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何茂林觉得实在不堪,连忙起身离去,幸亏他离开得早,没听到她们那句后来的那句“何老太太为抱孙子,都把女人送到儿子床上”的奚落。
  他刚走几步,迎面正好遇见石屏梅、刘沈佩霞和冲他招呼,何茂林只好耐着性子和她们聊了一会,说是聊天,其实都是她们在讲。
  刘夫人羡慕石屏梅去了国外那么多地方旅游,拉着她问长问短,石屏梅笑道:“其实埃及和土耳其一点都不好玩,又脏又累,在那里的英国佬看来,中国也和这些国家差不多,他们才不相信北平和上海会有这么繁华。”
  两个女人聊了一会才发现边上还有何茂林,对于这种有身份却没情趣的公子哥,她们最擅长的就是做媒,何茂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抵挡得住她们的热情攻势。
  正说话间,忽听得周围有人鼓掌,再一听,本来悠扬的舞曲节拍骤然加快,变成欢快的曲调乐,四周的人不断朝舞会正中聚集,嬉笑声、鼓掌声层出不穷,他们几个见状连忙也凑了过去——
  舞会正中不知道被谁抬进去一张宽大的矮桌,杜馨欣正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在跳热舞,一时间风头无两,博得大家的阵阵掌声,再加上几个年轻人不断起哄叫好,杜馨欣笑靥如花,跳得更欢畅了。
  她今天要向整个社交界挑衅,更要大大的玩上一票!
  石屏梅本来也想叫好,她冷不丁瞥眼刘夫人,见她颇有怒容,便不再做声,只听刘夫人皱眉道:“这里既不是天桥,又不是夜总会,真是毫无廉耻可言!”
  石屏梅忙道:“或许是喝醉了,你这个时候上去拦,只会败了宾客的兴致,不如嘱咐乐队换个曲子叫她跳不起来了,大家到时也自然散了。”
  刘夫人哼了一声,说:“我看她可不是喝醉,估计是病了,要六零六才能治!”
  六零六乃是专治梅毒的特效药,刘夫人这话也太恶毒了些,可石屏梅并没出声替杜馨欣辩护。
  好容易等到人群散去,舞厅又恢复之前的平静,杜馨欣大摇大摆、毫无愧容,自顾在那里喝香槟,刚才那些为她叫好的人这时都唯恐避之不及,好像她是一贴毒药似的。
  不远处,石屏梅朝她努努嘴,对梦家低声道:“从来是聪明误人,就是带着聪明相,也会没有好结果。可惜馨遗不在这里,否则必然不容她放肆。”
  梦家道:“你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呆会怎么回去啊!她是自己开车来的吗?”石屏梅摇头道:“据说是和金主闹掰了,已经没有了车子,估计是搭黄包车来的。”
  梦家起身道:“那待会喝多了被冷风一吹,肯定要头痛的,我去劝劝她。”
  石屏梅拉住梦家的胳膊,只一笑,才道:“她自己造的孽,如今破罐破摔把名声弄坏了,这会儿大家都在当她瘟神一般,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少奶奶,何苦招惹她?”
  梦家冷笑道:“你讲的那些风流案,我并没有听说过,就算是真的,自有人惩罚她!也轮不到我做判官!”
  石屏梅叫她这么一说,也只得叹口气和梦家一起上前。
  杜馨欣是真的醉了,见她们过来,她似乎要打招呼,熟料刚站起身,腿一软就倒在地上,梦家和石屏梅两个人才把她扶起身,幸好何茂林这时也赶过来,好容易找来她的外套把她裹严实,驾着她出门一看,果然她是没有车子的。
  何茂林皱眉道:“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总不能叫她醉醺醺的独自上路,不如先送我家。”
  梦家情知何老太太必定不依,忙道:“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反正离我家也不远,不如由我把她带回去。”
  他们这里有商有量,石屏梅在一边并没有开口,等到唐家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杜馨欣送上车子,石屏梅才一把拉过梦家的手,低声道:“这次多亏你了,实在是,实在是——”
  她一连说了几个“实在是”,梦家拍了拍她的手背,便也转身上车回府了。
  杜馨欣被梦家带回唐府安置,一宿无话。
  第二天她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迷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经历。
  杜馨欣不慌不忙,起床从提包里摸出一支烟,发现没有火,于是披上衣服来到走廊上。
  寒风一吹,她不由立即缩起脖子,刚想扯开嗓子喊几声问问有没有人,就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争执,她屏气凝神听了几句,男的是唐力群,女的就是梦家,果然是为了昨夜留宿自己引发的。
  梦家道:“我不能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话,就把人丢在那里不管不问。”
  力群没声好气道:“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道什么是好是坏?谁又值得同情?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把她这种人带回家,别人说你心眼好那还算好听的。”
  梦家带着挑衅的口吻道:“说不好听的呢?”力群道:“不好听的就是,唐家少奶奶和杜馨欣物以类聚!”
  梦家自言自语道:“确实都是没了妈的可怜人罢了。”
  他们离得那样遥远,在某些观念上永远无法达成共识,因此最好不要再继续这场谈话,倘若她非要从他这里获取理解,那简直就是跟柳树要枣子吃。
  梦家终于明白了,自己最不喜欢力群的哪一点,那就是他所有的生活理念都是现实且实用的,容不下任何感性的因素:倘若结交的人不能带来利益,就不值得交往!物件不能吃喝到肚子里,就属于废物!
  他有时给予她的印象,就像一架活着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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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力群为履行诺言,决定为妻子请西席单独授课。正好有人向他推荐某教会大学的一个大三的优等生,科科全优。
  梦家是个讲礼数的,于是就亲自写了个请帖叫人递过去,没多久那女先生也回了帖子,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她的闺名:王润玉。
  梦家觉着名字有些耳熟,特意问了静芬,对方道:“读了教会大学又叫这个名字的,应该是咱们高中的一位学姐,听说她亲生父亲刚过世,继母便借着还债为由,要把她许给乡下的一位财主做姨太太,她连夜逃出来,幸好有奖学金,又做兼职,这才勉强度日。”
  等到那位女先生到了唐府,两个人见面一聊,果然是华光校友。
  王润玉不由感叹人和人命运为何相差这么大,她本来和沈梦家是关系平等的同学,家境虽不如她,却也是小康,现在却处处捉襟见肘。
  这次的重逢,除了令王润玉不好意思开口预支薪资外,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额外的收获。因为她最焦虑的,乃是眼看着冬日临近,连件像样子的过冬大衣都没有,刚赚来的补习费用交齐学生宿舍的住宿费后所剩无几,而饿得咕噜乱叫的肚子和御寒的棉衣,还都指望着新得到的家教机会。
  等她上完课从唐府回校,才发现路上下起了雪,学校的房顶和草地上覆了一层轻描淡写的薄薄雪花,只过了一晚上,草地上便冻得硬邦邦挂满了冰霜,踩到上面咔嚓直响.
  白天混在人堆里笼着手取暖,还能蒙混过去,可到了晚间,漫长的寒夜实在令人难熬。
  王润玉有点后悔,白天应该开口预支薪资,这样就会立刻有钱买棉袄和被褥,也不至于要背地里咬牙切齿的挨冻。
  第二天下午没有课,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便搬把椅子在窗边复习功课,正胡思乱想着,管理宿舍的阿姨过来说外面有人找。
  学生宿舍的会客室,其实就是一楼进门处的一间空房子,随意摆几把旧沙发茶几,好教到这里拜访的人不至于干巴巴的站着。
  王润玉走进去看到的就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这才回头——王润玉看到的是一张俊美的面庞,与周遭的晦暗破败颇有些不相称。
  他见了她就道:“等了半天也不来,正要走!”
  见他手边放着个装衣服的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是棉衣,杨君侯笑道:“看你脸都冻红了。”
  因见她穿一件贴身的淡灰呢布夹袄,腰身小得只有一把粗,那张鹅蛋脸儿又瘦削了两三分,倒现着格外地俊俏,杨君侯不由伸手摸下她的腰,王润玉忙退后几步道:“这里是学校呢,不要动手动脚!”
  杨君侯听了这话,笑出了声,低声道:“这里要不是学校呢?”
  王润玉脸一红,忙道:“你有什么事儿吗?”杨君侯指了指那包衣服道:“沈教授给你的衣服,刚好她路上遇见我,说怕你没棉衣,这是她女儿的,都是八成新。”
  他以为王润玉会很高兴的扑过去把衣服披在身上,谁知道她只是冷淡的“哦”了一声,杨君侯把棉衣从包裹里面扯出来,王润玉把身子一偏并不肯接过去,道:“我才不穿呢,说不定还是她家佣人的,回头会被人家笑。”
  杨君侯头也不抬,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活该冻死你!”
  王润玉被他这句话一挤兑,心里冷了半截,之前的那种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说实话,她对杨君侯不是没有过幻想的,虽然明知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只见他今天打扮的依然与往常一样得体舒展,外套是美国最流行的双排扣薄呢格子大衣,脖子里的宝蓝色羊毛围巾,此刻正软软的、慵懒的搭在他肩上,好像和他的主人一样,都在用漫不经心的态度打量着这个世界。
  说实话,凭着自己的姿色仪容,王润玉很少会在男子面前产生自卑情绪,但就是这个说话刻薄、打扮时髦的杨君侯,此刻却令她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或许是这些日子她过于狼狈了,连肚皮都哄不饱,简直没有精神和人周旋。
  杨君侯上下打量她的全身,笑道:“你昨天不是接了新的工作,那怎么还没买棉衣啊?”
  王润玉把头一偏,恨恨道:“你来就是为了笑话人的吗?”
  这个杨君侯她也是偶尔认识的,他老父被逼急了要挟他说假如不把学业修完,一分钱也别想再拿。杨君侯羽翼未丰,还不敢和老爷子完全对着干,只好重回学校读书,却又成了校园里的贾宝玉,但凡有些姿色都要招惹。
  换做以前,王润玉未尝应付不了这样的公子哥,可她现在连肚皮都哄不饱,实在没精神搭理他。
  就是她这种冷淡,反而招惹起杨君侯的兴趣,时不时找她撩拨一下。
  前些日子,杨君侯更是帮她推荐到一户人家去西席,王润玉对此颇为感激。谁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杨少爷看中人家的女儿,两下里郎情妾意就要入巷,谁知被老父窥破实情,便借口身体不济把女儿锁在家里不许出门!
  杨君侯左思右想,这才想出法子要托王润玉代为穿针引线。
  王润玉知道实情后大怒,心想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要给你们当王婆么?
  这是她能说出来的理由,还有一层不好说出来的理由就是,她隐隐觉得杨君侯一向对自己有情,无非是她不肯罢了!
  谁知自己原来无非是个打杂的丫头。
  不过以她现在的实力,没机会和人家较劲,更不能赌气扔了差事,于是心里那股气儿,就被她尽数掩盖在心平气和的外表下面。
  估计今天杨君侯也是闲得无聊,这才找她来说是要请客去吃东来顺,王润玉很久没吃过羊肉了,尽管她的本意不想去,一听到东来顺三个字,胃里不由微有些痉挛,似乎要伸出许多小手吵着管她要羊肉吃。
  她努力抑制着渴望,脸上仍旧是淡淡的样子,道:“怎么想到找我了?你的刘小姐或者吴太太呢?”
  杨君侯不耐烦道:“你去还是不去?”
  他早看出来她的心思,她大冷天的连件棉袄都没穿却硬挺着脖子站在那里絮叨,然而一双脚不停地来回踏步的脚出卖了她的饥饿与落魄。
  他冷冰冰的心里好容易起了点怜悯,却又被她的假惺惺消灭了。
  他受不了一丝虚伪的东西,而这些却是她的嗜好,倘若她更真实些,或许还能激起他的尊重。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坐在舒舒服服的包厢里面,吃上了热乎乎的羊肉。
  王润玉忽问:“听说你经常外面混,不回家陪父亲吃饭什么的?”
  杨君侯不以为然道:“他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他,正好。”
  她用惋惜的口吻说:“难道你就没想过跟着他学做生意,将来上个正道?”
  杨君侯的表情大可玩味,他笑道:“若是有钱人家的儿子都这么好学上进,富人不就永远富,穷人不就永远穷了吗,我这种人的存在,也是很有意义的。”
  王润玉见他一味胡扯,也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谈话,杨君侯嘿嘿笑几下,问道:“你呢,就准备这样大学几年混出来,然后再找个饿不死的工作捱着?”
  王润玉以往何尝没有想到这一层,每每念及于此,就觉得现在吃得苦也没意义,因为前路毫无盼头可言,倘若一直沉浮在身边这种环境里,更不可能嫁到满意的男人带她脱离苦海。
  她想到这里,本来想说“活到哪里算到哪里罢”,但肠胃已暖,她觉得很有必要维护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随即挺直腰微笑道:“校长说只要这期末我的成绩好,还能帮我申请来年的奖学金,说不定将来留校也未尝不可。”
  杨君侯笑道:“你要是留校,学校又会多一个嬷嬷了。”
  王润玉知道他讽刺学校的女教师多数信教且性情刻板古怪,她不以为然道:“人有信仰不好吗?自从我跟着校长入会开始诵读《圣经》,有时真觉得心灵受到涤荡,好像抵达到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全新世界,从这个高度可以平心静气地审视过去,忘掉那些痛苦,一旦忘掉自己,就会平静快乐许多。”
  就算官员开口说热爱人民,也不能更肉麻虚假了。
  于是杨君侯冷冷道:“你已经进入我所不能抵达的领域,佩服佩服。”
  后来说到王润玉新近得到的这个西席的职位,她实在忍不住,才道:“没想到这次的学生,竟然是我以前的校友,她夫家姓唐,是开银行的。”
  杨君侯本来心不在焉,这时才道:“就是那位唐力群的太太吗?”
  王润玉点点头,杨君侯被遥远的记忆拉回到过去,出了会儿神,这才笑道:“真是巧了,要说起来我和沈家小姐还算有些交情呢。”
  王润玉吃惊道:“沈梦家?”他摆手道:“我说的是沈家大小姐。”
  她“哦”了一声,注意到对方的表情颇为暧昧,立即明白对方所指的肯定是一桩风流公案,为使自己显得与沈家熟稔,她轻声道:“沈宝诗还是很漂亮的。”
  杨君侯没说话,他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对沈宝诗有什么赞誉。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这也是是杨君侯的优点之一。
  他从来不会背着人说女人坏话,因为能说的他都当面说了。
  杨君侯发觉一旦谈到那位唐力群的太太,王润玉的态度就很有意思,她一方面大概是为了自己落魄如此还能有阔气熟人而骄矜,另一方面她的眼神显然又有些犹疑,可见对于这份交情心里也吃不准,偏她还要为自己这份犹豫袒护,不熟悉她的人几乎要以为那位银行家的阔太太简直是她的亲姊妹。
  可能是对杨君侯断了念想的缘故,接下来王润玉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唐家,准确的来说是放在唐老太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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