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已经和晔儿说了龙袍的事情，也跟他说了换成戏服，她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劫，却没想到晔儿根本没有采纳她的意见，却，却选择了硬碰硬。
这怎么能打得过啊！
而且这是谋反啊！
明九娘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皇上栽赃侯府谋反，如果不坐实这罪名，岂不是让皇上失望？”
“完了完了，”窦桂喃喃地道，“真的反了。”
她想收拾东西逃跑，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去？
不过转念再想，皇后交代她的事情，这样算她做到了吧……真有秋后算账那日，她也是功臣吧。
这么想，她总算平静下来，然而又看看屋里的人，就是清清冷冷的仲灵，她都觉得有些可惜。
“娘，”猫猫到底年纪小，有些紧张地拉着明九娘的衣袖，“我爹呢？”
她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知道萧铁策回来的事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爹已经在宫中了。”明九娘道。
晔儿不想萧铁策直接面对皇上，而萧铁策却不想这乱臣贼子的罪名让儿子背，父子俩应该是提前就分工好了，一个留在府里牵制皇上亲卫金吾卫，另一个直接逼宫。
见猫猫实在紧张，明九娘握了握她的手：“不用担心，你父兄已经准备这么长时间，不会出差错的。”
萧铁策给她们母女也安排好了退路，虽然明九娘自己觉得并不需要——她是要和他们父子共存亡的，士可杀不可辱。
猫猫想了想后道：“娘，我能去看看爹和大哥吗？让府里的侍卫护送我去！”
明九娘自然不愿意，让她在府里安心等待。
第1533章 宫变（二）
猫猫却反复求她：“娘，我在这里等着心里难受。我爹和大哥现在肯定已经控制了外面，您就让我去看看吧。”
仲灵似笑非笑地看了猫猫一眼。
猫猫感受她的目光，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然而仲灵却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
明九娘讶然。
仲灵虽然名义上是晔儿的妻子，但是就像游离于府外之人，不看任何人脸色，她说要出去，明九娘也不能拦着——主要也拦不住。
猫猫央求地看向明九娘。
明九娘顿时明白过来，对她摇了摇头。
猫猫眼中难掩失望。
走到门口的仲灵道：“猫猫，你陪我去。”
猫猫脸色立刻高兴起来，这次不等明九娘答应就道：“娘，我很快回来。”
然后匆匆跑了出去，唯恐明九娘变卦。
窦桂后知后觉地道：“老夫人，她们是不是去宫里找小侯爷去了？那我也要去！”
明九娘道：“你去做什么？”
“我，我想着万一这事不成，我帮小侯爷求求情……”话说到这里，她自己都不相信了，痛苦道，“这可如何是好！”
她人轻言微，这种时候别说她，就是皇后娘娘又能影响什么？
明九娘对琥珀道：“扶着你主子回去休息。”
这种时候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安慰不了别人。
但是想到窦桂的“临阵倒戈”，她还是多说了一句，“你要相信小侯爷。”
窦桂忧心忡忡地走了。
她们都离开之后，琳琅问明九娘：“老夫人，侯夫人是带着大姑娘进宫去了吗？”
明九娘笑着点点头。
与此同时，猫猫也正在和仲灵说这件事情：“嫂子，谢谢你。”
仲灵言辞犀利：“谢谢？算计我之后，该说的是谢谢吗？”
“对不起。”猫猫低下了头。
她确实有私心。
她如果去，仲灵担心她，一定会跟着她去；而仲灵在，父兄的安全就多了一重坚实的保障。
别的时候猫猫或许还清高要脸，但是为了父兄，她什么都不顾了。
“说到底，不过是我愿意被你算计而已，和你无关。”
“嫂子——”猫猫羞愧得满脸通红。
仲灵道：“你不必羞愧，你以同样之心对我已经足够。”
“会的，我一定会。”猫猫郑重道，“嫂子出事，我也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让父兄救你的。”
仲灵没有说话。
猫猫壮着胆子拉拉她袖子：“嫂子，我怕，我真的怕爹再出事。爹出事，我们这个家就散了。我也怕哥哥出事……”
“你原本应该有更高成就，只可惜牵绊太多。”仲灵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身形绷直，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都能利箭破空。
猫猫咬着嘴唇，紧张万分。
现在宫里的对峙，一定很激烈吧。
然而事情却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萧铁策兵不血刃，就已经包围了御书房。
门忽然被打开，阳光投射进来，同时寒风裹挟着冬意席卷而来，把仙鹤香炉中原本袅袅升起的香烟吹得七扭八歪。
萧铁策站在门口，背后万丈光芒；而皇上靠在龙椅之上，眉宇阴沉，神情可怖。
第1534章 宫变（三）
皇上看着萧铁策身后严阵以待的禁军，冷笑着道：“朕败就败在对你太心慈手软！”
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已经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萧铁策淡淡道：“都退下吧。”
这些人屁滚尿流地离开，与此同时，一小队禁军抬着桌椅，拎着食盒进来，很快在地上摆好了一桌席面。
萧铁策先坐下，拿起酒壶给对面位置和自己面前的酒杯中都斟满了酒，道：“喝一杯吧。”
一杯浊酒，了却半生兄弟情。
虽然在皇上那里，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皇上摇晃着走下来，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他在萧铁策对面坐下，冷笑道：“现在和朕平起平坐，高兴了？”
萧铁策把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道：“我原本以为，你会问我失踪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还用问吗？我原本就知道是你故弄玄虚，其实暗度陈仓，意图不轨。”皇上冷笑连连，“道貌岸然的东西，我看你百年之后如何对娘交代！”
萧铁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敬你。”
皇上别过头。
萧铁策也不勉强，自己把满杯酒又是一饮而尽，看着桌上的菜式道：“这些都是皇上喜欢吃的。”
“萧铁策，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用跟朕绕来绕去！”
萧铁策道：“你我之间，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你心知肚明！”
萧铁策自嘲地笑了，他竟然还想着皇上能认错。
做了那么久的九五之尊，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地奉承，说一不二，皇上又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起身递到皇上桌边。
皇上对他有所怀疑，以为他藏了什么暗器，不自觉地起身后退，满脸警惕。
“先皇遗旨。”萧铁策淡淡道，“现在这种形势，我需要暗算你什么？”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皇上咬着牙齿重新落座，把明黄色的圣旨打开，嘴角含着不屑。
只是当他看完后，忽然发疯一样地撕扯圣旨，咒骂道：“萧铁策，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地矫诏！我才是父皇名正言顺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把江山交给你和你儿子！痴心妄想！你这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休想洗清，你们会遗臭万年！”
“从前名声被诋毁之时，你痛惜万分，那时候我对你说，‘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现在我依然没变。”
不管皇上是太子还是辽东王的时候，只要他需要，萧铁策为他做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一心一意向着他，因为他们是一母所出的兄弟。
萧铁策可以为家人手染鲜血，可以付出一切。
然而从先皇驾崩，皇上登基，不，在更早之前，在皇上知道了萧铁策其实是他真正同父同母亲兄弟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或许现在我带人逼宫说这话很可笑，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萧铁策目光苍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取你的东西。”
第1535章 宫变（四）
皇上冷笑：“今时今日，你和朕说，你不想抢朕的东西？萧铁策，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百年之后，你觉得能对父皇母后这般交代吗？”
“你逼我的。”萧铁策道，“你以为先皇为什么留下这样的遗旨？因为他早已预见到，你不会容忍我们一家。”
“假的，都是假的！”皇上眼睛赤红，十分慑人。
“真假你我心里都清楚。”萧铁策道，“我只是给你看，并没有打算拿出来证明我如何名正言顺。只可惜，你至死不悟。”
皇上听到这个“死”字，面色顿时又变了，色厉内荏道：“你以为朕怕死吗？朕不怕！”
“我没想杀你。”萧铁策道，“你大可放心。”
皇上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即又面色涨红道：“假慈悲！”
“禅位吧。”萧铁策懒得再和他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来意。
皇上哪里肯。
“你这个谋朝篡位的逆贼，休想朕帮你粉饰太平！”
“要么禅位要么死。皇上死了之后，玉玺一样落到我手中。我只是给你一个活命的借口，你别来逼我。”萧铁策略用力，手中的汝窑酒杯顿时四分五裂。
皇上感受到他话语之中凛冽的杀意，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咽了下去。
“乱臣贼子！”皇上恨恨地看着萧铁策。
萧铁策对他失望到极点，站起身来道：“你有六个儿子，最小的一岁半，把皇位传给他，我做辅政大臣。”
皇上惊讶万分地看着萧铁策。
他竟然，不要皇位吗？
萧铁策却不想再多和皇上说一个字，转身拂袖而出。
他知道皇上会恶语相向，但是没想到他如此懦弱糊涂，现在也说不出一句能听的话。
他出门对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的晔儿道：“你来处理，我回家陪你娘。”
他心中愤懑、失望……种种复杂情绪，无法宣之于口，他想见明九娘，想听她温言软语的安慰或者暴风骤雨一般的点拨，他现在只想和她说说话。
晔儿点点头。
萧铁策原本还想嘱咐几句，让他少杀戮，毕竟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这是他最心痛的情景，然而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孤零零地渐行渐远……
“为什么要让他禅位给他儿子？”明九娘听到这个消息很激动，以为萧铁策还心存幻想，“今日之事，他明明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为什么还要让他苟延残喘！”
“这是我和晔儿商量过的，现在对我们而言并不是好时机。”萧铁策道，“镇南王，反了。”
“什么？”明九娘惊讶到弹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她都没听说过。
“半月有余。”萧铁策道，“已经打到了夔府，巴府，梁府一带。战野和惊云，林燕回现在都已经带兵前往迎敌。”
半个多月，京城中却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你不觉得沃日和骊歌许久都没来了吗？”萧铁策看着她震惊的模样不由苦笑，“它们在帮我。”
当然这只是其中特别小的一环，天下兵力，大部分早已在他掌控之中。
而朝廷中的大半势力，已在晔儿手中。
第1536章 宫变（五）
明九娘知道了这些后还是不赞成萧铁策的做法：“既然如此，还差临门一脚吗？直接登基再去迎敌，又能耽误什么功夫？”
大不了一切从简，但是名分要定下来。
“我和你说的是大部分，还有相当一部分依然效忠皇上。”萧铁策道，“天地君亲师，九娘，他们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虽然已经穿越很多年，但是明九娘始终无法站在古人的角度，彻底了解他们对于忠君的执著。
“那一小部分，不足以为皇上翻盘，但是大敌当前，他们扰乱后方，我们防不胜防。”萧铁策道。
明九娘顿时明白过来，如果现在萧铁策或者晔儿登基为帝，那么接下来迎敌的时候就可能腹背受敌。
而扶持皇子登基，以皇子之口发号施令，相对来说能保证后方稳定，一致对外。
“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萧铁策怅然道，“然而皇上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明九娘从身后抱住他，脸贴在他后背上：“咱们不管了，不管了，交给晔儿。”
谁也理解不了萧铁策的痛，包括她。
萧铁策握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九娘，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好，去哪里？”
“上战场怕吗？”萧铁策问。
明九娘惊讶：“上战场？你要亲自去对阵镇南王？”
“是。”萧铁策道，“镇南王不知道得了什么帮助，这次来势汹汹，长驱直入。他们手中有云梯和投石机，都十分厉害，所以一路上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明九娘心生担忧：“那么厉害？那怎么办？”
“他有张良计，我们也有过桥梯。”萧铁策眼神坚毅，“只是九娘，那些跟着镇南王北上之人，已经是破釜沉舟，没有退路了。那是二十万精兵，所以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结束。”
明九娘恨声道：“这种战争，最后倒霉的还是最底层的士兵和普通百姓。只恨我们造不出枪炮来！”
最该死的就是镇南王。
“他打着为陆九渊报仇的旗号，不死不休。”萧铁策道，眼中并无惧怕，“不管两年三年，我奉陪到底。”
这样的毒瘤早晚要拔除，现在既然来了，那就对上吧。
“好。”明九娘道，“我可以去帮你看着粮草调度。”
孩子们都已经大了，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现在京城局势定下，可以让赵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进京，晔儿都能照顾过来。
“不带你去，怕你牵肠挂肚。”萧铁策道，“你也不是娇气的，那我们就共进退。”
“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明九娘道。
萧铁策拉着她坐下，“怎么听着你这话，似乎对我还有怨怼？”
“怎么没有？就算你扶持皇子上位有理由，你留着皇上做什么？”明九娘道，“或许你觉得我心狠手辣，但是这件事情，不斩草除根，终是祸患！”
萧铁策沉默良久。
“或许你不爱听，但是事实如此。”明九娘又道，“别说我不体谅你，我心疼你，自己心里都跟着难过。可是……”
“你不必说了。他，活不了。”萧铁策话语之中似乎带着无尽的感慨。
明九娘不解了。
这到底是要留皇上一命还是杀了他？
第1537章 宫变后续（一）
“他胆小怯懦，很怕死。”萧铁策道，“让他在睡梦中离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