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初夜拍卖时被路过来看热闹的长宁侯一见钟情,当即带回了京城,生下了叶久,你看看叶久那张脸,就知道随州城当的女子是什么水平了。”季玉钟中肯道:“季家也出美,所以这些美被嫁往各处,作为季家庞大的姻亲网,季家想要做什么事,满天下是帮手。”
苏照歌道:“可真是会用女的世家啊。”
季玉钟没接这句话,继续道:“而季家的女子也不仅嫁高门大户,只要是有利益需求的,可以嫁出去。好比说赵府老太太,当就是季家某个旁枝的小姐,而这个江南水寨的压寨夫,则是季家当代的嫡出小姐。”
苏照歌愣住了,震惊道:“季犹逢……你们俩的亲妹妹?嫁给水匪了?”
“和季犹逢也难说是亲兄弟吧,是被领进嫡系的。”季玉钟否认道:“季犹逢离经叛道,并不分乎血脉纯净,只要一个有用,并且需要这个份,就会将好认进嫡系,给好一个份便于行事罢了。名义上的亲妹妹,你觉季犹逢会对好有什么感情?”
苏照歌想那对你什么感情?季家「嫡」小姐被嫁给水匪,你却季家掌权呢。
“那为什么这样的小姐嫁给水匪?”苏照歌试着用季犹逢的思路思考事情:“不管怎么样是嫡系了,嫁去京城或者嫁给什么高官岂不是更好。”
“自然因为水匪的作用更大。”季玉钟笑了一下:“苏姑娘你想一想,早是活不下去的才落草为寇,区区水匪,连岸上不了,又有江南水军又有随州军府,们怎么能发展成如今的气候,背后安能没扶持?”
苏照歌道:“季犹逢?”
“不是水匪成了气候季犹逢才这位小姐嫁过来的。”季玉钟轻声道:“当水匪头儿还力弱势微的时候,季犹逢就这位「亲妹妹」嫁给了。那这位「亲妹妹」才一岁。这片水匪,是随州府衙,江南水军,是季犹逢——亲手扶起来的一只吸金巨兽,吸着江南所有商路的血,供养出季家这么一个地狱。”
苏照歌震惊无言,半晌见季玉钟抬头,嘲讽似的一笑:“你觉流风回雪楼赚钱吗?换个问法,你觉流风回雪楼杀手们所赚回来的钱,能与们所付出的成本合帐吗?”
苏照歌讷讷无语,好没见过流风回雪楼的账本,也不知道其杀手们每天能赚回来多少。
“所以说你有一种无知者无谓的勇敢。”季玉钟笑道:“你什么不知道,就敢季犹逢眼前弄鬼。而叶久什么知道,怎么会喜欢上你呢?”
第76章
“少说废话,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苏照歌随口怼了回去,接着问道:“东拉西扯的,就算季犹逢有理由有能力来水匪大营,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叶轻舟也会来这里的。”
“我不知道叶久会不会来这里,我只是猜到他盯上季犹逢了。我说了啊,那把伞。”季玉钟耸耸肩:“我在季犹逢手里看到了那把伞,季犹逢对叶久执念深重,见到叶久亲笔必然会扣下,这没什么好说的。可那把伞上由叶久亲手画了良安郡主的花,经由你——一个杀手做桥梁递到季犹逢手里。那把伞真的不是一封复仇通知吗?”
他淡淡道:“季犹逢总觉得这些年来,叶久废了,我却不这么认为。”
苏照歌震撼无语,想起来她回流风回雪楼复命那个晚上。
叶轻舟坐在门口,没有看她,眉目很淡然地在看雨,说到那把伞也只是随便指了一下,压根看不出来有什么背后的寓意……
苏照歌有点艰难道:“我觉得你会不会想多了……那把伞没……”
“再说你,从性格上来看,”季犹逢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照歌,把苏照歌拳头看硬了:“实话讲,苏姑娘,你实在不是个做细作的材料,叶久只会比我更心知肚明这一点。他喜欢你,他真的放心你独自回去应付流风回雪楼吗?叶久未必知道你会漏出什么破绽,但他应该是做暗卫出身的,做间谍的种种危险他难道不知道?”
苏照歌:“……”
竟然没法反驳。
“你那次回来,出事了吧?我听下面人提过一嘴。”季玉钟哼笑道:“怎么了?”
“一个女人见我……”震惊之下苏照歌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情绪,茫然道:“说我……仍是完壁之身,怎么伺候了长宁侯的?”
这下季玉钟也沉默了。
倒没想到问题出在这里,他还以为是什么言语上的破绽呢。
可叶久既然喜欢她,又……怎么会在这个上叫人看出这种不对?
半晌,季玉钟评价道:“这是我这辈子难得不太明白叶久的时刻。你们两厢情好,问题竟然出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时你遇到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他的终点了,没法一起走,不是因为你不好。你这样年轻,天地广阔,该去见一见,多年后回头,我只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罢了。”
暗夜中的吻无所谓,那可以是不为人知的慰藉。就像飞鸟会在流浪过的地方休息徘徊,但终究要去春暖花开的地方定居。
因为叶轻舟想要她去「春暖花开的地方」,遇到比他更好的「良人」。
苏照歌默默,良久道:“……因为无论是季犹逢还是你,其实都不知道他真正是个怎样的人。”
季玉钟挑眉道:“真不敢相信你能说出这个话,完壁之身的「枕边人」,还要靠我猜测叶久的想法才能找到他的苏姑娘?”
苏照歌把刀「哐」一声拍在桌面上。
“那把伞也相当于一个护身符吧。”季玉钟正色:“你寻常出门撑伞都是叶久亲手所画,在季犹逢看来,那是一种「宠爱」吧。这份「宠爱」代表你在长宁侯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所以季犹逢容忍了你的「破绽」。”
“不觉得这是叶久的恶意吗?无论那把伞是作为你的护身符,还是一个复仇的通知。我觉得那像是叶久对季犹逢的一句嘲笑啊。”季玉钟忍俊不禁:“可笑季犹逢觉得那是叶久困于女色的证明,他不能接受叶久竟然为了女人花费时间精力乃至真情,可尽情嘲笑了他一顿呢。”
苏照歌道:“你甚至没见过叶轻舟本人,而季犹逢研究了叶轻舟这么多年,你怎么确定你的想法是对的,而不是如季犹逢所想的那样,只是单纯的有闲情呢?”
“我没法确定,可能确实叶久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查,他来随州玩来了。你大可把这件事理解成一个赌局,要么是我对了,叶久查到了一切,他抓到了季犹逢的踪迹,所以要来水寨复仇;要么是季犹逢对了,叶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可能在随州某个面馆里吃饭。那你为什来找我?你慌什么呢?”季玉钟眉目幽幽低垂,像是久居洞穴的阴鬼低笑:“揭盅之刻已在眼前,猜猜我们能不能在水寨里见到叶久?”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见他。你已经把宝压在我身上了,我只能向你保证,我绝对比季犹逢更想见他。”季玉钟站起来,水面上有风来灌满他的衣袖,他望着远处渐渐浮现的影影绰绰的庞大水寨影子,喃喃道:“……我也在努力。”
苏照歌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都太难了,苏姑娘。”季玉钟摆摆手:“你又是谁?”
他这一句问来得太突然,直击要点。苏照歌还未及变色,季玉钟突然一皱眉:“——你听到琵琶声了吗?”
苏照歌凝眉,她也听到了。这旋律隐隐一听竟然十分熟悉,好像是……
清颖樽前酒满衣,十年风月旧相知。这还是她唱给叶轻舟听的曲子。
这琵琶声听起来实在太熟悉。
“听说长宁侯雅擅音律,尤其一手琵琶出神入化,堪称国手。”季玉钟低低笑起来:“你看,揭盅了。”
“是我赢了……季犹逢。”
琵琶声幽幽临江。
“真好听,没想到小船你琵琶弹的这么好,这曲子叫什么?我都没听过。”赵康成掀帘子进了船舱:“我们快到了。”
“叫旧相逢。”叶轻舟淡淡道:“大公子没听过也正常,这是京城的曲子。”
赵康成丝毫不觉得不对:“小船你还去过京城啊?”
“我们这样的人,走南闯北,哪里都讨过生活。”叶轻舟把琵琶放下,赵康成立刻上前来把那琵琶收起来放好。他当真喜欢小船,恨不得有什么事都为她代劳。
叶轻舟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眸色透出点悲悯:“大公子真的喜欢我吗?”
“自然了。”赵康成挠挠头:“小船,我前半辈子是个混账,但遇上你以后我就……我就……我就收了心了。”
叶轻舟目光奇异地看着他,赵康成殷殷切切又嘱咐道:“要不是长宁侯那天杀的混账逼得你太紧,我也不想把你放到这里来的。小船,你放心,我总还能护住你。”
他又有点谨慎似的道:“但是这个地方……其实也是有点危险,委屈你待个七八日,一定要谨言慎行,我给你安置好,会有人给你送饭,你就不要出门,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说你是赵府的人。等长宁侯走了之后我立刻来接你。”
叶轻舟轻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大公子,您又不陪我,总要给小船交个底,小船才好安心。”
赵康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仿佛决定了什么,一咬牙:“小船,你也是赵家的人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这里是水匪大营。”
叶轻舟震惊道:“天呐,这里竟然是水匪大营!”
“小船不要怕。”赵康成立马安抚道:“这水匪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们和我们是一家的。你安分守己,不会有人来害你的。”
「他们和我们是一家的」。也不知道这赵大人是怎么养出来的儿子,纨绔恶劣是真的,天真愚蠢也是真的。因利益聚合的关系,谁和谁能称得上是「我们是一家的」?
叶轻舟漫无边际地想,如果他是赵大人,儿子这么个德行,水寨这种事压根就不能叫他知道,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少爷,才是真正能保全他的办法。
有时候想保全一个人,总是如此的。
赵康成看着他的脸色似有情意,心下有些痒,不禁凑近问道:“小船……你在想什么呢?”
叶轻舟拄着脸,看他,诚恳道:“我在想大船。”
“哦。”赵康成有些失落,道:“大船在府里好着呢,有什么可想的。”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啊大公子。”叶轻舟叹道:“不知道有没有再见之期了,只希望她日后一切都好。”
“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赵康成面色一变:“小船你真的放一万个心,这里很隐蔽,不会有人敢动你的……”
正巧这时船身晃了一下,随即停了。叶轻舟听到外面有几个粗粝的声音问:“什么人!”
赵康成面色一变,转身掀帘子出去了,叫道:“瞎了你的狗眼,随州城赵府大公子的船,你也敢拦?”
叶轻舟顺着掀起的船帘向外扫了一眼,无数巨船以铁索勾连,汇集成一座巨大水寨,船身极高,彼此之间常有搭桥,上有持着火把的守卫。一眼望去不见天日,的确是处震撼所在。他们停在一处码头十米外,拦住他们的是把守的水匪。
他倦倦地想,季犹逢和那水匪头子怎么想的,这些船之间勾得这么紧,找准时机方法,放把火,烧到全寨用不上两个时辰功夫。
帘子一掀即落。那守卫似乎并不知道赵家,和身边的人互通了两句话,横眉立目道:“什么随州城的赵家!你爷爷我从来都没听过!你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似乎跟左右使了个眼色:“来人,拿下!”
“你们怎么连赵家都不知道!”赵康成有点急了,但水匪动作奇快,叶轻舟听得一声闷响,好像是有谁砸了赵康成一记,赵康成哭爹喊娘道:“哎哟你们这没眼色的杂碎!哎哟!”
强压之下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大叫道:“伐木不从山中来!我家……哎哟!取火偏从我家出!”
他这两句话一出口,那几个守卫终于停了手,外面静了一瞬,随即那守卫道:“误会一场,原来是「羽」家人。还望公子恕罪。”
叶轻舟:“……”
接头的话也能忘!这赵大公子是个什么愣头青!
赵康成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想要理论什么,叶轻舟没兴趣听他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了,出声提醒道:“大公子。”
“少爷今天放你们一马。”赵康成深吸一口气,放弃了骂战,语气恶劣道:“快让我进去!之前就递过消息来了!”
那几个守卫为难道:“弟兄几个之前的确接到了消息,但大公子您看……我们家夫人今日过寿,有贵客前来,今日外人不许入寨的。”
“你们夫人过寿?”赵康成没想到这一茬,但也不重要:“我只是送我家眷来避个风头,碍着你们家夫人什么事了!”
“上面有交代呀……”
叶轻舟扶额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一荷包银子,掂量了一下,才施施然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们上面真的有……”
那几个守卫本来还在与赵康成扯皮,一见叶轻舟掀了帘子出来,当即不约而同的呼吸一窒。
“婢子别无所求,只求一个地方容身。这点心意,请各位大哥喝茶。”叶轻舟把那袋银子递出去,仪态万方地行了个万福礼:“我悄悄的,绝不叫人看到,给各位大哥为难。”
那领头的守卫不过二十上下的岁数,一见到叶轻舟的脸,这包银子无论如何也推举不了,话也软了下来:“这位……”
赵康成臭脸道:“这位就是我的家眷!”
那领头的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赵康成。
“我知道各位大哥难做,但尊寨夫人今日过寿,那明日不是便能够进了吗?我安静躲藏一日,到时候只做是明日来的,或昨日来的。”叶轻舟眼尖,余光扫到另一叶小船,只见那上面坐着一群彩衣姑娘,怀抱着各色乐器,个个面有哀色。他小声道:“或者那边,想必那是为夫人宴席献乐的人了,婢子不才,也会一手琵琶,只做献艺的人进去,岂不圆满?”
那守卫还有些犹疑,叶轻舟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眸子很静,像一汪深湖。
“哎,算了,你进去吧。”那守卫败下阵来:“安安静静的就行。”
第77章
小船悄无声息地行驶进水寨深处。
赵康成那德行,明显就是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水寨地址和入门口令,绝不可能是赵家与水匪说话的关键人物,是以哪怕占着个赵家大公子的名头,也未受到多少礼遇,叶轻舟猜赵大人很有可能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儿子摸到水寨来了。
说是进了水寨躲着,赵康成也不敢在这里要东要西,只得了偏僻角落的一个小房间,有个守卫到底不放心,跟了进来打点,只说在这里住下不要出门,每天都会有人送饭。
守卫交代完了仍旧不肯走,赵康成横眉立目:“没眼色的,还不下去!我和我家眷说两句体己话,你还要听是怎么着?”
那守卫面色一变,到底不好得罪这「羽」家大公子,悻悻走了。
叶轻舟望着那守卫离去的背影,又想到那守卫临去之前看自己的目光,不禁哂笑——倘或「小船姑娘」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赵康成就这么把她安置在水寨,他前脚离开,只怕「小船」后脚就被这帮水寨的守卫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