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春山听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8 17:24:11

  太黑了,四周好像有一些树的影子,那树冠高耸入云,透不进来一丝光亮,他像是走在一条极狭窄,极黑暗的林间小路中。四周影影绰绰,林子里有人……他有点抗拒了,却还是不舍得放开前面那人的手。
  他恢复了一点神智,树林中也透下点光来了,他还是看不清前面那个人全貌,却看到了那个人的裙角。
  大红色,金线密织,百合花,家常香气……
  他迷迷茫茫想,哦,原来是您啊。
  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不能牵着自己去的。那点抵抗之心烟消云散,他继续浑浑噩噩地跟着往前走。
  不知道在这片黑暗里走了多久,路边却突然出现了散发着微光的花朵,有不知名的,火辣张扬的花瓣。每隔几步路,便热热闹闹地在路边开出一丛来,汇聚成不小的一团光源,一截一截地照亮他的路。
  最开始他视而不见,然而走着走着再碰见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多瞧一眼。
  真是炽热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生命啊。
  然而他步履不停。
  风景虽好,但是这都不值得他放开眼前那个人的手。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林间的路似乎终于到尽头了。尽头处分出另一条岔路来,那散发着微光的花朵一路向着岔路生长而去,而她要领着他去的这一条却重归黑暗。
  这也无所谓。他想着,有您在我无所惧怕。
  即将走入那黑暗之路的时候,他不肯放慢或者停下脚步。然而却终究觉得可惜,目光停留在那花朵上,贪看那光芒,直到走过了都不忍回头。
  再不看一看,之后就见不到了吧……
  他突然听到前面领着他的人叹了一声,然而叹息中又似乎含笑。随后手里一空,那人放手了。
  不,别放手,我做错什么了吗……他心里慌张起来,然而前面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开了口。
  她说:“心有不舍,还不到你来的时候,回头吧。”
  他感觉自己的脸扭曲了起来,他心里很酸涩,很想痛哭出声,想说没有,这就是我该来的时候,我已经见到您了,我不能去没有您的地方……
  然而前面的人已经消失了,他张大眼睛去看,面前那条漆黑的路上只有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然而很快,却又有另一个人牵住了他的手。
  这只手和刚才的不一样,没有那么柔嫩,但却一样的温暖,指腹有点薄茧,握在手里非常踏实。
  他同样看不清这个人的全貌,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甚至他有点抗拒。他想你放了我,如果我顺着那条路找下去,我说不定能把她找回来……
  然而这个人非常坚定,牢牢握着他,一步一步将他带到了岔路上。
  “你……”他用力想说些什么。
  天光豁然洞开,声色涌入五识,什么漆黑的林子,发光的花,路都消失了。他闻到了浓郁的熏香气味,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上,隐约能听到窗外的鸟在叫。穿红裙子的女孩儿百无聊赖地坐在他床前,手里举着一支饱蘸浓墨的毛笔……他细细品味了一下,感觉脸上有点湿。
  “实在是缘分啊,苏姑娘。”叶轻舟道:“每次醒过来总能看见你。在我脸上画什么呢?”
  “我也总能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场合看见侯爷,我们都应当习惯了才是。”苏照歌顿了顿,表情像是有些欣慰,又像是有些失望。叶轻舟撑着道:“怎么,见我醒了,倒失望?”
  “想着也算和侯爷生死与共互剖肝胆了,侯爷还叫我苏姑娘,实在是见外。”那情绪转瞬便过,苏照歌施施然把毛笔放下,说:“侯爷莫怪,这是季五和王二公子一起出的主意,季五说为了防止我看着睡梦中的您色心大起乃至于作出不可挽回之事,最好把您的脸盖上。然后王二公子说那样您有梦中窒息的风险,不如在您脸上画点东西,您是爱护容颜之人,一生气就起来了也说不准。”
  她看了看毛笔,若有所思道:“……确实是很有道理。”
  叶轻舟眼中露出点笑意:“那这两个王八蛋怎么不自己来画?”
  苏照歌诚恳道:“可能是因为现在只有我打得过您吧。”
  他撑了撑自己,想要坐起来,本以为会很艰难,没想到却只如一场大梦初醒,浑身上下除了有点乏力和背后之前被房梁击打的地方还有闷痛,其他的伤处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叶轻舟默默盘算了一下:“我睡了多久?一个月?”
  苏照歌便叹口气:“二十八天。来回换了不知道多少太医,圣上派人来垂问好几次了,宫里不知道送来了多少名贵药材。”
  叶轻舟下床,环视一周,还是长宁侯府那个他和苏照歌共寝的房间,这是这回再看这个房间,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好像这地方不再只是一个豪华府邸,这里到处都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像是回家了。
  “王朗和季五每天晚上都会来看看你的状态,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交情不错,我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来了。”苏照歌絮絮道,叶轻舟随手拿了件雪青色袍子披上,答应着,苏照歌交代完,似乎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叶轻舟便笑,问道:“除了这些,没旁的要问的了?”
  苏照歌想了想:“大梦二十八天,侯爷都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叶轻舟想,但是他笑道:“很多花。”
第92章
  今日难得天气不冷。
  偌大的堂屋内铺陈开各色流光璀璨的华丽料子,婢女们来来往往,又送进来许多皮毛之类的东西,各色各样都有,简直要挑花眼。
  “我从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就在想,名冠京城的苏姑娘,怎么能是这样一个对自己不上心的女孩儿。”叶轻舟缩在狐裘里,捧着茶杯,看那些料子的目光挑剔刻薄的像是个寡了三十年的老太后。
  这目光苏照歌很熟悉——她前世还未出嫁时住在宫里,后宫娘娘们打量着衣裳上呲毛的绣花,不亮堂了的首饰,颜色不饱满的翡翠,没来得及修补的掉了漆的桌子……就是叶轻舟此刻的眼神。
  他虽然大病初醒,然而睡了二十八天后精神却健旺得很,下了床刚把自己收拾利索,转头再一细看苏照歌,突然皱眉,苏照歌还没来得及问他在想什么,他立刻吩咐下去,要拿什么什么料子,什么什么配件上来……难为他记得住,竟然也不嫌琐碎!
  醒过来第一件事不去宫里面圣,不去圣安司查问,不找王朗和身份成疑的季五交代,却来挑她衣裳的不是?
  三五个婢女围绕在苏照歌身边测身量,苏照歌不得不抬手挺胸说话:“谁说我没用心,我就是不擅长而已!哎……我不要这个!”
  一个婢女将一张玄黑色狐裘放到苏照歌脸颊旁展示给叶轻舟看,叶轻舟扫了一眼,评价道:“不要也好,黑色太沉重,也不衬你。”
  “我不要这么厚的毛,”苏照歌道:“我不冷,用不上,热死了……”
  婢女含笑把那张皮子拿了下去,叶轻舟眼神在另一条皮子上点了一下示意婢女去拿。
  他自己则慢条斯理道:“不要不行。你是仗着年轻又内力充沛,才贪凉,不穿厚衣裳老来都要做病。”,看了看她,又道:“也不要这个,这色染得真恶心。换条白的来试试。”
  苏照歌表情麻木,心想出现了,时隔十年她又见识到了!
  叶轻舟是个只要有功夫就喜欢到处讲究的骚人,要好吃好穿好用,十年前他性格远没现在开朗,然而穿衣梳头挑剔讲究之处,可比她这个正经宫里长大的贵女啰嗦多了!他不明说,但有时自己早上已经梳好了发髻戴好了头面,他扫过来一眼,也不说哪里不对劲,也不说哪里不满意,自己就过来把她重新收拾一遍,上到首饰头面下到鞋尖的绣花颜色不对……
  然而十年后回来叶轻舟从没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啰嗦过,虽然他自己用度还是精致,却感觉比十年前好伺候多了。苏照歌一度以为那是因为他人在关外,战场苦寒,就算他是侯爵之身,哪有他挑剔的余地,活生生给他扳过来了。
  结果今天一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混账挑个料子都挑一个时辰了也没挑出满意的!
  苏照歌尝试转移话题,她再听叶轻舟没完没了的挑下去就要疯了:“京城也没有这么冷,侯爷怎么在府里攒了这么多皮毛料子?”
  叶轻舟随手把茶盏撂在桌子上,他刚才闻了半天,到底没喝,身后的冬至司空见惯,给他撤了下去。苏照歌又忍不住问道:“茶又怎么了?不是说今年新出的明前茶,成色极好,宫里特送过来的吗。”
  “这算什么多?拢共也没拿上来二百匹,赶不上宫里一次赏的。又不是给你正经做冬天的衣裳,裁两身先对付着而已,回头正经裁冬衣的时候你要有兴趣就去看看府里库房。不过我府里的毛料子确实多,很多是当年在关外带回来的,成色确实比京城这边好些。”叶轻舟笑道:“茶没怎么,不过听太医嘱咐说这段时间最好不要饮茶饮酒,我嘴馋,沏点上来闻闻解馋罢了。这条不错,拿下去叫他们处理了。”
  冬至又拿了个不知道什么的盏子上来,叶轻舟接过来,这个倒是能喝了。
  苏照歌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倒是窝在那里很逍遥,自己要是再这么重复挺胸抬头抬手两个时辰,可真是要腻歪疯了。
  “我听说侯爷醒了——”外面突然传来王朗的声音:“哎哟,这是做什么呢,铺排这么大,你刚醒来就要骚?哦,原来是给苏姑娘做衣裳啊。”
  “……”苏照歌情真意切道:“二公子您可来了!”
  王朗挠挠头。叶轻舟没理他,稍稍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季玉钟身上。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见面,苏照歌也好奇,想看一下季玉钟的反应。他之前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说想见长宁侯,甚至不惜背叛养育自己长大的季犹逢。而叶轻舟和流风回雪楼之间是深仇大恨,这两个人见面会怎么说话,也真是叫人好奇。
  季玉钟似乎有点局促,目光却死死盯着叶轻舟:“……”
  纵观他的一生,一直都被叶久的阴影笼罩。他曾期待他,复又痛恨他,最后还是期待他。然而真正见面的时候却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叶久大病初醒,肤色还是苍白。他比常人更畏寒,靠在狐裘里,真正是玉山巍巍,冰雕玉砌般的一个人。
  “……侯爷。”半晌,季玉钟只打了个招呼。
  “你一个人从江南过来,没带行李吧?”用了比他更长的时间,叶轻舟才道:“正好这儿挑料子呢,你也选着点,裁两身衣服穿。”
  季玉钟没想到他竟然不先问身份,反而说了这么一句,当即愣在原地。
  “你这倒显得好像我没照顾好似的,我还能差了季五公子吃穿住行?”王朗不爽道:“怎么苏姑娘也有衣裳穿季五也有衣裳穿,就没我的份?我跟着你去江南,那是多么担惊受怕,还打探到了件大事,这样天大的人情,结果连件衣裳你都不带我?”
  “你天天吃席,我看你爽得很,哪来的担惊受怕,这茬里没你的份。”叶轻舟起身,说:“咱们两个先谈。”
  路过季玉钟时,他看了一眼季玉钟身上的青灰色浮光锦袍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喜欢浮光锦吗?”
  季玉钟如遭重击,半晌才道:“……不喜欢。”
  王朗倒一愣,心说不喜欢?浮光锦漂亮,季玉钟一直穿这料子没下身过,哪来的不喜欢?
  “不喜欢就叫他们撤下去。”叶轻舟似乎毫不意外,随口吩咐冬至道:“给玉钟公子拿别的料子来。”
  他跟王朗出去了。苏照歌围在一堆名贵布料里,心想这说了什么,季玉钟却突然露出个十分复杂的笑来。
  他捂住了脸,声音有点颤:“我不喜欢……”
  那样子苏照歌一见之下有点不忍,又想不明白关窍,趁着叶轻舟可算走了,她从那堆料子和婢女间挣脱出来,走近问道:“你怎么了?”
  “十二年了。”季玉钟把手放下,他眼角有点发红。他看着苏照歌,笑道:“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挑点别的?”估计又是季犹逢搞出来的什么内情。苏照歌不愿触人伤心事,转了个话题。
  “我不急着挑料子。”季玉钟道:“苏姑娘,不如一起去听听叶久要和王朗说什么。”
第93章
  “我不去。”苏照歌摆手拒绝:“你别害我,万一他们聊了点什么朝堂机密,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下人们看到他们像是要开始谈事情,十分知情识趣地把那些衣料留在原地,知情识趣地退下去了,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关心的样子。
  季玉钟道:“你就不好奇王朗会和叶久说什么?”
  苏照歌道:“我好奇的部分大概能猜到,其他的我不关心。万一被发现怎么办,我才不去讨这个嫌。”
  季玉钟惊奇道:“你能猜到?”
  苏照歌:“……”
  苏照歌心想从认识以来你就一直在抨击我的心智,我是个普通人就这么让你快乐吗?
  “王朗不上庙堂,叶久不可能和他聊你我不能听的朝堂机密。”季玉钟继续道:“避开你我,八成要聊的东西与你我有关。你能猜到王朗想对叶久说什么,那你就不好奇叶久要对王朗说什么?”
  苏照歌:“……”
  季玉钟瞧着她的脸色,趁热打铁道:“何况你并不十分了解王朗,你怎么就确定王朗一定会按照你的猜测走?就是季犹逢都尚且不敢这样自大。万种行事,情报为先,这道理你懂不懂?”
  苏照歌道:“偷听侯爷难度太大了,何况要去我还得带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你。”
  “我知道叶久武艺高绝,但是他重伤初愈,今天才是醒来的第一天,状态可以说是非常不好,我们或许有机会。”季玉钟道:“你就……”
  “不,我还是不去,我没兴趣,我瞒不过他。”所幸季玉钟不会武功拉不住她,苏照歌生怕季玉钟再说两句自己就忍不住同意了,连忙出门要跑:“左右侯爷也不太可能联合王朗来害你,你好奇那么多干嘛!”
  季玉钟拉不住她,眼睁睁见她走远了。
  “苏姑娘有什么吩咐?”
  一路直走进后花园,两侧穿行的下人见了苏照歌便见礼,架势倒像是苏照歌是长宁侯府半个主子,与去江南之前态度又好像恭敬了些似的。
  “你们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侯府里认识我的人变多了?”苏照歌随手抓了个服饰稍华丽点的来问,那侍女笑道:“原来是这事。自侯爷去江南前叫了府里所有的管事,吩咐下去说日后长宁侯府随意姑娘出入,要恭敬有礼,如何服侍他便如何服侍您。”
  “……”苏照歌默然,想还有这一茬,回京城后这几天她每次来长宁侯府都怕和门房交代麻烦,是以每次都是翻墙悄悄摸摸进来的。
  原来叶轻舟交代过,她其实从大门走就行了!
  “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侍女又道,苏照歌想了想:“嗯……你知道侯爷和王二公子刚才往哪边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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