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德升晓得从这个房间的窗户能够看到正门,他便拉开了窗帘的一角朝外张望,但见一辆光亮的大汽车,又快又稳便停在大门口,从院子里面出来个大胖子,胸面前钮扣上,挂着一串亮闪闪的金表链,这人朝身后的女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大摇大摆上了车。
  他正看着,就听见门响,只见一位穿粉红色锦霞缎的旗袍的女子进了屋,打扮的华丽极了,此人正是刚送完客的小珊瑚。
  起初她认识德升无非是因为他帮酒楼送菜,因见他生得俊、人又机灵,嘴甜会哄人,就常照顾小有天的生意,两个人慢慢的就熟稔许多。
  德升是个不拘礼的,偶尔也会和她调笑几句。
  那小珊瑚有时竟然萌生出要把终身托付的想法。她想着自己虽然比他年长,好歹长得不赖,手头也有一大笔存款,倘若拿出来给他做买卖开个夫妻店,就算苦些倒也无妨,总比在这里迎来送往地应酬那些牛鬼蛇神要强。
  无奈她几次试探,德升不是装傻,就是避而不谈。小珊瑚今天好容易把他约来,就是想旧事重提问问他的意思。
  德升问:“姐姐,刚才你送走的那人是谁?好阔绰的汽车!”
  小珊瑚笑道:“说了你肯定不信,他是大同百货的老板,以前和你一样,是个厨子!”
  德升“哎”了一声,笑道:“姐姐逗我呢!”
  小珊瑚正色道:“我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么?这人以前果真是个厨子,后来娶了个有钱老婆开始投资生意,一下子就发达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到德升身后,似乎也要朝窗外探视,身体却几乎贴到了德升背上。
  德升连忙腾挪到一边,笑道:“这人也不是好东西,花着老婆的钱,还要逛胡同。”
  小珊瑚一撇嘴说:“男人不都是这样?不过换做我是那个老婆,只要男人不离开我,安心和我过日子,就算给他大把的钱,我也不在乎!”
  德升笑道:“好姐姐,你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随即走到桌子前,因见那杯子里面有些微尘,就先用茶水涮了涮杯子,这才倒杯茶递给小珊瑚。
  她就是喜欢他这股体贴心疼人的劲儿,笑眯眯接过茶杯,低声道:“那你觉得呢?”
  德升“嗯”了一声,装楞问:“什么?”
  小珊瑚过去拿肩膀轻轻撞下他,娇声道:“你觉得我要是诚心找个女婿,掏心掏肺的对他好,行得通么?”
  德升轻声道:“姐姐长得好,心肠又好,谁要是捡了这个便宜,肯定合不拢嘴!”
  小珊瑚笑着“哼”了一声,示意他坐下,这才道:“人家常说,胡同里的姑娘五年一个世界,这真是大实话,可多少人贪图享受,舍不得走,可这醉生梦死也不过五六年的事,所以莫如趁年纪不大,赶快找个安身之处,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弄得没有好结果。”
  德升张了下嘴,并没有说话,小珊瑚转到他面前,又道:“可是倘若为钱嫁个财主,也无非做姨太太,终归还是被人欺负笑话,所以我就一直想找个贴心的人,哪怕穷些,只要年轻人才好,我就和他恩恩爱爱一辈子,也就值了。”
  她说这话时,嚷着屋里热,还把旗袍领子上的纽扣解了开来,露出白嫩的脖子,尤其是她靠近他时,那脖子里的香粉味和着女人的体味,一阵阵朝他鼻子里灌。
  德升忍不住想要换个姿势坐,刚一起身,就被她按住了肩膀,随即就见她低下头,灼灼的双目直直看着他,情景十分的香艳诱人。
  德升“嚯”得站起了身,很想一把甩开她的手,却又担心面子上叫她难堪,只好放缓语气,道:“珊瑚姐几次催我来,难道就为了这事儿?”
  小珊瑚“咯咯”笑道:“这难道不是个大事儿?上次你听说你如今也有发财的意思,不如咱们两个搭伙,我出钱,你出力,那才叫天作之合!”
  德升见她说得诚恳,倘若自己再装傻就显得过份了。
  于是他也敛容道:“不敢当!我傻大黑粗,给珊瑚姐姐当车夫都不配!还是等姐姐嫁到了意中人、发了财,要是家里还需要个厨子,到时我肯定不敢推辞!”
  小珊瑚见自己被明白回绝,不甘心道:“那你还要不要自己开馆子呢?本钱又哪里来?”
  德升嘻嘻笑道:“自己攒呗!”
  小珊瑚心中不乐,脸上有些下不来,不由说脱口来了句家乡话:“看唔出,侬个本事交关厉害嘛。”
  德升常和她来往,倒也听得懂苏白,他虽不想把自己搭进去,也不想得罪小珊瑚,见她似乎有些动气,连忙抱拳道做出求饶的样子说:“姐姐,实在对勿起,对勿起侬!”
  小珊瑚尽管很生气,可看到他伏低做小的样子,以及卷着舌头讲苏白的腔调,却又不由自主被他逗乐了。
  百味交集中,她先是“噗嗤”笑出了声,继而眼圈就有些发红。
  德升见状只好从桌子上把她的一方白绸手帕递过去,轻声道:“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心里。”
  小珊瑚接过手绢并没有拭泪,只朝德升面前轻轻一甩,手帕就在德升脸上拂了过去,蹭得人脸痒痒的。
  同时听见她低声嗔道:“弟弟,侬叫我别放心里?可不放心里又放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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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旧时的烟花女子,比较受欢迎的是苏州籍,小珊瑚的苏白“侬个本事交关厉害嘛”,意思就是你可真有能耐。
第54章
  美貌向来可以改变命运,如果不能,那是因为还不够美。
  不过数月,杜馨欣就得偿所愿,成为北平、天津两地冉冉升起的女明星,即便她在唐力丽的婚礼上的妆扮低调许多,也掩盖不了那种大美人的气势如虹。
  更令梦家吃惊的是,这次婚礼上,杜馨欣的男伴变成了小王爷的爹,科尔沁草原的真.王爷,据说是她新电影的赞助商。
  怪不得最近小王爷看上去形销骨立,闷闷不乐。
  杜馨欣即便见了当初令自己吃闭门羹的唐力群,也能对他笑语嫣然,力群更是殷勤备至。
  反正两个人都深谙名利场的套路,无非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看他们这对俊男美女觥筹交错,谁也看不出来他俩以前有过龃龉。
  而那位真王爷,即便女伴和其他男人笑意盈盈,脸上始终带着慈父般的微笑,好像毫不介意女伴的冷落。
  整个社交场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此时的杜二小姐,虽难免带点风尘气,可她的风尘气里既有妩媚,又带着果断和刚硬,充分说明这女人有拿捏男人的本事,一点不怵人。
  至于婚礼,虽说是郭家娶媳妇,今天显然是唐家拿来大宴群朋的,新娘还沉浸在幸福中,根本没留意到新郎脸上的微妙不快,更没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死局。
  尤其是当她的高中老同学得知婚后力丽将中断大学的学业,一心一意做主妇时,大家脸上都难免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梦家看了眼不远处的唐力玮,就见他把两手摊开,对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不过老二唐力群明显心情不太好,也没有和大哥一起帮着父亲迎送宾客,他随便应付了几个宾客,就坐在边上喝酒,不一会儿脸就有点泛红了。
  力玮向梦家解释说那是因为婚礼举办前,力群和准妹夫打了一架。
  原因嘛,就是郭品超吃相难看,竟然瞒着力丽,临时要求增加嫁妆!
  老头子衡量片刻,勉为其难给加了点钱,火速打发了姑爷。
  唐家兄弟两个当然都很生气,力群一是看不惯新郎的坐地起价,二来心疼力丽,言语间对新郎官很不客气。
  熟悉力群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发疯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给。
  于是舅子和姑爷一言不合就干上了,幸好被力玮及时拉开,否则不管谁挂了彩都难堪。
  力群喝多了闷酒,刚开始只是肚子里火辣辣,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头晕,看上去待人接物还是客客气气的,可脸上多了种被很多人讨好且看穿一切的厌世感,好像在说:“行了行了,不要在我跟前献殷勤了,有些话我不说出来,只是给你面子而已!”
  后来他就独自坐在那里,沉默地宛如一座雕像。
  这雕像是浓墨重彩的,又是锋芒毕露的,更是霸道蛮横的,因为他的英俊只允许人盯着他看,甚至你看了眼别人还会有“怎么可以忽视他”的愧疚。
  梦家和几个老同学坐在一桌,离力群比较近,只觉得这人阴沉乖戾,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时,神情中有股咄咄逼人的寒气。
  好容易等到宾客将要散尽,唐老爷子发话让老大赶紧把老二带走消消酒。
  力玮想着办婚宴的地方离自己画室很近,不如先把他就近带回去。
  等他喊人帮忙把兄弟扶进车厢后排座,才发现梦家早就坐上车子,她转头看看力群,立刻说:“快开车窗,他身上这酒味太难闻。”
  力玮让司机发动车子,叮嘱道:“前几天的大雪把路都冻瓷实了,你慢点开。”
  等他们到了画室,天空早就开始飘雪,都是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人身上也不会立刻融化的那种。
  力玮连忙给大家生炉子取暖,这时几个人才发觉腹中空空,毕竟刚才那种宴席根本不是吃饱肚子的地方。
  梦家到厨房寻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存粮。
  力玮见外面愈发地冷了,自告奋勇地出去买菜,让女友好好地在家看着弟弟。
  哪知等梦家送走男友,关上了院门,一转身就见力群竟然坐在院子的雪地里发呆,就像一个没见过雪的小孩那样,自言自语说:“这雪真好看。”
  梦家看着他那双亮晶晶地双眸,心想这人有时候倒像个天真无邪的傻子。
  她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哄他起身回屋,冷不防就听力群问:“我打听下,今天席面上,你身边上有个女同学,是不是叫林静芬?”
  梦家以为傻子秒变登徒子,警觉道:“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你别想了,更别问。”
  力群仰头对她笑道:“你吃醋了?”
  话刚说完,他就立即打了个酒嗝,一股很冲的酒味直冲她鼻子。
  梦家皱着眉头说:“没吃醋,吃屁了。”
  见她不高兴,力群突然伸出双手拉住她胳膊,梦家还以为她想借助自己起身,哪知道那人只是皱着眉头低声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
  梦家使了老大劲儿,也没把他的双手掰开,她担心力玮万一这时回来看到了会误会,顿时焦躁了起来,嚷嚷道:“滚一边去!”
  谁知那双手握的更紧了,就听他嘀咕道:“你这位林同学的父亲在利金做襄理,叫林凯,林静芬不会是看中你和唐家的关系,才故意要做你朋友的吧?”
  梦家无奈地看着他,就听他自言自语道:“姓郭的欺骗力丽已经得逞了,我不能眼瞅着外人又来坑你,外头想骗钱的坏人太多了。哼,哥哥对你这么好也不领情,还冤枉我好色,真是白疼你了!”
  梦家心说:这人时而天真无邪,时而刻薄阴鹫,时而又有受害妄想症,才半天功夫,就深刻地展现了做为一个有钱男人,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女人、对于感情、对于钱财的看法。
  而且他刚才那句话,口吻有点过分亲昵,叫人怪不舒服。
  她道:“谢谢你关心,但我也警告你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打我朋友的坏主意,更也要再对我胡说八道,还是去找你的那些交际花们,对她们说混账话去。”
  力群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可不是混账话,全是情话,我保准我讲的情话你都没听过,力玮的脸皮太薄了。”
  这话越来越不堪了,但雪越来越大,已经把他眉毛、嘴角完全盖住,她只能看到对方灼灼的双目。
  梦家此刻被冻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见他还这样胡搅蛮缠,心里特别烦。
  她努力地想要挣开他双手,道:“再胡扯,我把你一个人丢到雪地里,冻死你算了!”
  力群突然坐起身,一下子抱住她的腰,梦家“哎吆”一声,喝道:“滚一边去!”
  他双眼紧闭,面颊通红,抱住她的腰,用委屈的声音小声抱怨道:“我哪儿不好,你都说出来?只要叫我改,都听你的!可别总不给人好脸色,不是让人滚这边儿,就是让人滚那边儿。那我偏哪里也不去!”
  这时候的他,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发现大人不理会自己的招式后,开始耍赖。
  梦家使劲朝后想要挣脱,奈何这酒鬼的力气出奇的大。
  就听力群嚷嚷着抗议道:“除了我亲妈,从来没有女人用这种嫌弃的口吻对我说话。”
  梦家恶狠狠道:“长嫂如母没听说过吗?快松手!”
  总算把他的手指头掰开,梦家赶紧跑回了正屋。
  她一边烤着火,一边又觉得把他单独丢到雪地里,似乎不太妥当。
  等她再去院子里,就看那人竟然躺在雪地里呼呼大睡,眼睫毛上还挂着冰棱子,一对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发烧了。
  万一把这人冻坏了,她也不好对力玮交差,梦家只好拉着他双脚,跟拖拽野猪一样,吭哧吭哧把他给拖到了屋里。
  这天巧惠和十良到城西一家叫“盔头刘”的作坊取货,那地方专门给京剧旦角制作各类头饰,现在巧惠要演《鸿鸾禧》里的金玉奴,所用包头网子、片子、线帘子,都是鼎鼎大名的盔头刘给订做的。
  她们来早了,师傅还没有把东西装好,在店里等候时,就听见外面汽车喇叭嘟嘟响,随即就见一个年轻女人挎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进屋,自然也是来取货物的。
  那女子就是谢宝芳,之前她也在茶楼唱,听说后来傍上个洋行老板,对方肯出钱捧她,就换了家有点名气的戏园子。
  只见这谢宝芳上身衣服是月白绸底子绣蝴蝶逐飞花的花样,下身穿一条深绿色的哔叽裤子,又长又大,远望像一条裙子一样,脸上的粉擦得厚厚的,一点不像二十多岁的人,说是三十也未尝可知。
  本来她和金巧惠非常合不来,如今有了金主,自然就不把巧惠当做敌视对象,而且自觉身份矜持,哪里把之前在茶楼共事的同行看在眼里。
  不过她是个会做场面的人,见了熟人仍旧笑眯眯的上前招呼,还特意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戏票送给巧惠,邀请她们去自己所在的戏园子玩。
  巧惠少不得虚以委蛇哄她几句,那谢宝芳愈发得意,故意对巧惠道:“在北平唱戏,没有人捧是站不住脚的,想要成名的话,登广告、定包厢、扎电灯牌坊,样样都要花钱。”
  说完这话,她用手去摸发髻,又瞟一眼洋行老板,娇声娇气道:“待会我还要去王府井附近的成衣铺量身做几套新衣服,你一定要陪我去。”
  那洋行老板笑嘻嘻的并不说话,又涎着脸朝巧惠搭讪几句,还说了几句俏皮话。
  然而对于十良,他却没有法子可以和她玩笑。因为她那种庄重自持的表情,虽明知她是个戏子,一般人也不敢逗她。
  等到谢宝芳一走,巧惠就露出不屑的样子,道:“就她?也配上戏园子,我还不知道她的底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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