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幼薇放下心来,越发觉得自家老师是有道高人,传说中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
“老师,我们要去何处?”
“紫阳宗金霞上人将要飞升,为师受了邀约,两年之后便要去东汉洲赴宴。此去千万里之遥,你在祖洲可还有何牵挂?”
“老师,我在城中还有三五弟子,弟子可能去安置告别一番?”
潘幼薇既然拜得师父,自然是要追随在老师身边,她年近不惑,虽然不曾成家,自然会有几个行医的弟子在身侧,这些人自然是不能和潘幼薇一起走的。
这些弟子,便都是她的牵挂了。
“去吧。”
潘幼薇领命而去,日落后返回,“老师,我已经处置妥当了。”
顾灵飞没有问她是如何处置的,潘幼薇更没有答。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往南边走去。
一路行了两年,潘幼薇的修行也入了门,有了练气五层的修为。
她是中品水木灵根,修行的时日已是很晚,耽搁了许多。
顾灵飞引动月华为她洗去尘珂,又有诸多灵石供给修行,终于在两年之间,有了练气五层的修为。
两年练气五层,便是顾灵飞年幼之时也不曾有如此快速过。
这就是六大宗门的底蕴,也是潘幼薇心性沉稳,不需顾虑太多,资源足够,只往前走便是。
路上,顾灵飞顺带又捡了一个小姑娘,年纪二十许,自幼被父母抛弃,吃着百家饭在处破败道观里长大,后来家中要寻人换亲,又想将她寻回,父母孝道女子德行一顶顶帽子压下来,差点将人逼死。
这姑娘也是个气性大,宁死不屈,放火烧了谷家屋子,投江而死。
潘幼薇将人救下,眼见了师徒二人不凡,谷瑾英当即就要拜师。
顾灵飞一番询问,她为了证明自己求道之心,当即就立誓绝不出嫁,愿此生叩问大道,别无二心。
顾灵飞自然顺势收下这个弟子。
谷瑾英不同于潘幼薇,自有一番飒爽气度,虽只得下品土水灵根,却是心志坚决,十分勤恳,日夜不朽地炼化灵气。
师姐妹两人彼此扶持,谷瑾英也有了练气五层的修为。
此中花费比之旁人更多一重,顾灵飞全然一力承担,耗去的灵石不知凡几,是个说出去都会让人侧目的数字了。
顾灵飞自咐,对这两个弟子算得上尽心竭力,比之黄显月不知高出多少去。
毕竟这是她随着感应收下的两个徒儿,不是黄显月那般只以灵根论高下,不辨是非,强行将孩子如同货物一般买走,在孩童懵懵懂懂之际便踏入仙路。
这也是小门户与大宗派的不同。
大宗大派有修为足够深厚的前辈,可以慢慢推算、等待合适的弟子出现,三五百年下来,此界万万人族,总会有几个合适的弟子出现。
灵根尚在其次,各大宗门有的是资源、秘法避开灵根的限制。
广寒宫的月华洗身,天河宗的水精化脉,紫阳宗的紫气丹丸,各家有各家的手段。
灵根?
六大仙宗之内,并不算最重要的资质。
散修,小家族,小宗派,哪里有这些资源?
自然越发看重灵根,为了争抢灵根上等的弟子,从小买来,天天教导要对宗门、对师父忠心不二,越发不像是个正经修士了。
如此下来,仙宗弟子,自然是看不起散修。
散修能如何呢?
没资源,没功法,没人脉,艰难修行,没有任何底气,自然没人会在乎散修是如何想的了。
作者有话说:
①《道德经》
②《周易·系辞》
第64章 前往东汉
此时已是正午, 师徒三人都是修行人,顾灵飞早成元婴,没有饥渴之困, 只这两个小徒弟,修为浅薄, 还需要一日三餐不断。
潘幼薇虽被人所害, 却是算得当世名医, 一心钻研医术, 少有之间下厨的时候, 一应衣食住行,自然有专人负责。她对厨艺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顾灵飞修行五百余年, 更是何曾下过厨?反正她又不需要吃饭了。
做饭这等事情便只得由谷瑾英承担起来,她是打小做惯了的,山间田野里长大, 本就只为果腹, 手艺算不得好, 不过寻常而已。
潘幼薇倒也不嫌弃,吃得挺香, 她四处行医, 山家野饭也不是没吃过。
谷瑾英见此,心中更是亲近这位一同修行的师姐, 面上也就更为恭敬热切了。
顾灵飞见两人亲亲热热, 乐见其成, 无意趣泼冷水, 只提醒道:“待见着了别的修行者, 你们便去换些灵果灵物来, 凡人饮食吃多了,与修行没有好处。”
“本是该以济身丸替你们充饥的,到了渡口,你们可别也忘了。 ”
顾灵飞一路向南,而今是折返到东边的渡口去。
她在太阴星上看过,祖洲共有两处与修行界关联的渡口,除了南方那一处,东部沿海还有一处。
她此行要去的便是东部渡口,一艘宝船,直达东汉洲。
她自然可以飞遁东海,以元婴期的修为,此间天下,无处不可去。
这不是身后有两个小徒弟可飞遁不了,青雏倒是可行,路上免不得还要替她们找些食物,太过麻烦。舟车劳顿,还不如乘一艘宝船,安静前行。
“老师,修行人也会有渡口集市吗?”问话的是潘幼薇。
“东汉洲灵脉汇聚,其上有四大仙宗,皆是当年与我家祖师一同救世而来,我们广寒宫连带着南海的天河宗,东汉洲的紫阳、长生、太白、神火四宗,便是有仙家传承的六大宗门,向来同气连枝,你们见了五宗道友,可别失了礼数。”
顾灵飞有心教导他们修仙界局势,十分细心地将自己知道的事讲了。
“昔年,广寒遭劫……”
她自然不会藏羞,将那一宗往事埋葬,十分冷静地告知了她们七代广寒仙子情劫之事。
“广寒宫沉寂两千年,到我手中才续上宗谱,你们可要引以为戒啊。天下女子生活不易,天下女修更是如此,心思灵敏,一遇情劫便难以脱身。便是修行之路慢些周,我也只盼着你们要万分慎重,一路平安啊。”
顾灵飞眼眸温润,少有地露出几分温情,看着面前的两个弟子。
潘幼薇和谷瑾英恭敬应下,“谨遵老师教诲。弟子必不沾染半分男女情爱。”
顾灵飞颇为满意,“你们两个我自然是放心的。”
一个行医半生,自梳不嫁,后被后宅阴私构陷,一个少年失爱于父母,长于山野,被亲族逼死,受尽人情冷暖。都是成年人了,心智成熟,要是如此,还能陷入情爱,她会让她们走得体面的。
这般教导下来,两人对修行界已是有了许多了解。眼看着,距离那渡口也近了。
“老师,这里没有渡口啊。”谷瑾英放眼眺望,海波层叠,浪潮翻涌,拍打暗礁,却不见半只船,更别论是渡口了。
“你等以灵气覆于眼上。”顾灵飞说了个窍门。
谷瑾英照搬,终于在海面瞧见了一处浮萍小路。
“走吧。”顾灵飞道,“东海渡口是唯一连接东汉洲与祖洲的一条航道必行之处。宝船自东汉洲出发,渡过茫茫大海,会在每年的一月、四月、七月、十一月,四个月份下旬停留三日,然后顺着洋流北上,前往北冥洲,那也有些修行者,出产些灵物。而后再度返回东汉洲。”
顾灵飞当先而走,弟子两人跟随在后,一踏上才发觉,这条浮萍小路并不算窄小,足有丈许宽,说是浮萍大路更为合适些,风浪再急却也不能吹动这浮萍大路半点,她们甚至不能感觉到风浪。
“好巧的心思。”顾灵飞夸了一句,“以绿浮萍组阵,既隔绝了凡人视线免去凡俗打扰,也定住了风浪,指引的前路,水木相生,这等凡物甚至不需灵气便可组成。海上浮萍,踏青平风。别样意味,可见雅致啊。”
顾灵飞赞叹过,又对两个弟子说,“此地主人阵法修为不俗。”
两人初入修行,哪里看得懂什么阵法,一盘茫然神色,觉得这浮萍大路还算好看。
顾灵飞想起还不曾教导二人阵法,收敛笑意,“此后我会教导你们阵法的。”
行了有一日,走出不知多远的路,两人才看见一处小岛,其上隐隐有灵气传来,还有声声叫卖,凡俗市集一般热闹。
眼见着师徒三人来,便有眼快地迎上来,“前辈,可是要添置财货还是寻个地修整片刻?”
顾灵飞并不说话,她有徒弟。
任由潘幼薇接待,她扔过去一块灵石,不曾细数,“宝船还有几日到?”
这人也不敢多看多问,赶忙收起灵石,十分热切,“宝船还有五日就到。前辈,迎客岛上有三家客栈,但只要薄家的客栈有灵脉可以供给修行,前辈,您看是去薄家的客栈吗?”
“带路。"
迎客岛上都是些散修,修为不过练气筑基,并无什么高阶修士,也没什么好看的。
潘、谷二人却是第一次见到修行人的集市,心中不由得意动,却都按捺住,不曾失了神态。
顾灵飞越发满意这两个弟子。
薄家所在的客栈位于岛上一处山峦之上,依山而建,其内有不少洞府,清新雅致有,富丽堂皇有,不论是喜欢哪一款,这里总能找到合意的住所。
看了眼薄家客栈前的旗子,和她当年初出海时乘坐的薄家船只上插着的一样。
顾灵飞进入客栈大堂,施施然站在一旁,并不说话。还是由着潘幼薇说。
这家客栈的掌柜十分热情,或许也是因为看不透顾灵飞的修为。主动迎上来不说,眼见着顾灵飞衣着不凡,却是一言不发,与她言谈的明显是弟子侍女一类,也有练气五层的修为,掌柜心中有了底。
怕是哪位金丹前辈去人间收了弟子呢。
他也不主动攀扯,只在说话之时略微朝顾灵飞拱拱手以示礼敬,便是面对潘幼薇二人,眼神也不敢乱飘。
“客人,我们这还有甲等洞府一处,租借一日二十灵石,可以供给筑基修士日常修炼,只是岛上灵脉细小,不能供人突破,还请客人体谅一二。”
顾灵飞点点头,扔过去一袋灵石,“租借五日,每日送两人的饭食来。”
掌柜神识一探,一百零九枚灵石。
“客人这般请。”
掌柜在前面带路,一路花草茂盛,却不见灵气溢出,显然是有人设下了阵法,将灵气拘住,不外泄,也不浪费,可见是个心思极细的人。
顾灵飞:“薄家不是在台海做船坊生意吗?何时将生意做到东海来的?”
掌柜一楞,台海?
下一瞬恍惚想起,四百年前,薄家确实在台海做过生意。
他道:“前辈,四百年前,台海水月宗李真人临近坐化成就金丹,搬迁诸多岛屿填海为陆,生生为水月宗造就一番基业。我薄家极风岛也是搬迁之列上,当时锦炎老祖不愿搬迁,与李真人斗法大败而归,没多久便坐化了。”
“幸而天不绝我薄家,佩均老祖带领族人搬迁东汉洲后,以芬小姐拜入紫阳宗厉真人门下,幸而得紫阳宗托庇,我薄家就接手了这一条航道之事,负责每年冬季出发的宝船。”
顾灵飞没想到多年后会从旁人口中听到水月宗的消息。
“李真人?是哪位李真人?”顾灵飞问。
掌柜奇怪,前辈莫不是有相熟之人在水月宗?
“自然是李弘道李真人了。”
顾灵飞心道,她也是糊涂了,他远在东海,时隔多年,怎么会知道另一片海域、一位金丹真人的姓名?
金丹之后,修士多会由师长赐下道号,往后便会掩去俗家姓名,多以道号尊称。若当真是师兄成为金丹修士,世人也只会称他道号。
“那水月宗前任宗主是何时坐化的?”
掌柜想了一番,“回禀前辈,弟子生得晚,实在不知四百年前的旧事啊。”
是了,筑基修士只得两百年寿元,黄显月外界不知消息,想来是寿终坐化了。
“前辈,这就是甲等洞府了。”
顺着掌柜的手看去,这处洞府修于山腰梨花林,是个不大的四合院,正房耳房,东西厢、倒座,炊具家具,一应俱全,不像是仙家洞府,倒像是凡人的宅邸。除了在正房之中多了一处灵气蕴含之地。
“走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想要去外面玩,不需来禀告,自去便是。你们也松快松快。”
二人面有喜色,“是,多谢老师。”
潘幼薇为长,住了东厢,谷瑾英为幼,住了西厢。
虽然此间唯一蕴含灵气之地在正房,两个徒弟要修炼,那也没有让老师住偏房,徒弟住在正房的事情。
顾灵飞早给了她们许多灵石,足够她们修行所需,倒也用不上正房那点灵气。
正房门一关,顾灵飞独处之时,才感叹一声,“五百年了。”
当年之事,而今想来,也不过些许风霜。
少年离家时的辗转反侧,被夺凤血后的虚与委蛇,寻亲被拒的彷徨失落,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种种心境再不复当初。
回忆往昔,她好似看客,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心情了。
五日转瞬而过,宝船应时而来。
师徒三人登上宝船,顾灵飞教潘幼薇租了最顶上一层的三间屋子,除了偶尔与两个弟子讲解修行之时,她没有出门半步。
也不曾有什么挑衅的桥段,更不曾有人暗自试探,几乎是毫无波折地就要到达了东汉洲。
是日,谷瑾英靠在窗边,对潘幼薇道,“这样平日安稳的日子真是好啊。”
潘幼薇也感叹,“是啊。没有无休无止的病人,不必半夜被人叫起出门看病,每日都急匆匆地奔波在路上,我都习惯了这样慢悠悠地生活,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太好了。”
顾灵飞坐在榻上,一手拿一个白银圆盘,一手拿刻刀,闻言,“修行之事,本就是在平静中探求,枯燥里索取,日日安稳修行,你们能有此恬淡之心,就是很好了。”
“有些人总想着闹出些什么事情来,拳打金丹,脚踢元婴,一日斗上三次,次次打杀群修,眼里只看得见灵石丹药,珍惜宝物,抓着些庶务不肯放手,拿着点权利便上蹿下跳,这算什么修行?”
“要知道,我辈之中,终究是修行为重。丹药灵石,法宝符箓,这些都是外物而已。”
三人相处甚多,顾灵飞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让二人深思。
谷瑾英问,“老师,可若无灵石,我辈又如何修行呢?便如祖洲,毫无灵气,修士便不存在呢。”
顾灵飞想了想,道,“灵气不过也是天地造化罢了。此方天地灵脉终究是有数的,六大仙宗再如何维持,终究会有灵脉枯竭的一日,无非是早晚罢了。然后灵气枯竭,我们修行人便不需要再修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