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时候才最是考验我等求道之心呢。”
“面对死亡的威胁,日渐险恶的人心,道消魔涨,如何去坚守自己的道,如何去活下去,是每一个修行者都要面对的问题。”
“你们呢?假若那一日到来,会如何做?”
潘幼薇毫不迟疑,“弟子或许会与世同归吧。”
“我放不下人间受苦百姓,道消魔涨,百姓临难,弟子必当与魔道不死不休!”
她这话掷地有声,顾灵飞一笑,看向谷瑾英。
“我没有师姐那么大的志向。”谷瑾英道,“弟子自当尽力而为,事若不可为,我或许会留待有用之躯,以待来日有天命之子,力挽狂澜。”
顾灵飞道:“力战到底固然有英雄本色,然,保命惜身也是我辈修士本能,人人向死而生,这也很好啊。不论如何做,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啊。”
顾灵飞看向谷瑾英,暗含鼓励,“就算做错了又什么样呢?谁又能知道今日的错误在明日会开出什么美妙的花朵呢?嫣知你以为的错误,不是天地众生的选择呢?”
“弟子受教。”二人行礼。
一日过去,宝船靠了岸边。
东汉洲这边的渡口可比祖洲、北冥洲的渡口气派得多。修得高门大户,还有金丹修士坐镇,筑基为执事,往来的练气修士成千上百。
顾灵飞刚一下船,便感觉有位元婴修士赶来。
神识扫过之时,顾灵飞一眼放去,便将探查来的神识赶了回去。
呼吸之间,渡口外最高的那座山上,最高的那座塔上便飞下来一个人。
瞧着十分眼熟,却比五百年前多了些男子气概,肩膀更宽了些,人也比当年成熟,一身黑袍,腰间悬剑,还是那般不苟言笑,气势更为不凡,比之当年更为像是一柄剑。
顾灵飞却步不动,那人远远地便传来宏亮声音,虽不见笑意,却带了几分调侃意味,“顾真君叫我好等啊。再不来,飞升大典可都要错过了。”
顾灵飞难得见了个熟人,对天一笑,答:“本宫正位广寒五百年,你却不曾拜见半点,等我几日才见你诚心啊。”
两句话,二人五百年陌生尽去,好似回到了当年东台遗府携手炼魔之时。
厉清宁落在顾灵飞面前,指着她身后:“这是你新收的弟子?练气五层?哈哈哈,顾师妹,我门下三徒,都已经成就金丹,这几个小徒儿,修行可被比下去了。”
顾灵飞后退半步,道,“我这两个小丫头入道还不足十载,论年纪加起来还没你门下一个弟子大。再过两百年,你且瞧着,我这几个好徒儿,必然是要将你的弟子比下去的。”
她侧身,“来,这是紫阳宗清宁真君,为师故交,向你们师伯问好。”
潘、谷二人一一照坐,因是第一次被带着面见长辈,两人都格外注意礼数,唯恐有失仪之处,教人耻笑,让师门蒙羞。
厉清宁虚抬一手,点点头,抛出两枚剑丸,“拿去玩吧。”
二人捧着剑丸,看向顾灵飞。
“收下吧,你们师伯是一等一的剑修,他出手之物必然不是凡品,你们正好以此护身。”
二人这才收下剑丸,恭敬站在顾灵飞身后。
两人说笑之间,已经有人认出来厉清宁,问好之声不断掀起,他挥手叫起,已经是有些烦了,“走,去我那里说去。”
他当先遁空而去,顾灵飞挥袖舞动拂尘,裹挟两个弟子,随着厉清宁落到了高塔之上。
顾灵飞在这见了厉清宁三个弟子,首徒荀以恒,金丹后期修为,次徒薄以芬,三徒陆以鄂,都是金丹中期修为,各个根基扎实,眼有神光。
顾灵飞受了这三个师侄的礼,少不得赔出去几分见面礼。
顾灵飞寻摸一圈,取了三枚太阴灭魔清心符宝与人。
她身上有不少月华丹,若以此为礼颇为看轻三人,也看轻了厉清宁。若再论外物,不过是银月轮、宫主玉印等重要物品,幸好她在太阴星上时,偶有做些旁事打发时间,也算是修行中的调剂之时。
三人都是金丹修士,如何晓不得符宝是何物?
郑重收好,再三道谢,带了潘、谷二人出外游玩。
“顾师妹还会炼制符宝?”厉清宁亲自取来茶,又向顾灵飞讨要了太阴月华煮茶,“来些太阴月华。”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顾灵飞轻笑一声,“师兄这碗茶可忒贵了。”
她伸手一捏,明明是白日,指尖却出现一轮明月,皎洁无暇,她手指往那茶壶一按,明月徐徐融化,洁白月华便盛满了茶壶。
厉清宁小心打开盒子,取了纯金镊子捻起紫色的茶叶,十分小心,一只茶杯内只放了十二片茶叶。
“我幼时曾在书中瞧见,前辈先贤们以火桑叶为茶,取太阴月华为水,不需明火烹煮,二者相遇便自沸腾,片刻之间,茶盏内可见日月交辉之景,饮之绝妙,可悟大道,如同登仙。”
他说着,动作不停,将月华倒入杯中。
火桑是紫阳宗时代相传的一株灵木,来历不同于广寒宫月桂,本身只是一株普通桑木,却得了紫阳宗初代祖师讲法的机缘,一举奠定火桑根基,万年以来,又受紫阳宗灵气供养,大日光辉照耀,早已不是凡品,比之广寒月桂也不差多少。
月华一倒入杯盏中,刹那间变化突生,雾气蒸腾,阴阳之力交织、共生,皎皎明月、腾腾大日,一阴,一阳,共同都落在了这小小一碗茶盏之中。
顾灵飞所见,明月独照,沉寂安谧,万物休息,正需大日之阳来矫正孤阴之僻,借其辉煌灿灿之热烈,消磨万物沉寂之阴暗。
厉清宁所见,大日横空,独照天地,众生热烈生长,然而万物过犹不及,一味烈火浇油地燃烧,又岂是长久之道?
日月轮转,万物生息。
顾灵飞端起茶盏,与厉清宁对视一眼,都知对方有所明悟。
“请。”
“请。”
一饮而尽,便连半点桑叶也没有留。
月华消磨了火桑炙热的气息,留下温润与安谧在舌尖喉头,一股阴阳相济的意味贯穿全身,二人不自觉运功抵挡。
茶水内却已是阴阳交织,各自带着彼此最亲近的气息,月华中有顾灵飞的法力,火桑中有厉清宁采茶时残余的气息,这又如何防备得住?
不过一刹那,茶水入腹,温热之感遍及全身。
日月交织,身心交感,你身只做我身,我身只做你身,二人恍若一人。
顾灵飞眉心明月印记闪烁一瞬,灵台瞬间冰凉,压制了所有不该有的不正常。
她睁眼,一巴掌拍在桌案前,狠狠瞪了厉清宁一眼,拂袖而去。
厉清宁在顾灵飞清醒之时便已经醒来,假咳一瞬,心中思绪万千,几乎是乱了道心。
随后他起身整了整并不曾有半点散乱的衣物,又扶了扶不曾偏移半点的发冠,长出一口气,追着顾灵飞出去。
这事若不解释清楚,怕是顾师妹要与他生分了。
他当真不知道会是如此啊。
“顾师妹留步,且听为兄辩解。”厉清宁想要去拉顾灵飞衣袖,却又顾忌着她是个女修,不好有如此亲密举动,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
“火桑茶断绝两千载,我也不知此中情况如此。还请师妹万万要原谅师兄,为兄绝无轻慢师妹之意。”
“我在此处向师妹赔罪了。”
厉清宁后退半步,深深下拜。
“还请师妹宽恕一二。”
气恼的脚步一顿,顾灵飞转身看向厉清宁,他宽阔的背部几乎和地面齐平成了一条平行直线,以元婴之身行如此大礼,这是十分有诚意的道歉了。
顾灵飞心中气恼,面上淡淡,已是十分冷漠,“师兄以后切不可如此了。贵宗虽无戒律,可轻慢女修终究不是我辈修士可为。”
厉清宁闻言,又俯下去了些身子,“是是是。师妹所言甚是。为兄必然不敢或忘。”
第65章 仙人不垂泪
“我房间在何处?”
生了这等事宜, 顾灵飞再无谈笑兴致。
厉清宁自觉理亏,便是直起身也抬不起头,将顾灵飞送到隔壁安置后, 默默走回房间。
“师尊,潘、谷二位师妹已经安置妥当了, 现下由薄师妹作陪去坊市游玩了。”回话的他门下大弟子, 荀以恒。
“嗯。”厉清宁刚经历这般尴尬之事, 无心言说, 冷淡应了一声, 便见荀以恒立在那还不走。“何事?”
荀以恒早就习惯了师尊不苟言笑的一面,并没有察觉异常,“回禀师尊, 坊市新进了上等的紫玉梅花茶,弟子取了两斤留下,顺带拿来孝敬师尊。”
茶?
厉清宁现在半点也听不得这个“茶”字, 一听就烦躁, 好似又回到了片刻之前, 有一双清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你自用便是!无事便退下吧。”
还不等荀以恒拿出紫玉梅花茶,厉清宁不耐烦地道。
荀以恒不敢造次, 迅速退下, 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师尊这是怎么了?往日不是最爱饮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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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厉清宁敲响了顾灵飞的房门。
“进。”
两扇雕花木门自动打开,顾灵飞盘膝坐于踏上, 她刚刚修行结束, 灵气波动还在身侧盘旋不散, 形成几缕氤氲的烟雾, 笼罩于其中的顾灵飞面目淡然, 心神宁静, 直视门口的厉清宁。
她自窗边软榻走下,站在榻前,“厉师兄。”
厉清宁不再提起昨日之事,直述来意,“顾师妹,今日便往宗内去吧。我紫阳宗上下可都等待多时了。”
他又一次提起了等待多时这句话。
“可是有何事发生?”顾灵飞皱眉,她不喜欢徒生波折,本以为只是一场飞升大典,六宗聚首,没想到背后还有别的事。
“是。”厉清宁脊背挺得笔直,眼中带上了几分思虑,“到了再说。”
厉清宁是位剑修,走的古法修行之路,以身化剑,人剑合一的路子,他纵身一跃便化为一道紫阳剑光,眨眼之间,已去了天际。
顾灵飞连忙跟上,也化为一道太阴剑光,追了上去。
厉师兄好着急的性子,她心道。
平素,她是不会如此着急赶路的,或是漫步山野城郭,或是租了马车慢慢游走,总是悠闲自在的。看一看四处风光,赏一赏人间景色。这一路飞遁十分迅速,以她元婴修为也只得看个大概。
东汉洲不愧仙洲之名,山峦交叠,但凡有灵脉之处便可见修士,或是打坐练气,或是培植奇花异草,凡人国度如星子散落,大国不过七八城池,小国不过一二城郭,小国寡民,彼此间有山脉修者隔绝,不通音讯,鸡犬不相闻。
唯有离着紫阳宗最近之处,有三五凡人大国,也不过二十来个城池,人口不过三五千万,不需说,这必然是受了紫阳宗法旨,才得建立。
厉清宁飞遁十分迅疾,不过盏茶时间,就已经到了紫阳宗山门之前,幸而她根基深厚,修为不凡,咋然如此匆匆赶路,还不至于落后太多。
两个呼吸之后,顾灵飞也追了上来。
“厉师叔。”守山弟子第一时间发觉,看向落在厉清宁身后的顾灵飞,便要来询问身份。
厉清宁对守山弟子点点头,“奉掌教真君法旨迎接贵客,此乃广寒宫宫主驾临,你等速速退下,不得造次。”
紫阳宗所在的是东汉洲四大名山之一的长岐山,山脉连绵,占据了整个东汉仙洲五分之一的地面,自然是巍峨大气,峥嵘挺拔,气势不凡。
这仅仅是山门,便是削了两座百丈高的陡峭山峰成崖壁,一左一右刻下数丈方圆的大字,哪怕是站在千米之外也可看清这一副门联。
紫芒咋起破天光原是仙来,朝霞晚霞走东西还是太阳。
这对以石刻碑的门联之前不远处,有一块三十余丈高的天然青金石,有人以巨大法力刻下了两个苍然大字。
紫、阳。
而在这块青金巨石的旁边便是一块迎客台。
迎客台说小也不算小,足以容纳上千人,可是迎客台在青金巨石旁边。
寻常修士往那迎客台一站,抬头便是高入云天的青金巨石,光滑的表面映出四周山水形态,以及那个站在巨石之前的自己,渺小之感顿然生出,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也犹然生发。
如此,再抬头看见“紫阳”两个字,不自觉就对紫阳宗生出距离来,从心底也有了三分敬畏,举手投足更不敢放肆了。
万年以来,这块青金巨石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影响每一个到达这里的存在,这种气场名为,对紫阳宗的敬畏。
顾灵飞感受到来自青金巨石的气场,不动声色,也不见举动,轻而易举地破去了气场。
她提也没提这件事。
这并不是紫阳宗对她的挑衅,甚至都不是紫阳宗故意为之。
这块巨石存在的时间和紫阳宗一样的长久,潜在的气场就像是一场随意的小小的试探。
试探每一个来访者的心志。
心志的坚定,是每一个修行者必需具备的品质。真正的天骄绝不会被外物所影响。
暗处,志文真君暗自点头,看来这一代的广寒宫主修行不差。
于是他自暗处显化出身影,身着紫阳宗掌教道袍,长身玉立,手拿拂尘,白发美须,面若好女,风姿非凡。
“师尊。”厉清宁下拜行礼,退至一旁。
志文真君对着顾灵飞抬手见礼,“贫道叶志文,腆为紫阳宗十代掌教,见过宫主了。”
顾灵飞同样还礼,“广寒宫七代宫主,顾灵飞见过叶掌教。”
她暗自心惊,这掌教修为不凡啊,紫阳宗当真有几分仙道第大宗的气象了。
一门双化神,眼看着这位叶掌教也是元婴后期,距离化神不远,门下更有许、厉诸位元婴弟子,怪不得金霞上人能放手飞升。
“宫主,此处不是叙话之地,还请入内一谈。”志文真君与顾灵飞寒暄两句,便要往内去。
顾灵飞自无不可。
志文真君伸手一点脚下,架起七色虹桥,这边落在身前三步处,那边落在了紫阳宗大殿门前。
你说一句“请”,我道一句“有劳”,虹桥从天而过,垂目便将紫阳宗风光尽收眼底。
这边和风细语,那边进退有度,十分融洽,就连顾灵飞清冷的脸上也带出几分笑意,一时间宾主尽欢矣。
远远地有弟子瞧见七色虹桥架起,问,“老师,这是哪家宗主又到了?怎么不曾听闻有这么一位元婴女君?”
掌教祖师相伴,厉师伯作陪,好大的排场,这么多年也只有各家掌教有如此体面了吧。
许燕还瞧了一眼,端坐莲台,道,“是广寒宫顾宫主驾临。”
他身为掌教弟子,元婴真君,晓得许多机密,更是亲自领了金霞老祖的旨意前往台海平乱,收下了黄显月为徒,布下了广寒兴复最关键的一子。他也借此获得了宗门嘉奖,一举成就元婴,奠定了他今日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