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皇后对给她行礼的窦桂道，声音中似乎带着疲倦，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
窦桂站直了身体，抬头看着皇后讨好道：“姨母，我怎么看着您气色不大好？今日我特意给您带了些补品，虽然比不得贡品，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皇后歪在榻上懒懒地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听话孝顺的。让她们都下去吧，你陪我说几句体己话。”
皇后身边伺候的女官和宫女们鱼贯而出。
琥珀低眉顺耳地跟在她们后面，还帮两人把门关上。
皇后手中握着个景泰蓝的小手炉，似不经意地摩挲着，道：“桂儿——”
窦桂一抖，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的皇后姨母多久没用这种慈爱的语气同她说话了？
“姨母，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窦桂吞吞吐吐地道。
她受不了这样的好，想要皇后赶紧打开天窗说亮话。
否则现在承受的这些“好”，早晚都得还回去。
“我确实不太舒服。”皇后眼中极快地闪过嫌弃之色。
她从来就看不上这个二傻子一般的外甥女，但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看着自己的亲戚屈居人下。
鸡犬升天，那才算扬名立万，这是谢家在她身上留下的深刻烙印。
她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是矜贵的。
然而想到今日目的，皇后到底还是克制了。
她说：“皇上近来不舒服，我担心皇上，恨不得以身相替，所以精神也不好。”
“皇上龙体抱恙？”
窦桂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皇后之前几乎不跟她说皇上的事情；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皇后一番想和她推心置腹深谈的模样。
可是她脑子又不灵光，和她说有什么用？
窦桂是个贪图享受又不爱动脑的，很不希望操心，尤其是为皇后草次年。
“皇上日理万机不说，这头顶悬着剑，身体能好吗？”皇后慢悠悠地道。
她低着头摆弄着小手炉，没有正眼看窦桂。
窦桂知道她是要自己问下去，便硬着头皮道：“那，那谁那么胆大妄为，敢在皇上头顶悬着剑？”
“那自然是——”皇后冷笑抬头，眼中冷意凛然，“自然是冠军侯府。”
窦桂一惊，站起身来道：“姨母，这，这其中有误会吧。我不是嫁到了侯府吗？我怎么都没觉得侯府的人那么坏呢！”
她就知道，来了就没好事！
皇后这么严厉的措辞，难道是要清算侯府？
皇后面上冷意更深：“糊涂！你连枕边人的狼子野心都不知道！你知道萧晔他这两年做了多少事情，想要图谋不轨吗？”
窦桂：“……”
皇后错乱了，一会儿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儿还问她知不知道。
现在问题来了，她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第1524章 皇后的要求（二）
皇后把晔儿的罪行说了一箩筐，情绪激动，一直说到口干舌燥，然后端起茶杯看向窦桂：“你听明白了？”
窦桂茫然地点点头。
皇后冷哼一声又道：“冠军侯府现在已经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你知道吗？”
是吗？
窦桂除了点头，又能做什么？
她的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握紧，神情却露出几分呆滞。
皇后心里骂了好多遍“烂泥扶不上墙”，面上却松动了些，柔和了自己的口气道：“桂儿，皇上把你赐婚给萧晔，是对你给予厚望的。你切莫辜负了皇上和我对你的期望。”
窦桂道：“姨母，您知道我脑子不好用，您要我做什么直管说，我一定照做。”
“桂儿真是个聪明的。”皇后高兴了，也不吝夸奖，“只有皇上好，姨母才好；姨母好，你才能好……”
窦桂从皇后这里离开的时候都是晕晕乎乎的。
来的时候提着一包补品，离开的时候带走了皇后丰厚的赏赐。
皇后身边的女官把她送走回来复命，有些担忧地道：“娘娘，这，能行吗？”
皇后伸手拨弄着宫女刚刚呈上来的绢花，似笑非笑地道：“她现在骄横跋扈的本钱都是谁给的，她心里清楚。她还没有傻到和我反目成仇的地步，等着看吧。”
窦桂回去之后把自己关在屋里，琥珀问她吃饭的事情都被她骂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死到临头了还吃！”
琥珀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瑟瑟道：“二夫人，隔墙有耳。别让人听见，您把死字挂在嘴边。”
“去！”窦桂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指着门口道，“出去给我盯着，看小侯爷什么时候回来，来告诉我！记住，要偷偷摸摸的，别让人发现。”
“是。”琥珀得了出去的机会，立刻逃离灾难现场。
晔儿却一直等到天黑才回府，然后去了明九娘屋里陪他吃饭。
窦桂在自己房间坐立难安，搓着手来回踱步，一直坚持到半夜才道：“给我找个灯笼来，我要出去。”
琥珀道：“二夫人，外面下雪了……”
三更半夜，她主子总不会头脑发热，要去自荐枕席吧。
那结局有多惨烈，她几乎都可以预见到。
“下雪了就给我找把伞！”窦桂心浮气躁地道。
琥珀不敢怠慢，很快找了伞和灯笼出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举着伞准备伺候主子出门。
窦桂却从她手中抢了东西，没好气地道：“你看着门，我去找小侯爷，不许来找我。”
琥珀只能答应，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小侯爷，大姑娘今晚睡在夫人屋里。”溪亭给晔儿呈上一杯热茶，低声道。
“嗯，随她去吧。”
今日下雪，猫猫应该是不放心仲灵。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是仲灵比第一次的情况好了不少，虽然也是牙齿打颤缩成一团，但是好歹还是清醒能说话的。
猫猫睡在她身边，过一会儿就让人换一轮汤婆子，紧张得无法入睡。
第1525章 倒戈
“我没事。”仲灵嘴硬道，“你回自己房间睡觉，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猫猫并不和她顶嘴，却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反而让人去拿滚烫的红糖姜水，又道：“什么时候姑姑回来，让姑姑给你看看。这次嫂子你别故意捣乱，扰乱自己脉象了。”
长在仲灵身边，有些能耐就算没学到，也知道她有。
晔儿那边，听说窦桂深夜来找他，他想了想后道：“让她进来吧。”
溪亭不是很赞同：“小侯爷……”
“没关系，那也不是个愚笨的。”
透过现象看本质，窦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大智若愚之人。
虽然她确实能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但是晔儿还是想听听，她到底要做什么。
窦桂在院子里撑着伞，紧张得用脚蹭着地上的雪，看着投映到糊窗户的高丽纸上的影子，心里默默地念着：他要是不见我，我就不说了；他要是见了我，我一定告诉他。这可不是我决定的，都看小侯爷自己了……
等到溪亭出来请她，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往屋里走，走到门前还差点摔了一跤，幸亏被溪亭扶住。
“我没事。”窦桂刚站稳身体就把灯笼和伞都塞到他手里，提着裙子道，“你在外面等着，好好看着别放任何人进来！”
溪亭来不及反对，她就已经进去，把门重重关上。
溪亭：“……”
“小侯爷！”窦桂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被冻的还是激动的，鞋袜已经完全被雪打湿却浑然不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晔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外面雪很大吧。”
窦桂抖了抖身上的雪，“雪再大也死不了人。”
她要说的，才是能死人的事情呢！
“去火盆那里烤烤。”晔儿淡淡道，把那杯没有喝的热茶端着走过来递给她，自己也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窦桂咬着嘴唇，接过茶杯脸上漾出笑意来。
——这么周到体贴的小侯爷哟，让人馋死了。
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从来没有仗着自己对他的喜欢侮辱磋磨人，也没有任何张狂，就这点，没几个男人能做到。
“我今日进宫了。”窦桂道。
“我听说了。”
窦桂：瞧瞧这坦荡，就直接说他在关注她。
她没有自作多情到晔儿现在就喜欢她了，她知道这种关注更像一种监视，可是小侯爷就敢认啊！这才是真的爷们。
“姨母让我陷害你。”窦桂直接了当地道。
“预料之中。”晔儿还是很平静。
“你知道了？”窦桂瞪大眼睛，有些怀疑晔儿在皇后身边安排了眼线。
“可以猜出来。”晔儿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帮我。”
窦桂：“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这你都想得到！那看起来，是我多虑了。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我姨母啊，要害整个侯府！”
“你为什么要帮我？”晔儿问。
“因为我不傻啊！我都嫁给你了，你倒霉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姨母今日跟我说了那么多，就没说一句将来我怎么办？这样我能指望得上？”
第1526章 窦桂的要求
窦桂并不傻。
皇后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冠军侯府赶尽杀绝；她的计策也是阴狠毒辣的，如果真被她得逞，侯府上下百余口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窦桂看着鞋尖因为火盆炙烤缓缓冒出蒸腾的雪水，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说：“……就算将来我真的能独活下来，别人不都避我不及？我以后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虽然现在世子你也不同我亲近，但是我在侯府这段日子，是这辈子过得最舒服的日子了。”
她还没过够好日子。
只要她留下，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夫人，侯府是要体面的人家，所有主子行事都有底线——当然，似乎要除了她婆婆养小白、脸这事，她只要不犯大错，该有的份例和尊重都有，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去做个人人嫌弃的搅家精被万夫所指？
“不过小侯爷，”窦桂面上露出些忐忑之色，手不自觉地拧着帕子，“我，我就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晔儿微笑，眸子流光溢彩，带着温和的包容和鼓励，让窦桂心漏跳了一拍。
“担心姨母那般，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授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咱们就惨了！”窦桂紧张万分地道。
还能想到这一层，已经不容易。
不过这件事情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皇后的处境已经举步维艰，怎么还敢背着皇上做这么大的事情？毫无疑问她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
这事晔儿却不能和窦桂说，倘若说了，后者不知道如何惊慌失措，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
所以他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
窦桂明明不用做那么多，她现在这般做，等于背叛了自己最大的靠山。
窦桂被他听出他话语之中的诚挚，脸色微红，竟然生出几分扭捏，却偏偏要若无其事地道：“不用谢，将来别忘了我的好就行。我……我实在打不过仲灵！将来她欺负我，小侯爷得帮我，拉偏架那种帮我，行不行？至少得帮一次。”
说多了她忐忑没有底气，但是好歹现在她帮忙了，为了扯平，是不是小侯爷也帮自己一次？
“可以。”晔儿答应了她，却不是完全顺着她的话来的，“我欠你人情，会帮你的。”
他的声音永远都是这般波澜不惊，成竹在胸，如山间淙淙流水，让人觉得被细细抚慰。
窦桂又痴迷了一会儿，哭丧着脸道：“但是皇后娘娘那边，我该如何应对？”
别看她刚才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心里怂得要命。
她怕皇后啊！
她更知道自己吃几碗饭，胸无城府，根本什么事情都藏不住。
晔儿微笑：“听我的便是。”
他这一笑，看在窦桂眼中就像千树万树梨花开，让她一时之间又看呆了。
晔儿站起身来：“外面雪大，我让溪亭送你回去。”
窦桂恋恋不舍，然而又觉得今日和小侯爷两人之间是难得的和谐，不想最后死皮赖脸破坏日后回忆，便万分不舍地离开。
第1527章 白发
窦桂离开后，晔儿出门，连夜敲开了正院的门，在内书房中同萧铁策商量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窦桂又来找晔儿：“小侯爷，您还没告诉我怎么办呢！”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皇后要害他，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先等等，”晔儿道，“事情进展太快的话，别人会怀疑的。”
窦桂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可不是？从前小侯爷冷淡淡的，突然对我好，别人是得怀疑……”
她说这话的时候想的就是表面意思，然而说完后却又觉得有歧义，忙道：“我没有指责小侯爷的意思……”
晔儿打断她的话：“我知道。”
等尘埃落定，他要和窦桂好好谈一谈，看看她对自己的前程到底有什么打算。
她若是愿意维持现状，他给她体面；若是相中别人，他也成全她。
只是这些话现在讲来未免有空口无凭，所以他便没有说。
窦桂好容易得了晔儿的好脸，胆子就大了些，道：“小侯爷，仲……夫人那边，我看您也不太过去……”
晔儿淡淡道：“夜深了，我让溪亭送你回去。”
不管他和仲灵的关系如何，他都不会在窦桂面前提起。
窦桂讪讪地对他行礼后才退下。
不过她这人脸皮厚，即使吃了瘪也不放在心上，尤其现在她觉得自己和晔儿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心里别提多激动。
正院。
明九娘坐在床边做针线，萧铁策沐浴出来道：“别做了，府上又不是没有做针线的，仔细伤了眼睛。”
明九娘看他发梢还滴答着水，忙放下针线拿着大巾子上前替他绞头发。
萧铁策在明九娘的梳妆台前坐下，通过海兽葡萄铜镜看着身后的她。
明九娘动作温柔，一边绞头发一边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琳琅年纪也不小了，可是我问了她几个我看好的，她竟然都不愿意，再问就是不想嫁人。黄英那边我看着有些松动的意思，只黄夫人私下里同我说，黄夔觉得仲逍遥性格跳脱，还在犹豫……”
顿了顿，她又说起了几个女儿：“阿锦和幺幺这两个冤家，日子安稳些就开始吵，就是一根针也要争得不可开交。好在她们两个也不闹得过分，加上赵夫人也并不一味宠着她们……只我还是想她们，如果局势定下，赵夫人说她也想回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