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vagary【完结】
时间:2023-03-14 10:47:04

  为什么你和我一样喜欢自虐。这样精美的折磨,无声的拷问。南唐,你这可怜的妖精。
  他看着我,冷笑,“你说一句实话。当真是我们两个人要你选,你会选我还是他?”
  “问的自私。你希望我答的也自私吗?”我问他,“你希望吗?”
  “……”他无言以对。
  我突然呆住,从南唐肩上望过去,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枯瑟柳叶如金缕薄雨洒上衣衫,纷纷落叶飘香砌。秋风渐凉,凉如他淡淡的笑容。
  程诺。他来了。他到底还是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南唐奇怪地转过身,叫我,然后看到他,怔住。
  “你谁都不选。”南唐轻轻地说:“你只要他。他吹一声口哨你就飞过去。你这个傻瓜。苏艾晚,白痴,你还在教训我,这就是你那可怜兮兮的梦想吗?”
  我默默地走过去,不回答。
  他站在那里等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我们走。”
  靳夕沉默起来,冷落了他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得回脆弱的宁静。他找不到我。那是真的。不接他的电话,按掉他的手机。下课后,安然,或者毕罗准时过来找我,把我带到程诺那里,丝毫不给他讲话的时间。
  我像一只活生生的人偶,被那个人远远地提着线头左右牵动,似乎连笑容都没有分寸。
  毕罗极其奇怪,他好奇我同程诺的关系。
  “他怎么收得你这么牢?”他笑问。
  我苦笑,我怎知道。可是程诺,如果他有那个能力,我相信他更愿意把我锁进记忆的琥珀屋里,自己带着置身事外的超然和身临其境的痛楚,在变幻的光彩和无穷的孤寂里遥看我一日日地枯萎。他是不是真的想这样做呢?如果他可以。
  毕罗笑说:“认得他这么久,他一直是一个人。我还以为他这四年不打算找女友。”他凑近我,悄声问,“你怎么认得他的?”
  我不说话,只平静地微笑。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明白。
  “有时候我真有点怀疑他是gay。”毕罗悄声说。
  我一怔,然后大笑。
  程诺。可怜的人。
  “当然了。他当然不是。”毕罗被我笑得很窘,撇开话题说:“可是他对女孩子的态度。哼哼。”他挤眉弄眼,“小妹妹,说出来不怕你生气。三年来倒追他的女生也多得够人瞧的,你真的不是最出众的一个。”
  我微笑。他不明白,怎样他也不会明白。
  “程诺那种态度。呵,该不该得罪的也全被他给得罪尽了。这小子,我还以为他心有多高,仗着自己出色,就可以随便挑拣。”
  我笑着接口,“结果不过是拣到我这么一件次品。”
  毕罗脸色大窘,急忙缓口,“你自有你的好处。”
  我笑,我哪有什么好处。程诺,他不会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根本不是个可以言笑容与的女孩子,一如在我眼中,他亦不是靳夕一样可以同我谈笑风生的男孩子。我们对彼此而言都已不是常人。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我知道他同我一样。我们没办法抗拒这样一种力量,茫然而沉厚地将我们胶结在一起。无论他对我做了些什么,我都没力气没理由反抗。正如无论我对他做些什么,他都不会计较不会分辨。
  我们已经不是从前那两个年少的孩子,一个稚气,一个懵懂。宿命纠葛,没有什么能比伤害更有力地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喜欢不能,爱亦不能。
  毕罗说:“就在上个学期,大二的一个女孩子紧紧地跟上了程诺。真是的,那孩子做尽了功夫,程诺就是无动于衷。”他睨我一眼,见我声色不动,才放心道:“我就亲眼见到过一次,就在这办公室里,只他们两个人,那孩子也是太放肆,居然自己蹭到他身边去撒娇。”
  毕罗苦笑,“软玉温香,投怀送抱。换了我说不定乐成怎样。”
  我大笑。
  “谁知程诺那小子居然一个耳光就甩过去,当场把那孩子打得呆住。当时我正好突然进去,看得一清二楚,吓得半死,马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那女孩子大小也是个学校里风头够劲的人物,程诺这么给她没脸,被外人知道,她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有人轻声叩门,“谁在练习口才?”
  毕罗脸色一白,跳起来就逃,不忘对我做了个鬼脸。
  他站在门前,冷冷地看我。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突然问,“你想关我多久?”
  他沉下脸不理我。
  “我大一,你大三。你想要我接下来这四年每天都困在这间屋子里吗?你能关我多久?”
  他摔上门,脱下风衣扔到我身边,神情绷紧,“能关你多久,我就关你多久。苏沉香,你想和我讨价还价吗?”
  我无可奈何地笑,“我还以为是我疯掉了。”
  他走过来,突然伸手拉住我的长发轻轻摩弄,“你怎么留起这么长的头发。”
  “我喜欢。”我不给他讲话的时间,“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
  他眼神阴郁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会猜测下句。人会变。从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可以珍如拱璧。
  从前喜欢过的东西呢?
  “沉香。”
  我盯着他,“你说过给我时间。”
  他突然软弱下来。我感觉得到。他没有丝毫变化,可是眼神中的凌厉骤然黯淡。他纵容了我,过分地。如今他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已经收不回所有的承诺和时间。
  他突然轻声地说:“她是你姐姐。”
  我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骤然刺痛,尖锐地逼入清凉脑海。我尖声问,“你说什么?”
  他坐在我身边,垂下头,“她是你亲姐姐。”
  “你疯了!”我扯住他衣领,“程诺,你脑子有毛病了!”
  他利落地扣住我手腕,盯住我,声音是一贯的寒郁低沉,“沉香,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已经猜到。现在你给我接受这个事实。”
  我用力挣扎,挣不开他的手,我大叫起来,低下头狠狠咬他一口,他负痛放开我一瞬,随即又飞快地抓住。我大叫,他突然抬手,似乎要给我一耳光,却忽然犹豫,终于放下手。
  我慢慢冷静下来。
  程诺盯着我,半晌放开了手,冷冷道:“还真是伶牙俐齿。”他的手背上印出我的齿痕,很深。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一切空荡荡毫无依凭。我的眼睛看不到一切,我的手指碰不到一切。谁对我许下过诺言?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为什么。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是生命还是灵魂?我的一切都已残缺。谁都可以同我分享同我争夺。我没有守护的能力,连自尊都可以一败涂地。
  我大声痛哭起来。
  他坐在我身边,我知道他看着我,犹豫着,迟疑着。终于我感觉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慢慢地揽住我,让我的头靠在真正温暖坚实的地方。
  我耐心地在他怀里哭泣,一塌糊涂,毫无余地。有什么好顾忌呢,既然他无所不知。
  “她对你说的?”我断断续续地确认。
  他默默点头。我坐直,他随即放开我。
  出乎我意料地,他慢慢地点起一支烟,忽然又捻灭。我抢过来,手指颤抖着又点燃。他看着我,从我手里拿回来,细细的青色烟雾辗转升腾。他慢慢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烟草温暖而躁动的气息,带有丰郁华美的不安感,这一刻却让我平静。
  我慢慢靠在他身边。
  “她叫檀香。我叫沉香。她大我十一岁。她的名字,是她妈妈取的。我的名字,是我妈妈取的。她是我亲姨妈的女儿啊。”
  他轻轻叹息,“你妈妈没有你这样多愁善感。”
  “没错。她和我姨妈从小争到大。论起事业、家庭,看在别人眼里到底都是她占了上风。姨妈给表姐取名檀香,她就叫我沉香,刻意地要我名贵过她一筹。
  我妈和我爸,所有人看来都当真是佳偶天成。结果却落了个这样收场。我从小就觉出姨妈的奇怪。她没嫁过人,却生了我表姐。她们一直住我家里。像家人。可是这总不能算是正常。爸对表姐极好,妈对爸却始终有种古怪态度。说不上是若即若离,还是不屑。我知道爸的生意也是借妈不少声名,还以为是妈向来骄傲,何况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吵过架,简直,现在想想,真的是相敬如冰。
  怪不得,我从前听人说我爸和我妈结婚之前,他是和我姨妈在一起。檀香,她果然是我爸和我姨妈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我妈那样对她对我,她百般努力,盼着我有出众本事压得过檀香,为她出这一口气。”
  “你表姐不是这样说。”他轻轻地说,“她只说,你妈妈太强悍,从她母亲那里强夺了一切。作为她,没有理由不去为她妈妈报上一箭之仇。”
  我点头。已经足够平静。一切都已明了。一切都已结束。
  那一天,我约了他,程诺。他说好要帮我拍照。
  忘记为了什么我跑出去,要他到我家里等我。我一贯任性,要他等也是经常事。
  只是这一次,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不像从前一样在客厅里等我,带着熟悉微笑和纵容神情。
  我跑上楼,听见自己房间里有古怪响动,像动物的喘息。天晓得,我从没养过宠物。
  推开门的一刻,真的是不假思索。
  我看到一切。
  几乎是跌倒之后又爬下楼梯的,唯一的念头是逃离,毫无理由,毫无感觉。我跌倒在客厅冰冷的地面上,有古董架在我身后斜斜倒落,碎乱了一地摆设装饰,一片狼藉。
  他追着我下来,凌乱头发,衣衫不整,他伸手来扶我。那样的表情。没有表情。我难以忍受他碰到我。怎么可以。手边抓起的是摔碎的小半截琉璃水海,猛然地戳向他。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只有血涌出来,他按住自己的肩颈,摔倒在我面前。
  血涌的那么快那么多,馥郁可怖如狰狞□。
  我从哪里来的力气?我跳起来冲出门去。阳光苍白耀眼,直射我凝固的虹膜。我的身体被风尖锐地闯过。我感觉不到自己的移动或者方向。我的心脏在血的浸泡下辛辣悸动地疼痛起来,抽搐和纠结。我最后的感觉是自己的头发在风里凌乱地飞扬起来,只有那么一瞬。
  然后一切消失在黑暗的另一半里。
  我紧紧地抱住头。他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你到底要我怎样呢。”他忽然说。
  我摇头。我能够要他怎样呢?程诺,承诺啊。你又能够给我什么。
  可是他到底还是告诉了我事实。我突然抬起头看他,他的眼光冷漠而痛楚。
  程诺,你是真的想要解脱这一切吗?我明明了解的真相,为什么你要说出口。如果放任我继续模糊猜测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至少你就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说服你自己的理智,把我继续困在这里。
  他终于低声说:“你走吧。”
  我盯着他,而他慢慢地垂下头不看我。
  “沉香,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的。”他咬牙逼出这样一句,“好好记住。我真的已经到了尽头。”
 
 
第六章 
  手机屏幕上是陌生的号码。我接通,传来陌生男子声音。他音调沉稳愉快,开门见山便说:“沉香,你好。”
  我几乎没尖叫出来,努力控制自己,问:“您是哪位?”
  “我是原藤,你妈妈的丈夫。”他坦然地说,“我正在本城,可以见一面吗?你妈妈有礼物要我转交。”
  我迟疑。他已经微笑道:“今晚你可有时间?六点我来接你吃晚饭。可以?”
  我飞快地说:“我可以带个朋友吗?”是的,故意刁难。就是如此。
  原藤笑声开朗得近乎活泼,“是男朋友?欢迎之至。”
  我几乎气结。这日本鬼子如此没眼色,脸皮倒是厚得少见。我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去找杨哥。好久不曾同他联系。从安然那里,他想必早就知道我这期间过的是什么日子。然而我深知他绝不会来干涉一切。过往的一切,他太了解,也太明白。程诺的再次出现,即使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至少也是处之泰然。这件事想起来真的让人心怀怨怼。
  他早就知道程诺在这里,却始终不曾对我透露半点。这真让人生气。
  杨哥的态度却是一贯的坦然爽朗。自从我认得他起,他的镇定就一直是我的依赖。是的,我依赖他,纵然他始终不肯对我坦白。
  坐在原滕的车里,我心神不定。杨哥看出来,于是在我手上轻轻一按。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搜寻蛛丝马迹。但我一无所获。
  原藤笑容谦和。平心而论,我对这个日本男子毫无成见。他三十出头年纪,面目明朗,神情坦然,行止优雅大方。容貌谈不上俊美,却自有一番慷慨气势。
  但他娶了我母亲。事情立刻变得复杂。
  席间原藤显然把杨哥当作我的男友,于是操着一口流利汉语不住打趣。我按捺不住,几乎就要拂袖而去。想起妈妈,又勉强坐好。杨哥见我尴尬,便立时解围,“很晚了,小爱明天还有课。我们可否告辞?”
  原藤呵呵笑,“你很疼沉香,嗯?”
  我忍耐不住,抢白道:“我这个名字只有我妈妈才配叫。”
  杨哥苦笑。
  原藤一怔,“你妈妈说,我这样叫你,你会开心。”
  我气结。杨哥忙打圆场,“那我们先走了。”他拉着我便走,原藤却忽然阻住我们,笑道:“有几句话想和沉香单独说。”
  杨哥一怔,神色立刻戒备。原藤不看他,只望着我微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沉香,我这次来也是你妈妈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杨哥,等我一下。”我随原藤走到大株盆栽棕榈后面,盯住他。
  原藤看着我,笑说:“你对我没有好感。”
  “那么?”我盯住他的眼睛。
  “好倔强的女孩。像你妈妈。”他坦然微笑,“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女儿,称得上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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