至的人群,少了平日里的喧嚣,四处沉寂。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人群缓缓移动到瀑布下方,直至空旷辽阔的云玉坛。
此时,寂勋身旁依次站定三位族长,白虎族长一身玄黄长衫,眉目冷鸷,玄武族长着银白月衫,神情淡漠疏离,自顾思酌。
而另一位却是极年轻的男子,只见穿了一身火衣,面上寡淡,黑眸微垂,直盯住祭坛。
四人手中各执玉牌,立东南西北,分位对应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余下众族人一应站在坛下。
只听得寂勋沉声道,“拜。”
众人纷纷跪地,青压压一片,忽听一声震耳巨响,轰隆隆,只见本落座在龙域的屋舍瓦房,廊坊瀑水向下急速陷去,转眼,四周已空旷无物。
只半空中挂着两淌河水,形如弯月,流水潺潺,水波潋滟。
四族中,初见此景的小辈,虽有惊怕,大半却是猎奇心性,便有几个摇头晃脑,接头交耳,窃窃声肆起。
寂了了望着两条飘荡在半空中的月河,与小银河极相似,心念一动,便要走近去细瞧,却被少年一把拽住。
温莫寒虽看不上这所谓的祈祭,整的跟大戏园子似的,徒有摆弄,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但若…全无避讳,任意妄为,断然是过了些。
“不是说了,让你乖一些。”少年鲜少严肃的冷脸。
寂了了见他神色严厉,瞧了温莫寒半响,虽有不甘,亦只能作罢,同少年一般,半跪下去,一只胖腿变扭的立着,小嘴微微嘟起。
少顷,震耳钟鸣声,从苍穹上轰鸣而下,响彻天际,众人纷纷望向四周,神情亦变得肃然起敬,不自禁的低头躬身,云玉坛上再不闻一丝杂乱喧哗声。
随着钟鸣,月河上缓缓浮现数个巨像白玉石雕,将云玉坛圈围,团团困住,这便是上古时,神迹幻化而成的十二星神像。
青龙黄道、明堂黄道、天刑□□、朱雀□□、金匮黄道、宝光黄道、白虎□□、天堂黄道、天牢□□、玄武□□、司命□□、勾陈□□,各列其位。
寂了了望向这十二星神,皆是呲牙瞪目,面孔怪异惊怖,左手上执有法器,右手却是两指半捻,怪异的捏出一个兰花指。
只觉黑眸隐隐发晕,她揉了揉眼眸,迷蒙中,惊觉那些神像将她团团困住,面目狰狞,咄咄逼压而下,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身子亦不听使唤,欲顶礼膜拜,忽然手臂被人用力一拽,一股温润气息自天门运向她的周身。
回过神时,见众人静跪,不由身子微松,再去瞧那神像,见依然悬在半空,虽龇牙咧嘴,只瞳孔无珠,不觉少了惧意,心口轻吐了口气。
此时,苍龙族长手持长剑,立与坛中心,将剑举向苍穹,开方破天,口中喊道,“吾等四族,感念上恩,特此来拜。”
说着,将剑往天上送去,只见那剑飞驰电掣,穿梭于神像中,剑身破风,‘刷唰唰’凌厉的风声,伴着剑锋上刺眼冷光。
忽听‘铮’的一声,长剑瞬间入鞘,悬于祭坛中心,炉鼎上空。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族长,祭天行香,行九拜叩首礼,族人亦跟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