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抄起放在一旁的背篓,挽了挽衣袖,急匆匆往门外走了。
“今日耽误了两位不少时间,你们便将这个收着吧。”陈月轩见王满走了,便转头开始继续对着吴槐和江楠溪进行游说。
“我就帮着使了点力气,实在是没什么忙,陈公子你不必如此客气。”
吴槐比陈月轩高上小半个头,又是常常使力气的,此刻一把捏住陈月轩的手,陈月轩便动弹不得。两人推推搡搡间,江楠溪捏起桌上的三个铜板,在两人眼前晃了一晃,“陈公子,这个我就收下了,就当今日你雇我一天。”
“吴大哥,你也快别跟着忙活了,赶紧回码头上去吧,不然该误了发船的时辰了。”
说着也不再管那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人,转身轻车熟路地往药房中走去。
王满与江父相识多年,江父离世后,他时不时地也会来帮衬她们母女一二。有时候寺里忙,江母不便将江楠溪带着,就会将江楠溪送到王满这住上一段时日。江楠溪会认字写字之后,王满也会教她辨认草药和一些简单的医理。所以一些不大要紧的症状,她自己也是能看的。
王满刚刚走得急,方子上的字写的龙飞凤舞的,还好她有些底子,不然真看不到他写的是什么东西。她一面暗暗嫌弃着王满的字,一面按着方子一样一样地捡着药,等她将药放到陶罐里开始生起小火熬着的时候,吴槐已经走了,只剩陈月轩一个人站在房里,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见她从内屋走了出来,陈月轩连忙迎了上来。
“药熬着了,我去给他把篱墙修了。”江楠溪手上拿着一块灰蓝色的方巾,擦了擦手,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说着便往院子里走去,陈月轩见状也跟了出去。
篱墙上有几根竹木被雨水浸坏了,风一吹就呼啦作响,弄得这边带着的一整块都摇摇欲坠。王满已经将那处的铁线钳了下来,江楠溪用手摇了摇左右的几根竹木,将那几根软坏了的都一根根卸了下来,然后拿起院角的几根新劈的竹木,顺着空隙插了进去。
在渔阳,长得好看的姑娘都不怎么会干活。但眼前的这姑娘生的清秀俏丽,干起活来却利落漂亮,三两下的功夫就将这篱墙整理好了。今日在码头边,处理起事情来,也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两人明明差不多大的年纪,但陈月轩却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此时站着这处,也帮不上一点忙。
“帮我递下地上的铁线。”江楠溪双手把着几根竹木,转头喊了陈月轩一声。
这一声把他的思绪喊了回来,一听到她的话,陈月轩忙不迭地上前了两步,慌慌张张地将地上的铁线捡起递了过来。
江楠溪这才空出一只手来接过,只见她把着竹木的那只手仍然未动,拿着铁线的手则灵巧地穿过竹木间的空隙,手指在空中翻飞舞动如一只春燕,三两下的,那铁线就缠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姑娘真厉害。”陈月轩眼见着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有些惭愧,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夸奖来。
“陈公子,这没什么的,你看上两遍也会了。”看出来他兴致不高,江楠溪出言宽慰道:“我们去看着药吧,要熬上一个时辰呢。”
“好,姑娘别喊我陈公子了,叫我月轩就好了。”陈月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在江楠溪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
两人到了内屋,江楠溪搬了两把椅子放在药炉前,叫着陈月轩过来坐下一起看着火。
“你是渔阳人?我跟着寺里的师傅也去过几次渔阳的。”江楠溪拿着小扇子,一下一下地轻扇着炉子里的火,火苗摇摇晃晃的,随着这几下的动作,火势渐渐大了起来。
“我来吧。”陈月轩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围在炉子边,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扇着,“ᴶˢᴳᴮᴮ下次姑娘再来渔阳,若是有空,一定要去我家坐坐。我们家就在千阳街的第五户,从码头上来走不到半柱香便到了。”
他靠着炉子很近,火光将他的脸色映得白里透红,一双眼睛也被照得水粼粼的,江楠溪点点头,他又继续说道:“我们家是做货运生意的,我爹平时就在周边沿海这几个地方跑船,将东西买来卖到再南一边的地界上去。”
“不过距离他上次出船已经过去半月了,比以往的时日都要长些,也没什么口信传回来,所以我娘今日担心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听说念舟岛上光若殿里的菩萨十分灵验,我和我娘便想着今日来拜上一拜,哪曾想……”
罐子里的药气渐渐往外逸散开来,不知是不是被药味熏的,陈月轩感觉喉咙里有些发苦。
他手上动作没停,还是一下接着一下的,极有规律,但江楠溪明显感觉到他此时情绪有些低落,这不由得让她生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我们寺里的菩萨确实灵验的很,等我今日回去了,替你去寺里上柱香,菩萨定会保佑你们福寿绵延,平安顺遂的。”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渔岛,江楠溪的声音落在耳边,和这炉子里的火一样,照得人暖洋洋的。只不过,一个是照在脸上,一个是照在心里。
他转头看向少女的脸,她的眼神清净纯粹,即便他知道这只她是安慰自己的话,但这一刻,他居然真的有点相信,寺里的菩萨会像这姑娘说的一样,保佑自己的父母,福寿绵延,平安顺遂。
“药好了。”江楠溪拍了拍他的手,他倏地回过神来,转头拿起身后桌子上的布巾,将药炉子端了下来。
两人照顾着陈月轩的母亲喝了三次药之后,她中间悠悠转醒了半刻,不过药里放了许多些安神助眠的草药,所以说了没两句话,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已是黄昏傍晚,海面辽阔,太阳渐渐地往下落着,在水面拉出一个悠悠长长的光影,随着海风掠过,发着粼粼橙光。天空染着一层晚霞流光,几只飞鸟往那光影流转处展翅飞去,落下一阵阵悠扬的鸟啼声。邻处几户人家燃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传来饭菜香气。
王满背着药篓,踏着霞光,从屋外走来。
江楠溪听到院中有响动,便知道是他回来了,于是从桌上到了一杯茶水端在手里,三两步出门迎了上来。她走到王满身边,熟练地接过装满了草药的药篓子。篓子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他这一趟收获颇丰。
与王满简单说了说陈母的情况后,江楠溪将药篓子卸了下来,又帮着把里头的草药倒在了院子里的晒草药的簸箕上,一边忙活着,一边说:“您回来的正好,我正准备回去了。”
“你急什么,明日再回吧。”王满抬头看了看天色,喝了一口茶水,也走到簸箕前对着江楠溪挽留道。
“不了不了,一会天该黑了,若我太晚没回去,我娘该担心了。”江楠溪低着头扒拉着草药,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王满见状拍了拍簸箕,将她往一边拉了拉,催促着:“那你趁着天还亮,赶紧走吧,这儿不要你收拾了。”
“我送你上山去吧。”陈月轩从两人身后插进话来。虽说她就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山里的情况于她而言应当都十分熟悉,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天色又快黑了,一个人回去总归不太安全。
“你又不认识路,等会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怎么回来?”
江楠溪觉得陈月轩的这个提议属实是对于他自己的认知不太清晰。人生地不熟的,一会天黑了,山里指不定有些什么蛇虫鼠蚁的,哪里是他这样的人能应付的了的。再说了,一会他娘醒了见他不在身边怎么能行。
“就是,你别跟着添乱。”王满使唤着陈月轩去帮忙将他的家伙事儿拿到房里去,对着江楠溪说了句:“你赶紧上路,别磨叽了,记得替我向你娘问声好”,将人推着送到了院门口,便也跟着进屋去了。
江楠溪前脚刚将小院的门关上,便听到背后传来吴槐的声音:“楠溪妹妹,要回寺里去了吗。”
“吴大哥,今日船都跑完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吴槐最后一趟船,是从念舟岛发往渔阳的,他一般是晚上在渔阳休息,第二日一早便开了早船将那边的人送过来。所以他这会又出现在岛上应当是开完了船又从那边回来了。
“我前几日答应替岛上的人拉些东西回来,便又回来了一趟。刚刚卸完货,我猜想到你今日肯定是要回去的,怕太晚了不安全,便赶回来送你。”
吴槐怕江楠溪自己回去了,是一路小跑着赶来的,此时气还没喘匀,脸上映着天上霞光打下来的暖色,衬的皮肤都泛着淡淡的红。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烧饼来,“先吃点,上山去还要走一会儿呢。”
“谢谢吴大哥!”
在寺里常常跟着师傅们一块吃斋饭,菜里不能见荤腥,连油水也是放的很少很少的。如今吴槐才刚将烧饼掏出来,这烧饼里的肉馅香气便在鼻尖散开,馋的她顾不得其他,接过来就吃了一大口。
这饼子虽然已经有些凉了,饼皮不如刚烤出来的那么酥脆,但还是香的让人不能言语,牛肉馅料含着饱满的汁水,在舌尖滑开,感觉整个人都被熨平了,这一天的疲累好像也一扫而空,江楠溪满足地发出了喟然长叹。
想到吴槐大老远从渔阳给她带了吃的回来,她吃得更卖力了,甚至还没走出几步路,她手中的饼就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了。
吴槐偏头看了看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姑娘,内心思索着,下次还是给她带两个好了,一个感觉不够吃啊……
暮色渐渐盖过了漫天云霞,天幕褪去浅浅淡淡的蓝白底色,染上如山影一样化不开的黛色。月亮在天幕中高悬着,清辉满地,越往上走,越觉得离着天空,离着明月越来越近了,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
踩着一地月色与树影,两个一长一短的影子停在了光若殿寺门的石阶下。石阶上寺门口的两只石狮上头分别悬着一顶灯笼,那灯笼的光照了一些下来,终于有了点人气。
“吴大哥,你要不在寺里歇一晚,明日再下去?”
“不必了,明日一早还要开船呢,我得快些下去才好。”吴槐摆了摆手,示意江楠溪快些回去。
于是她也不再多留他,与他道完别后才踩着长长的石阶往寺里走去。
终于爬到最后一阶,她这会感觉到有几分疲累,于是将双手覆在膝盖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目光正落在地面上,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往后倒去。
但正前方的地面上,分明还有一道人影。
山风吹得寺顶上的两个大灯笼左右摇摆,在地上摇曳出奇奇怪怪的光影来,伴着那呼呼的风声,营造出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气氛来。
脑中突然掠过一百八十种灵异神怪话本子里的鬼怪故事,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回的这么晚?”
江楠溪蓦地抬头,眼前人一身麻布白衣,闲闲地站在月色中,修长如玉的五指握着一支红木杆,杆下缀着一只灯笼,那灯笼被风按下又挑起,里头的烛火也被撩拨地四处摇曳飘荡。
前几日总是在房中看他,他那时躺在床上,孱弱苍白,如一块破碎的美玉,总有种雾里看花的神秘感。而如今站在眼前,长身玉立,衣袖当风,少了些破碎孱弱的迷蒙,添了几分如玉似雪的清冷,让人想到巍巍青松,月落山涧,银泉飞泄。
小师傅真的就是她在这岛上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他真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
“想什么呢?”祝若生将那灯笼反手握在手中,提着红木杆子的一头,轻轻在她头上敲了敲。
江楠溪吃痛,一只手按在头上揉了揉,回过神来,“你怎么下床了,你现在这个情况,不能乱动,要静心修养的。”
“躺了太久,我只是想下来走走。”
“你不疼吗?”
“嗯?”祝若生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难受的时候,这里”,江楠溪指了指自己的下颌角,继续说道:“会咬得很紧。”
她定定地看着他,盛着月光的眸子清澈透明,不染一丝杂质。
在渐大的风声里,不知是谁的心跳,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槐月末的海边山岛,风不停歇。
这海边的风,穿过松林,穿过山坳,穿过低草,最后吹到寺里来。
寺旁的树木被吹得呼呼作响,风起回落,幽篁萧萧,翠微如海,好像拍岸而来的潮汐水波,一阵阵漫上来,让人喘不上气。
祝若ᴶˢᴳᴮᴮ生只觉得自己是被这风吹魔怔了,满脑子都是江楠溪的那句,“你不疼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着痕迹地松了松颌角,因着脑子过分关注自己的后牙是否还因为身上的隐痛而咬紧,此时嘴角却不合时宜地微微抽搐起来,他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也知道应当是怪异得紧,于是慌乱地转过头去。
但江楠溪显然不是那会看人脸色的,她此时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才微微侧了侧身,她立马仰头追了上去,“小师傅,你莫不是被这大风给吹傻了吧。”
她的头发被吹得有些松散凌乱,有那么几缕挂到了脸上,脸上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倒是满是促狭揶揄。
她伸手去拨了拨脸上的头发,随意撩起挂在了耳后,月光下的耳垂莹白可爱。
祝若生被她这一句问得有些不太自在,眼神从她脸上移了回来,将挂着灯笼的木杆子递到了她手里,缓缓道:“风大,回去吧。”
“好吧。”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灯柄上传来浅淡的温度。灯笼里的烛光微弱,檀色的光晕透过微黄的纱纸,散开清清浅浅的柔光。在这寂寂黑夜之中,倒是叫人觉得心安温暖。
江楠溪一手握着灯柄,一手轻托着他的手肘,虚扶着他往紫竹院去了。
少女的手心传来一阵阵的热意,这股热意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覆在他的手肘上,这样的接触让他又不自觉地咬起后牙来。
他终于无奈地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来。
祝若生突然庆幸,这姑娘从不是寻根问底的性子,比如此刻,他说要回去,她便安安静静地在一边扶着他。不再追问他为什么明明伤还没好全,明明自己还痛着,还非要下床走到寺外去吹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山风。
不然,若是她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可能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非要出来。
大概,真是被那风给吹傻了吧。
两人才回了屋子,房里温暖干燥,将才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摆的心思这会终于平复下来。江楠溪将他扶到床上坐下,他靠着床上的背靠,眼帘松松地搭着,卸下力来,这才感觉身体要舒服许多,就连精神也要清醒许多。只是才安静没一会,想到刚刚在寺门口见到江楠溪与吴槐道别的场景,他又抬了抬眼,突然发问道:“你们这里管年轻男子叫大爷?”
“嗯?”江楠溪正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着喉咙,冷不丁听见他这么一句,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
祝若生靠坐在床边,轻轻挑起衣袖口子上的一根线头,白色的麻线绕在手指上,压出一道微微下陷的印迹来。他眼皮也没抬,貌似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你说的吴家管客船的大爷?”
“啊,你是说吴大哥啊,他是吴大爷的儿子。”江楠溪恍然大悟,又倒了一杯水,给祝若生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