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位亲人与安若娜关系极为亲密,才会如此情绪外露,姜芜轻叹一声:“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的这位亲人魂无所归,正在处在极其痛苦的状态下,用不了多少时间,她便会被折磨得魂飞魄散。”
安若娜闻言瞳孔微颤,呼吸停滞,无名的怒火涌向心头,漆黑的眼眸翻滚着凌冽寒霜,扣着座椅扶手的指尖猛地收紧,仿佛要把指骨捏碎。
空气中犹如浸了火星,动动手都能够把人灼伤,姜芜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冷不丁问道:“对了,你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翻腾的情绪被猝不及防的发问按下休止键,安若娜大脑清空,木愣抬起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大师,说了这么半天,感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52章
此刻与姜芜面对面的人是安若娜, 所看到的自然都和她有关。
安若娜试图从姜芜脸上看出玩笑成分,然而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表情,姿态端方, 淡雅天成, 让人无法生出质疑的念头。
冷静下来,安若娜单手抵着额头, 细细回想着刚刚的谈话内容。
她奶奶离世不到半年,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 大师的意思是安家当前遇到的困境所有人都逃不掉,她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奶奶一直在庇护她。
而她过世的奶奶, 现在遇到了麻烦。
安奶奶活着的时候,孙字辈里最偏爱的就是安若娜, 对她而言就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安家祖祖辈辈的思想都很迂腐, 在安家人眼中,男性是繁衍血脉的传承者, 女性则是有点利用价值的附属品。
这份附属并不是指打骂苛待,而是边缘化的漠视。
往上倒几代,安家女辈就是表面光鲜亮丽待价而沽的商品,她们随时可以被用来联姻, 换取家族利益。
这种现象直到安奶奶上位才得到逆转, 若不是奶奶一直在力挽狂澜, 安若娜或许也逃不开家族给她安排的命运。
无论这位姜大师说的是真是假, 事情涉及到奶奶,她不得不慎重对待。
就在安若娜情绪起伏之际, 门外忽地传来声音,安家请来的各路大师已全部到场, 前厅来人通知她过去旁听。
五千万的报酬想来也没那么好拿,姜芜起身:“你那位亲人遭逢的困境与安家当前面临的事情在同一条因果线上,两者互相牵扯,不可分割,要想扯断这份关联,就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
安若娜当下做出决断,心急如焚地邀着姜芜往外走,她可以不管叔叔伯伯的死活,却不能对身处于困境中的奶奶置之不理。
二人来到会客专用大厅,厅中聚集着十几号气势不凡的人物,其中大部分上了年纪,还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几位年轻面孔中最显眼的是穿着月牙白长衫,后脑束着一撮鼠辫,长相斯文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二十上下,气质儒雅,好像是天生的微笑唇,唇角总带着向上的弧度,无论转向谁都是和煦模样。
在场之中,也就那少年灵气最盛,姜芜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能让她眼熟,且修为不低的年轻人,只能是出现在齐初正递来资料里的六位天才之一。
从他的装扮来看,大概率是风水门的弟子。
不过风水门的那位少年天才叫什么名字来着?
姜芜神游天外。
“那个白长衫是风水门的人吧?”
“风水门的人在这,那我们不就成陪衬了?”
“我看不一定,不就是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厉害?要是换成风水门的掌门,那才叫没我们这些人什么事了。”
扎堆的几人毫不避讳地议论起来。
安若娜下意识朝着那白长衫少年看去,好奇询问:“风水门的掌门很厉害吗?”
姜芜脑海中浮现出白发苍苍的老者形象,只要是玄门修者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她模棱两可道:“应该挺厉害的。”
“小姑娘,把应该两个字去掉。”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插话,“海掌门可是稳坐玄学界第二把交椅的大佬级人物,那可是相当厉害。”
那人抬着下巴,仿佛刚刚夸夸其谈的对象是他本人一般。
“我们国家的第二,那也是世界级的强者了吧。”
“我听说海掌门认真起来,翻江倒海都能做到。”
这话倒是不假,八卦风水涉及多项地里科学知识,又结合了天干地支、八卦九宫、阴阳五行等玄学妙法,利用自然寻脉断气,就是翻江倒海也不在话下。*
话题焦点转移,现场宛如风水门的宣传大会,直至一声清咳响起,议论声才画上休止符。
所有人寻声偏转,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搀扶着灰白头发的老者从后堂走到堂前。
两人气色暗沉,神情疲惫,眼底一片青乌,周身覆盖暴躁的低气压,就像是熬了几个大夜,身心疲累到极点,强撑着出现在这里。
同一时间,满脸困意的青年走到安若娜身边,他耷拉着眼皮,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现在终于明白叔伯他们的心情了。”安如崇小小声说道,“不能睡觉比卧病在床还要痛苦。”
安若娜瞥了眼长辈方向,压着声音:“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如崇按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就这两天,我请来的那两位大师刚刚帮我看过,他们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对了,你没事吧?”
两位大师一点头绪都没有?安若娜脑海中冒出姜芜侃侃而谈的画面,底气莫名足了起来:“哥,这是我请来的姜大师,特别厉害。”
安如崇偏转向站在妹妹身边的年轻女孩,眼中闪过诧异。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这么年轻,她能行吗?
安若娜转而看向姜芜:“姜大师,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就是爷爷辈,叔叔辈,还有我哥这辈,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无法入眠。运气好的时候能睡上一小会儿,但很快就会被噩梦惊醒,每个人都说梦里有野兽在撕咬他们,让他们痛不欲生。”
另一边,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刚说完差不多的话。
现场鸦雀无声,大师们左右环顾,都在观望其他人的反应。
他们之中好些人都提前接触过安家人,只是看不出因果,只好暂时用话搪塞过去,就等着聆听其他人的想法,开阔思路。
这时,身着月牙白长衫的少年缓缓走向前,他手里托着罗盘,嘴里低低念着什么。
眼见风水门第一个出手,众人纷纷聚向前,竖长耳朵等待答案。
安若娜见人挤过来,只好往姜芜身边靠了靠:“大师,你看出点什么了吗?”
如果可以,她还是更希望事情能由自己请来的天师解决。
姜芜淡淡答道:“子孙皆获难,并非外人所为,应该是你家祖坟里面的东西在搞事情。”
边上的中年人闻言指责道:“小姑娘,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不是外人,难道是安家祖宗自个想要断子绝孙?”
另一位更年长的道士摇头嗤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小姑娘路不能走窄了,不懂装懂可是修行者的大忌。”
不少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皆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显得高人一等。
就在这时,月牙白长衫海燕南掐着手指说道:“巽乎中正,阴爻顺从,二阳无初,坎为忧。主东南方有异,有木舟行水之象,为内患。既祖坟不安,致家宅难宁。”*
还没来得及收回不赞同目光的众大师们:“……”
场面突然静谧,海燕南左右环顾,见众人神色怪异,连忙换上通俗易懂的言语解释:“我的意思是,安家上下夜不能眠的原因是祖坟有异,但却不是外人所为,而是内部产生的异动。”
他不多做解释还好,换成三岁小孩都能听懂的大白话,反而让各位大师下不来台,个个面色涨红,僵着脖颈梗在一处。
先前嘲讽别人不懂装懂的言论全反弹到自己头上,偏偏还是在安家人面前被打脸,现下想要蒙混附和都不可能,尴尬得他们头都抬不起来。
海燕南见状愈发迷糊,还以为自己推算有误,急忙重推了一遍。
虽然用词不同,但姜大师所表达的意思分明和那位风水门的弟子一样,而且还比对方答得更快,欣喜的情绪刚浮上心头,安若娜的心猛抽一下。
姜大声如此厉害,那她奶奶正在受苦的事情八成也是真的。
灰白头发的老者是安若娜兄妹俩的堂爷爷,也是安家族内最年长的长辈。
他在安家没有很重的话语权,只是久居老宅,其他能做主的没赶回来,加上辈分高,于是便由他出面代表安家。
身旁的中年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老者寻着安若娜的身影找去,目光最后落在她身边的姜芜身上。
安竑沉着脸,连日来的无法入眠令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处在暴怒边缘的狮子:“既然姜大师和海大师得出的结论一致,是否表示是安家人在祖坟里动了手脚,所以才导致全家上下无法入睡?”
他的语气阴森可怖,仿佛要作恶之人扒皮拆骨。
海燕南寻着安竑的目光追去,看到姜芜的瞬间一愣,心情不由地复杂起来。
对方并不是年长他数倍的桑榆前辈,而是与他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玄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海燕南皆略有耳闻,也知其中并没有熟知八卦风水的人物。
此次安家的事情涉及风水异动,他师出风水门,得先天优势,能看破其中玄机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位姓姜的大师却几乎和他同时找到正确答案,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姜芜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叙述道:“不好说,得先看看你们家祖坟的情况。”
宠辱不惊的气度倒是让安竑高看她两眼。
安家祖坟离老宅不远,驾车过去只需一个小时。
安竑迫不及待想睡个好觉,当即吩咐人准备车辆,主动邀请两位能力出众的大师同乘。
姜芜不愿意和他们挨挤,婉拒后上了安若娜的车。
她习惯性在车上闭目养神,散发出的疏离气场令安若娜无所适从,她内心翻涌,却不敢打扰,怀着忐忑的心情,默默注视着窗外。
到达目的地后,众人先后下车,先前没出力的大师们也都跟了过来,浩浩荡荡一群人延着山路往上。
天光下沉,夕阳晕染着橘色霞光,斜阳疏影,远山暮色连成一片。
眼看安家祖坟地近在咫尺,但众人却被凌厉刺骨的阴气阻拦,无法前行。
浓黑雾气弯成弓形弧度,宛如一条污浊的河流,雾霾顺着轨道缓缓流动,强势将眼前的空间割裂成两半。
海燕南寻着黑雾流向环顾一圈,瞳孔微缩,脱口而出:“反弓煞!”
姜芜低垂下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层阴影,她单手托着下巴,静默沉思。
此番景象应该就是风水局中的“风水反弓煞”,阴气形成的路面成弓形走势,弓面直冲安家祖坟,致使气脉堵塞,无法平稳过渡。
真正的反弓煞是在自然环境的影响下被动成型,由路面或河流弯折部位直冲房顶而来。*
但眼前这条后天成型的阴路,则是带有目的性圈地围剿,煞冲祖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将安家满门灭绝。
第53章
普通人看不到阴气, 听到海燕南的惊呼声,安家人下意识停下脚步,耳畔响起后方大师们的窃窃私语, 隐约听到的几个字眼如同针刺一般, 扎得他们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这种明知道前面有什么, 却什么也看不到的遮蔽感, 反而容易让人发散思维, 把事情往严重的方向联想。
静默片刻,安竑耐心耗尽,思绪纷乱如麻, 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两位大师,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海燕南朝姜芜方向瞥去一眼, 见她低头沉思, 宛若陷入困境,自诩远超同龄人的他不自禁微扬起嘴角。
他爷爷常说他骨子里带着心高自负, 做事总想要压人一头,这样的性格在外不讨喜,结交不到朋友。
可外人又怎知,久居爷爷盛名之下的他身上究竟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像他这般出生, 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修者那样走循规蹈矩的修行道路。
即便是自负桀骜又如何, 站在顶峰之人注定孤独, 只要他强大到足以傲视群雄, 又何需被凡尘俗世拖累。
不过安家祖坟的情况有些复杂,似乎是坟里的东西在作乱, 可这个答案却有些说不通,如果真是安家先辈所为, 那就是他们自己想要安家断子绝孙?
听起来荒诞至极。
就在海燕南纠结要不要说出看到的答案时,如同泉水叮咚的声音率先他一步。
“你们家祖坟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了,就是他在折磨你们这些子孙后代。”
海燕南如遭雷劈,这个答案正如他心中所想,只是他瞻前顾后,没能及时宣之于口。
要是他在此刻跟风复述,不就等于是鹦鹉学舌,拾人牙慧。
海燕南暗自攥紧拳头,面上佯装镇定,虽然在点明原委时他慢那位姜大师一步,但只要后续能先发制人,也不算落于下风。
安竑听到姜芜给出的答案时脸色发青,眸光夹带晦色,只觉得荒谬可笑,他们安家祖辈有什么理由要害子孙后代?
眸光偏转,竟发现风水门的海大师一言不发,俨然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别看这位海大师年纪轻轻,他可是风水门掌门的嫡传亲孙,声名在外,能把他请来实属意外收获。
毫不夸张的说,他一个人就能抵得上后面那一群。
能和他并驾齐驱,隐隐还胜过一头的玄门大师,想必也是大有来头。
安竑当即收起对姜芜的质疑心,又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骤然得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他不知究竟是何人惹恼了列祖列宗,竟给安家带来如此大祸。
安竑心乱如麻,惶恐家族就此消亡,直接跳过海燕南,来到姜芜面前,恭恭敬敬说道:“姜大师,求您出手相助。”
姜芜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安家祖坟冲煞的因果她已大致有数,想要解决不难。
她抬眼扫向正前方的安家祖坟,发现所有墓碑呈梯形分布,最高位置的两排明显与下排不同。
这安家还真是有点封建糟粕的味在身上。
姜芜眸光轻闪,微抬起下巴:“你们家的祖坟是有分主次位的吧?”
安竑连忙点头:“是的,安家历任掌家,居于主位,子孙后代则在后排。”
姜芜又道:“主位近期增了新坟?”
安竑脸上闪过惊诧,安氏家大业大,少不了要提防有人在暗里动手脚,迁碑入坟又是极为私密的事,除了自家人,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祖坟的内部情况。
“是。”安竑肯定说道,“新迁入的是前任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