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佛灯供奉,方知余得以变回生前模样,除了身体呈透明状态,外表就是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孩。
由于太过普通,秦帆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但什么反应都不做又好像有点不太尊重鬼。
片刻的沉默后,他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大师刚招的助手。”
方知余一直跟在姜芜身边,早就认识秦帆。
也知道他现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跟她一样是可怜人。
方知余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咧开嘴发出怪异笑声。
“嘿嘿嘿~”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孤独是什么感觉,幸运的是,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
两只手明明交握在一起,却没有皮肤触碰到皮肤的真实感,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丝丝凉意,秦帆的情绪莫名低落起来。
“啊啊,活着真没意思,每天上学还不够,晚上还要补习,我的人生就这样被别人支配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为何,秦帆突然沮丧抱头,整张脸垮下,脑海中充斥着各种消极的情绪,就连语调都透着生无可恋。
“我是谁,我要到哪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诶——不不不,坚强,勇敢,我的意思是,生活虽然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也可能莫名其妙就被鬼杀掉,然后被关在一个地方几十年。 ”本想以知心大姐姐身份开导秦帆的方知余表情逐渐阴暗,笑容扭曲,喃喃低语,“嘿嘿嘿~这糟糕的世界,还是全部都毁灭吧。”
一人一鬼,气场相连,被诡异的气息笼罩,死气沉沉。
久渊皱眉:“这个女鬼的心里还真是阴暗扭曲,只是沾染上她的一点点鬼气,潜藏在人心底的负面情绪就被放大了数倍。”
“不是负面情绪,是消极情绪。”姜芜也很意外,“我想,她拥有的应该是放大其他人消极情绪的力量,负面情绪是面向外界,而消极情绪则是针对自身。”
负面情绪容易引人走上极端,但消极情绪只会让人失去动力,想要摆烂。
方知余原本就是偏于自卑的性格,被害后又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禁锢,她把全部的原因都归咎于倒霉身上,每天消沉且麻木的吊在天花板下。
她既没有在沉默中爆发,也没有在沉默中变态,而是在反复自哀自怜的过程中变异了。
门铃声响起,正处在消极情绪中的秦帆出于本能反应,宛如游魂般晃荡着前去开门。
姜芜耳尖,听到了江谦的声音,方知余是厉鬼,身上阴气重,年迈者阴重阳虚,需要多加避讳。
随着脚步声临近,姜芜抬手便把方知余收进了桃木珠中。
“小心,他身上沾了鬼气。”
“啊——”
秦帆的惨叫声传遍别墅,姜芜眉心耸动,朝着玄关方向走去。
不过几步路程,抬眼望去,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将江谦护在身后,她高抬着手,像是刚做完什么攻击。
秦帆站在女孩的正对面,脑门上被贴了张符箓。
短暂的静止结束,秦帆扯下额头上的符箓,捂着右眼转身锤墙。
文清榕面上一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正儿八经:“抱歉,我刚刚是下意识的反应,没瞄准好位置。”
她察觉到开门人身上有厉鬼的气息,本能出手,由于反应力过□□速,不小心戳到了秦帆的眼睛。
因此才会有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秦帆强忍泪意,他没有回头,而是抬起手,左右摆了摆表示没事。
虽然对方突然攻击不太礼貌,但心底缠绕着的那股莫名其妙的冷意消失也是事实。
得到谅解,文清榕不由地松了口气,扭头对上几步外姜芜的视线,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眸光却骤然亮了起来。
“小芜,这个小姑娘自称道一门的弟子,说是来拜访你的。”江谦看向文清榕,“小姑娘,这位才是你找的姜前辈。”
文清榕闻言站直身体,慎重地往前鞠了一躬:“姜前辈好,我是道一门现任掌门苏乾一的小弟子文清榕,此番出门历练,奉家师之命,前来向前辈问好。”
这样古板的打招呼方式想让人记不住都难,江谦笑了起来:“这小姑娘刚开始把我当成了你,也是这样一板一眼自我介绍的。”
“因为师父说姜前辈的辈分比他还高,我下意识以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文清榕面露自责,“是我的修行不够,还请前辈见谅。”
“只是不小心认错人而已,无需放在心上。”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姜芜对文清榕的印象很不错,“先进来坐吧。”
几人回到客厅,文清榕拘谨坐下,坐姿板正,双手放于膝盖,颇有点等待长辈训话的架势。
秦帆捂着眼,暗暗打量文清榕,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很快,他便在记忆中对上了号。
前不久齐初正交给姜芜一份资料,请她关照玄门的少年天才们,文清榕正是六位天才之一。
文清榕目光一直追随着姜芜移动,只有在瞥到身形透明的久渊时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想要探究的意思。
姜芜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道一门现任掌门收徒的眼光倒是不错。
姜芜神色淡淡,随口问道:“你师父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文清榕神态无比认真,专注到宛若在回答世纪难题:“出门前,师父嘱咐我经过祁城的时候一定要来向前辈问好。”
姜芜仍旧漫不经心:“只是问好?”
文清榕肯定点头:“只是问好。”
姜芜嘴角弯起浅浅弧度:“你的问好我收到了。”
察言观色也是修行之人的必修课,文清榕当即起身:“我等会儿还有事情,今天就不打扰前辈了。”
正如她所言,今天这一趟只是问好而已,她并无所求,自然没必要多做纠缠。
姜芜微微颔首,转而看向秦帆,示意他帮忙送客。
从进屋到离开,文清榕全程待了不到五分钟,江谦心中不解:“她不是道一门的后辈吗?怎么不多聊一会儿?”
好不容易遇到年龄差不多的同门中人,不是更应该多做交流,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该留人吃顿饭才是。
在江谦眼里,姜芜太过孤独,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与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距离。
他能做的事情不多,就希望姜芜的身边能多些人味,正如她所说过的那样,多沾染些俗缘。
姜芜故作深沉:“这样便好。”
道一门的掌门会让文清榕来到她的面前,其中深意,她心中有数。
初次见面不做深交,也是对文清榕的考验。
至于其他,随缘即可。
既然姜芜都这么说了,江谦也就没再多言,他准备到院子里转转,规划一下种菜区域。
外头的院子不小,全部拿来种菜既不美观还耗费体力,他预备分出区域,只留一块位置种菜,剩下的地方种些花草,要是能弄成小花园就再好不过了。
“老哥,我给你弄了块护身符,你贴身戴着,还能促进睡眠。”姜芜拿出做成护身符的京白玉。
先前姜芜需要处理的东西太多,制作护身符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忆起,于是加速赶制了出来。
“你这孩子。”江谦接过京白玉,托在手心小心抚摸,眼睛微微湿润。
姜芜刚告诉他要搬家那会儿,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安,担心她是在江家住的不舒服才要离开。
起初他只是想带着姜芜到儿子家小住几天,过过有钱人的生活。
后来他又开始担心自己岁数太大,要是有一天突然闭上眼睛,需要俗缘牵绊的姜芜该怎么办。
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孩子们的头上。
他不能将真实情况说出来,只能在私底下督促家人要好好对待姜芜,希望他们能建立感情,但真心这种东西,是要发自内心,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有的。
更何况姜芜能掐会算,虚伪的表演又怎么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姜芜见他思虑过重,出言相劝:“老哥,俗缘牵绊不是通过血缘或情感建立,而是因果,你我的因果,起于你对我母亲的承诺。”
这份因果,就算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齐初正也没有。
江谦面上一怔,瞳孔随之放大:“你的意思是,你的俗缘只和我有关,那……”
如果我死了以后怎么办?
姜芜淡然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谦原来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如今得知自己的重要性,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消极的情绪一扫而空,亢奋地做起扩展运动:“看来我有必要多活几年。”
见他如此慎重,姜芜不禁失笑:“老哥不必勉强自己。”
江谦把京白玉戴在脖子上,牢牢抓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信心十足道:“我不管,我就要活到一百零八。”
只要他活着,就可以永远做姜芜的家人。
第38章
自从和江谦聊过俗缘的事情, 久渊就开始生闷气,他喜欢在晚上吸取月光,常常一待就是整晚。
放下书本, 姜芜从抽屉里拿出用黄绸包裹的汉白玉青石香炉。
取下黄绸, 将香炉放在桌面,姜芜双手合十, 连着低了三下头。
她的举动毫无仪式感, 敷衍中带着随意的举动, 暗暗观察她的久渊不明所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门中规矩,每到初一十五,需要上香告天。”姜芜胡乱拜了三下, 拿起黄绸将香炉重新包裹,放回抽屉, “今天事多, 差点忘了日子,还好没过十二点。”
在抽屉关上前, 久渊刚好扫到里面的一抹黄色:“上香告天,你的香呢?”
姜芜总是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只汉白玉青石香炉可是老物件,价值连城,怎么可以真的焚香, 心意到了就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久渊好看的眉眼紧蹙在一起。
时至今日, 他仍旧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类天师, 摸不透她的想法,分辨不出她话中的真假。
她的身上潜藏着巨大能量, 仿佛只要伸一伸手,就没有人能逃得过她的五指山。
“怎么, 你有话说?”姜芜迎着久渊的目光,又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久渊的视线咄咄逼人:“你的俗缘需要因果牵绊,所以在离山时,你只是在敷衍我?”
他指的是姜芜答应帮他寻找身体,他就以身相许的约定。
“哦,那个啊,也不全是。”姜芜侧过身,单手搭在椅背上,“我和师父是师徒缘,现在我和老哥是兄妹缘,因果关系都是在我出生时建立。姻缘牵绊我先前没有经历过,你的提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所以我没有反对。”
至于为什么默认久渊以身相许的提议,只是因为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有意向和她建立姻缘牵绊的异性。
第一个总是能被偏爱一些。
“不过我觉得这段俗缘能建立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姜芜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高深莫测,“毕竟你只是想利用我,而你也不喜欢我。”
“当然,我不是指男女之间的那个喜欢,其实你不喜欢人类吧?”
“我为什么要喜欢人类?”心思被看透,久渊坦率地承认了,“你们自私、虚伪、贪婪,若不是你们,我又何至于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
久渊紧绷着脸,他和姜芜素不相识,若非起了利用之心,又岂会放下姿态跟在一个人类身边。
他们非亲非故,信任二字更是无从说起。
见他连狡辩都不会,姜芜忽然噗嗤地笑了出声,她难得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不同于往日里的清冷稳重,妖异中带着几分恶趣味。
姜芜忽然伸出手。
久渊察觉到危险,匆忙后退。
他闪躲极快,却还是被扼住了喉咙。
无形的手掌仿佛要将他捏碎。
只是一瞬,姜芜松开手。
逃脱桎梏的久渊惊愕定在原地,只是一半元魂的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被掐住脖子的那一瞬间,他却清楚感知到临近死亡的压迫感。
“你不信任我,见我迟迟没有动作,所以才会感觉烦躁。”姜芜收回手,搭在椅背,“其实你的防备心不用那么强,我对你有恶意的话,你也没机会和我说话。”
脖颈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久渊紧绷着下颚,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姜芜愿意,抬手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骤然间他觉得自己蠢透了,居然会异想天开到利用一个强大的天师,他心如死灰道:“我不需要你帮了,放我走。”
姜芜不像最开始那般糊弄,而是一口否决:“你长得太招摇,把你放出去,会引起麻烦,而且你有利用人的心思,说不定会出去作恶。你是我带出来的,到时候还要我去擦屁股,倒还不如就这样把你看着。”
久渊咬牙:“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姜芜理所当然:“因为你说你是好狐狸啊。”
她神台清明,不掺一丝杂念,正如同她经常挂在嘴边那句,好人就应该有好报。
因为他是好狐狸,便理所应当帮他脱离困境。
久渊说不过她,面颊登时涨红起来。
凝滞的气氛被打破,姜芜知道再说下去狐狸就要暴走了,她起身关掉卧室的灯,爬上床平躺下。
晚上十一点,是她的入睡时间。
昏暗的光线遮住了久渊滚烫的脸颊,他紧抿着唇,往露台飘去。
正当他独自生闷气的时候,忽然听到宛如清泉击石的声音。
“明天带你去松鱼乡。”
松鱼乡,封印着久渊的那块阳鱼,就出自那里。
翌日,姜芜打坐结束,睁开眼就接到了齐初正的电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在路上赠送可爱娃娃,蛊惑人实施诅咒的犯人抓到了。
整件事带着点戏剧性,晨跑结束准备回酒店的文清榕正好撞见一个行为鬼祟的男人,她误以为是尾随女性的色狼,便一路紧盯。
没过多久犯人拿出玩偶推销,还教人如何诅咒,文清榕察觉不对,出面阻止,整整追了二十多分钟才把人按住。
齐初正接到消息让手下前去接手,初步可以判定就是他们在找的犯人。
心存恶心之人固然可恶,但在旁边递刀子火上浇油的怂恿者更应该严惩。
至于始作俑者的心路历程,或是悲惨过往,姜芜都不感兴趣,齐初正了解她的性格,也不会为这种事再来打扰。
现在就剩下在离山上埋石头的那位了。
“道一门还真是收了个好弟子。”姜芜对文清榕评价很高,出个门就能偶遇犯人,对比在外面瞎转悠一天的她,运气简直好到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