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很轻,祁鹤剥虾的手一顿。
敬酒环节,宾客们都走动起来,跟几年没见的故友打打招呼,温岁乍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是位鹅蛋脸齐刘海的女人,右手牵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岁岁,还记得我吗?”她带着孩子们走过来,“我是你小时候邻居家的冰冰姐。”
温岁有印象,赶忙站起来惊喜道:“记得,你都…有孩子了呀。”
“是啊,芽芽跟阿姨打招呼。”
四五岁的小姑娘含羞带怯,脆生生地叫阿姨好。
“小儿子是才生的,刚满月。”
褚遥最喜欢小娃娃,抻头去瞧襁褓里酣睡的小婴儿,“哇塞,肉嘟嘟的诶。”
女人笑容和煦:“要不要抱一抱?”
温岁其实有点点怕,想说不用的,但襁褓递过来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有种微妙的感觉蔓延,婴儿的眼睛像黑葡萄,水灵灵地瞧着女孩,慢慢慢慢就漾开笑意。
小手张开又握拳,张开又握拳,胡乱地挥啊扑腾。
他望着温岁咯咯地笑,小弥勒佛似的。
祁鹤站在温岁身后,一直凝视着婴儿,不自觉也翘了翘嘴角。
他想到了什么,终究苦涩地低下头。
女人也认识祁鹤,小时候他们三家离得不远,偶尔长辈串门,一来二去基本都熟,“祁鹤,好久不见了,你要不要抱抱?以后当父亲也派得着。”
她是好意,并不知晓他和温岁之前的关系。只是隐约感觉这句话说出后那三个人的气氛变得胶着尴尬。
祁鹤不知道温岁现在怀孕,更不知道女人一语成谶,她怀的就是他的。
温岁知道,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褚遥也知道,但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发作,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看。
温岁将孩子递给他,竭力隐藏住所有细微的表情。
第一下他抱得很生,他努力回忆温岁的抱法,后面渐渐好起来。
商业鏖战都不见他有过片刻的手足无措和失态,但他第一次学着抱孩子,是真的紧张,也是真的想做好。
孩子咿咿呀呀地伸出拳头,想抓他的脸,祁鹤就低头给他抓。
小手毫无攻击性,软绵绵的,祁鹤看着他不自觉露出笑容。
是谁说过呢,祁鹤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温岁忘记了。
她只瞥了两眼就不再看。
抱着孩子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不会有一秒想过,如果温岁没打掉孩子,该有多好。
但祁鹤从抱着婴儿开始,就每一秒都在想,每一秒都在后悔。
婴儿交还给妈妈手里,温岁从衣裙里取出糖果,冲着芽芽招手:“来,阿姨给你糖吃好不好?”
芽芽在得到母亲的默许后,提着小裙子噔噔噔跑到温岁身边,她才长到温岁腰的高度,小姑娘很可爱,乖乖地张开手。
“谢谢阿姨。”
她觉得阿姨好漂亮好香,赖在她身边有点不肯走了,抱着温岁的腰。
温岁揉揉她脑袋,刚想说话,就听芽芽脸贴着她的肚子,声音糯糯地喊:“有妹妹。”
第33章 延迟/
Chapter 33
声音不大, 但足够周围的几人听到。
包括祁鹤。
气血一刹那地逆转倒流,由指尖迅速后撤,心脏快跳出胸膛, 震得她发麻发僵, 冷汗倏地冒出来。
温岁僵着后背没有回头, 声调些许地发抖:“芽芽,阿姨没有妹妹噢。”
她的母亲,鹅蛋脸齐刘海的女人尴尬地招手让孩子回来,“芽芽不可以乱说话,阿姨还没有结婚,怎么会有妹妹。”
她看向三人, 抱歉道:“小孩子童言无忌,岁岁你别放在心上, 芽芽啊就希望有个妹妹,逮着谁都说, 不过也算个好兆头, 说不定你未来结婚后真能有一个可爱的小公主哩。”
温岁牵强地笑了笑。
褚遥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她悄悄瞥旁边的男人。
他自始自终都低敛着眼皮, 哀愁化不开。
因为那里曾经是孕育过生命的,他并没有往更深层面想,也不敢想。
女人聊了几句, 便牵着芽芽回自己的会桌。
“妈妈。”小女孩仰起脸蛋, “我听见了, 听见了阿姨的肚子会动。”
“跟妈妈怀弟弟的时候一样,芽芽没有乱说的。”
女人脚步一滞, 回头又望了望温岁。
她有些动摇,摸女儿的头。
不过到底不关自己的事, 只是……
她天生第六感敏锐,总觉得祁鹤和温岁的关系有点奇怪,像陌生人不像陌生人,亲近又不亲近。
她钻研过几年心理学,学过分析微表情和站姿,一个大胆的猜想在颅内形成。
再结合芽芽的话,女人将目光投向祁鹤。
等母子三人走远,温岁抚了抚左胸,若无其事地回桌用饭。
她和祁鹤和褚遥都罕见地同时沉默,每个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后面温岁被人叫出去了。
参加郁薇婚礼的宾客大多是同龄人,但不代表没有长辈,叫温岁出去的人说是她的姑母找她聊天,姑母爱凑热闹,会来婚礼也不奇怪,温岁没有怀疑。
出了会厅,那人请她到一个小包厢前,温岁推门进去,主座上的女人穿旗袍,佩戴青润的翡翠项链,衬得肌肤白皙,神态典雅高贵,并不是她的姑母。
无论风韵、姿态,跟她儿子简直如出一辙。
是颜明萤。
温岁没什么要跟她说的,当即转头去拧门把,但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抱歉,并非故意欺骗你,”颜明萤边泡茶道,“不这样做的话,我猜你一定不会来。”
温岁对此不置可否,她站着累,就顺手拉开女人对面的椅子坐下,“您有什么事么?”
那双沉淀多年风霜的眼睛仔细地观察她,颜明萤烫了一碗好茶,素手慢慢推给温岁:“随便聊聊。”
“我不喝茶。”女孩说,“也没什么好跟你聊的。”
颜明萤遗憾地平眉,她斟了斟茶盖,动作端庄优雅,颇有世家风范。
“你知道,祁鹤是我唯一的儿子。”
“当初两家联姻,实话讲,我确实不抱信心,一方面我清楚温家虽仍跻身名流,但这些年被崔素经营早成空壳,那个女人不过是急于抱个大腿。”
“她大女儿温如故,嘴上说的好听,不愿意将就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但其实最想嫁给祁鹤的就是她,我看得出来,因为老爷子看中的不是她,她要面子罢了。”
温岁反应平平:“所以您说这些的意义在?”
“老爷子喜欢你,不仅仅因为他欠温龄一个人情,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魅力和闪光点,值得他选你做孙媳……”
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令人作呕。
温岁打断:“您别渲染的你们家好像皇宫似的,多少人挤破脑袋要进来。”
“还选我做孙媳。”她冷笑:“我是有很多闪光点,不过你们一个都不配。”
颜明萤愣住。
温岁大概能猜到她拐弯抹角地想聊什么,厌恶感油然而起,“您不开门我就喊人了。”
“温岁,祁鹤因为跟你离婚现在状态有些不好。”她干脆直说了,“慈城的两家公司,包括悦词,他都甩给下面的人,偏要跑来老远的英国经营minteton的分公司。”
“你登机那天,他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找你,回来的时候手上都没几块好肉,玻璃碎片扎得血肉迷糊也一声不吭,没休养好就又要走。”
“我劝不动他了,快过年了,他家也不回,樨园也不让人进。”颜明萤满眼的心痛,“这次见到他,他瘦了很多,也不爱说话了,我儿子他不是这样的,温岁,你去劝劝他,或者你们…复婚……”
“复婚?”温岁不可思议地摇头,“催离婚的是你们,求复婚的又是你们。”
她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你儿子的问题,我这个外人可解决不了。”
“毕竟——你当初对我没有信心,现在也可以没有。”
颜明萤的柳眉渐渐绞紧。
她似乎有些不满温岁对自己说话的态度,就像没当回事的样子。
但很快她就收到了另一个令自己难以接受的消息。
温岁问她,以一种极其混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当笑话当谈资的姿态:“你知道祁鹤宁愿当第三者也想复合吗。”
女人的瞳孔猛地放大。
“我答应他了,他很开心。”
颜明萤重重地拍桌,风韵犹存的姣好面容第一次出现裂痕,“你这是在羞辱他!”
“不及他万分之一。”温岁毫不胆怯地回视她。
呼吸大乱,颜明萤瞪着她,一字一句地砸。
“温岁,你……你真有本事。”
女孩将手搁在肚子上,不再去瞧她,颜明萤发泄完,身体僵硬地落座:“不行,不行,你跟他断……”
“看过电视剧吗?”温岁十指交叉叠放在胸前,“豪门婆婆面对灰姑娘,唰唰签个支票。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之类的戏码。”
女孩说了个数字,“过完年汇到我卡上,我立马就踹了祁鹤。”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颜明萤惊觉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你真能这么狠心?就这样把他对你的爱当作筹码?”
他对我的爱?温岁听到这句话只觉得玄幻。
那天晚上在地下停车场,祁鹤喝醉,她的唇掠过他,他抱着她说过一些话。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喝醉的样子确实跟平常完全不同,至于说的话。
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他人很高,肩也宽,衣服的面料很绵软还清香,温岁没什么灵魂地被他拥抱着。
他很久没抱她了,因此格外珍惜,他仍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拥抱的时候喜欢捏她的后颈。
对于虎豹来说,那是猎物最脆弱的地方,从前的他很享受这样的掌控欲。
但他现在改了,不再是捏或者轻轻地充满情/欲地掐,他的手掌会温柔地覆在上面,保护她的脆弱。
也有另一种意思,保护她的脆弱也在保护她不受别人的觊觎。
他说想带她去周游世界。
对于醉鬼一时兴起的唠叨念,温岁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当废话。
所以她基本忘光了,他说的真挚的念想,规划进的有她的未来。
温岁走出包厢。
门沉沉地合上,她的心情无比舒畅。
只是在走入会厅时,女孩望着祁鹤的侧影,多看了几眼。
他剥完虾,理完肉和菜,坐着静静地等她回来。
水晶吊灯的白光爬上男人的肩背,晕开凄清的光晕,他像是还在思考还能再做点什么。
担心做的事太小太细,可轰轰烈烈和细水长流都是爱的形式和表达。
碗里的菜冷了,虾逐渐干瘪,失了鲜味,他都没能等到温岁回来。
他坐在台下,望着璧人的新郎新娘,一瞬恍惚,台上的新郎变成了自己。
热闹和冷清,欢笑和寂寞形成鲜明的反差,他能联想到自己的婚礼,温岁也一定会联想到。
没有戒指,只有简简单单的婚纱,寥寥几个的客人,她咽下渴望和委屈。
手捧的鲜花是不敢言说的暗恋,通路的尽头是暗恋的终点。
见证过的越盛大,心里的落差就越填不满,一腔孤勇地走到底不回头就会有多决绝。
他的眼睛发涩,是他欠她太多。
是他后悔太晚。
延迟告白。
——
跨年的前天,褚遥陪温岁做完在英国的最后一次孕检。
报告一切无恙,两人去喝下午茶,褚遥点了一份红茶和焦糖布丁,叉子戳开酥脆的焦糖,“跨年夜有啥安排不?”
“在家睡觉。”
她嫌弃地啧了声:“没仪式感的家伙,跨年夜不去倒数钟声不去看烟花还有什么意思。”
温岁恹恹的答我懒。
行行行,孕后期就是这样的。
“有人约你不?”
她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有还是没有?”
“江老师约我。”
褚遥激动地拍她胳膊:“好啊有戏!这不在大本钟浪漫地接个吻?”
“他约我去书店。”温岁打了个哈欠,“跨年夜就应该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
读书人的世界我不懂。
那另一个人?
褚遥撇嘴,算了,不问了。
反正温岁也没提他。
“你跨年夜和裴凌序一起吗?”温岁问。
“我跟你一起~”褚遥贱兮兮地跟她抛媚眼,“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温岁说你别来这套。
她摇旗子投降,步入正题:“那你是一月回国?”
“英国的工作基本都结束了,而且我在睿州已经事先托人打点好待产的医院。”温岁道,“江随在国内选址的公司就定在睿州,以后我工作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