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默数着秒。
零。
机舱仍和往常一样普通,普通地进行着飞行,时间照常流逝,并不会因为跨年的特殊而多停留。
这原本就是个寻常的日子,寻常的午夜,寻常的有你在身边。
“岁岁。”他附耳,“新年快乐。”
温岁扭头,自己的中指惊喜地被戴上了一枚戒指,她完全没感觉。
不是钻戒,只是普通的装饰戒指,山茶花款式,清纯淡雅。
“谢谢。”她也将包里准备的礼物递给他,作为礼尚往来,“江老师,新年快乐。”
江随盯着礼物,眸光稍淡。
他微笑着接过道谢,掩藏住内心的遗憾。
她到现在,也顶多只是把他当作很好的朋友,从不欠他。
“噢对了岁岁,刚刚就想问。”他朝前排的医生努努嘴,“你怎么还带个医生,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带医生是担心飞机的颠簸可能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有专业人员应对的话,她也放心。
温岁没想瞒江随,她稍稍坐直了身体,面对着他开口。
第35章 硬骨/
Chapter 35
“我怀孕了, 江随。”
那一秒,她的声音陡然变得空灵,江随耳朵发嗡, 就像电波交流直通大脑, 和磁场发生反应, 后趋于直线,长久激荡,他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句。
好半晌他才堪堪回神:“是…七……七。”
上下嘴唇粘连,那个答案,那两个字怎么都冒不出口,明明呼之欲出。
“他知道吗?”
温岁摇头:“不知道。”
“那你, ”江随试探地问,“想让他知道吗?”
“我有病吗。”她冷声。
“是快…生了吗?”
“预产期一月底。”
温岁看向他, “江老师,我说过我会对你坦诚相待, 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现在, 这就是完完全全的我, 毫无隐瞒。”
“我一直认为, 不能随意怠慢和辜负每份真心的喜欢,对于我做过的所有决定,至今, 我从未后悔过。”
“喜欢过祁鹤, 我不后悔, 要这个孩子,我也不后悔。”
江随能听出她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
“或许未来会有人中伤你, 说什么你是接盘侠,我们注定会面对巨大的压力,所以中途放弃,打退堂鼓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你还会为我坚持下去。”温岁笑,“能被你坚定地选择,是我的荣幸。”
希望你可以慎重地考虑,这是她对这段单方面追求给予的最大诚意。
江随毫不犹豫地握住女孩的手,手心和手背炽热地相贴。
这就是他回应的诚意。
“试试吧。”他的眼眸盛荡星光,“我看人向来不会有错。”
“我的爱期待着你的回音。”
——
飞机平稳落地,褚遥安排温岁他们暂居慈城郊外,温岁换了新手机新号码,住在家里平稳待产,暂时没有人能找到她。
预产期一天天地临近,江随忙着国内公司的选址事宜,经常早出晚归,温岁估计着时间,在倒数最后两个星期的某日,她出了门。
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要去哪儿,褚遥也不知道,汽车停在温家门前,管家迎上来,见到女孩下车,一愣。
因为温岁太久没回家了,自从和祁家离婚之后,她就没了消息。
管家视线下滑到她微凸起的肚子,瞳孔瞪得更大,连忙跑进去喊人。
温岁就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走进别墅的会客厅。
还是老样子,她走马观花似的欣赏屋子里的布景,姿态闲适。
然后,她选了一张最软的沙发,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温如故先跑出来的,她的眼睛瞪得那样大,死死盯着温岁瞧,接着是崔素,她应该午觉刚起,头发些许散乱,见着她不可思议:“温岁?你居然还会回来?”
跟着温岁进来的还有两名律师,鞠过躬后开始公事公办地蹲在茶几边整理文件。
温岁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她们。
这阵仗,温如故受不住后退半步,“你干什么,你回来干什么。”
而崔素无法控制地去看女孩的肚子,温岁察觉到她的目光,挪开放在肚子上的手,大大方方地给她看个够。
“你…你……”崔素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你怀孕了!?”
“对。”她说。
“谁的。”崔素条件反射问。
温岁笑眯眯地想卖关子,温如故指着她喊:“你才跟祁鹤离婚多久?你就跟外面的野男人连肚子都搞大了?”
“说的什么话。”温岁不急不恼,“我离了婚还要为前夫守寡,清心断欲吗,你脑子被裹脚布包住了吗。 ”
这只小绵羊还骑她头上来了,温如故想发作,被崔素拦下。
女人冷静地又问一遍,谁的。
“你希望是谁的?”温岁目光促狭。
崔素被问住了。
她当然希望……
是祁鹤的。
但不可能。
“生孩子需要直系亲属签字。”温如故道,“你不会是因为没有直系亲属签字才回来告诉我们的吧。”
温岁象征性地鼓掌两下,“姐姐难得聪明一回。”
“可惜,答对一半。”
崔素在飞速思考:“所以,孩子的父亲不会来签字。”
“我就说是野男人!”温如故一脸激动,“温岁她被人骗啊,那男的睡了就跑还留种,肯定不是正经人,乞丐劳改犯都说不定啊,你女儿彻底毁了!”
“怀那种男人的孩子简直败坏我们的名声,玷污我们的血统,拉低我们的身份,我说温岁你连这种男的都看得上,你还真不挑啊。”
她自以为抓住了污点,洋洋得意。
但崔素看温岁镇定自若,甚至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潜意识告诉她事情不简单。
那边律师已草拟好合同。
温岁瞥了一眼,捏着纸张站起身,朝温如故缓缓踱步而去。
她将纸快而飒地甩在温如故脸上,白纸落尽,温如故对上她轻慢的眼。
女孩点了点肚子,食指轻佻地一扬。
“祁鹤的。”
她腿一软。
“父亲生前立下遗嘱,温家百分之四十财产、温氏集团百分之五股份归我。”温岁一字一句地念,“白纸黑字,字据为证,从今天起,我脱离温氏。”
两个结果犹如平地炸雷,崔素也身子一软。
温如故夺过遗嘱看,她拼命晃着母亲:“妈!”
可崔素只是轻飘飘瞟了眼合同,没有力气地跌坐在地上。
“祁鹤的?”她的眼睛虚空,“你怀的是祁鹤的孩子,怎么……”
她想说怎么可能。
不,不是,怎么不可能。
“你就不怕我告诉祁家?”温如故恶狠狠地瞪她。
“大可以去说。”温岁无所谓,“如果我真的会怕的话,也不会来告诉你们了。”
“母亲,父亲在世时说过,人活在世上要争一口气。这话是我太奶奶告诉父亲的,父亲告诉我的,现在我告诉你们。”温岁想起那个小老头,眼眶又忍不住发热,“他给自己争一口气给温家争一口气,他不敢歇,他一步步地爬,温氏集团白手起家跻身慈城上流,你和我都能过上好日子,靠谁?”
女孩拉起浑身瘫软的崔素,狠狠地指她的脊梁骨,“靠这。”
“靠骨头硬,靠不低头,我不否认联姻能带来的双方好处,但祁温联姻是我们跪舔,跪舔让他们救救我们,救救苟延残喘的我们。”
“所以他们看不起我们,觉得姿态放得那么低是我们在高攀,你口口声声说绝不能离婚,一定要抱牢他们,你忘了吗,我们是慈城第二豪门,我们仅次于祁家,我父亲打下的产业不比他们少!”
眼泪憋不住掉下来,温岁反手抹去:“所以我嫁给他的时候,哪门哪户的小姐都可以踩我一脚,他没觉得有错。”
“是我们自找的,是我们的骨头一点一点地塌,你还有你都没想过要争一口气,温氏的资产逐年亏空,温如故你是大女儿你在经营的公司。”她看向歪坐在地上已默不作声的温如故,“你告诉我百年以后你怎么有脸去面对父亲。”
“我反正没脸。”温岁说,“不如给我。”
温如故闭上眼睛。
“如果你还觉得自己告诉祁家,你们要有孙子啦,告诉他们,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温如故你告诉我好处在哪里。你的尊严只教会你用孩子去做交易吗。”
“我可以很明确地跟你说,孩子姓温,不姓祁!”
崔素无声地流泪。
“他跟我姓,跟我父亲姓,姓能和祁家齐头并肩的温,不是现在的温。”温岁释怀地长出气,“温如故你总说我嫁给不喜欢自己的人可悲,可你呢,你是温氏集团的执行董事,你是温家大小姐,你去勾引自己的妹夫,到底谁可悲。”
她说累了,将合同递给她们,走出了温家的大门。
一天后,合同签字生效。
温岁继承百分之四十遗产以及百分之五股份,三个月后温氏集团将转让继承人。
而她拿到了祁家温家两家应给予给自己的资产,迎来生产日。
温岁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炽白的灯光。
专业的医生团队就位,她的生产不会有痛苦。
即将被推进产房前,女孩紧紧攥着被套。
她害怕也期望。
但后来,她不怕了。
所有人都来了,褚遥、江随、薛楠……
她不会孤单,在未来经历每一次苦痛时都不会孤单,不用再默默承受。
有爱她的人,有陪伴她的人,马上,又要多加一个人。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来爱她。
替她父亲,祝她永远幸福。
崔素和温如故也来了。
崔素签完字,半蹲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
温岁的手很凉,但崔素握住,褚遥也握住,江随也握住。
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瞬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在枕头。
不再是因为伤心而哭。
“岁岁别怕。”褚遥笑嘻嘻地安慰她,“加油,我要做干妈啦!”
接着是江随:“岁岁,我们都在外面等你。”
人一圈围在她床边,然后是火急火燎赶来的叶棠、鱼微微和苏菡。
温岁是真没想到她们也会来,褚遥说是她叫来的。
“热闹嘛。我们岁岁最喜欢热闹了。”
叶棠她们三个人你挤我我挤你,都说等温岁生完要抓着审问个清楚。
最后是崔素,她的母亲。
“女儿,”她握着温岁的手在轻微发抖,嘴唇也是,眼眶一圈发红,说:“你是我和你父亲的骄傲。”
在崔素眼里,温岁一直比不过温如故,不如她外向,不如她有本事。
她永远都是乖乖的,什么话都听,什么人都不舍得辜负。
你是我的骄傲。
这句话是温岁从小就期盼听到的,她期盼被肯定,期盼我也能是你嘴里向外人夸赞的骄傲。
我不需要偏爱,只要平等的爱。
温岁回握住她。
漫长且焦心的等待,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哭泣被打破。
褚遥跳起来,争着往前挤,最前面的是崔素,老妇人双手合十。
医生怀抱婴儿,笑容满面。
“恭喜,是千金。”
——
一月后,孩子满月,取名温颂眠,因为她好乖,少见的有好作息,还不经常喝夜奶,所以取名颂眠,寓意送眠,再多睡会儿。
小姑娘长得是真俊俏,整个婴儿房属她鼻梁最挺,褚遥她们几个每天怎么看都看不够,巴不得一天都赖这儿,还好没几天裴凌序就揪着人耳朵给领回家了。
眠眠带去按脚印了,褚遥就坐在温岁床边给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好不好,性格随你,乖得很,眼睛乌溜溜的看着我就笑,太可爱了。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是她干妈,不然怎么见我就笑呢。”
“江随?他妥妥女儿奴好不好,我感觉男人都是女儿奴,你别说,眠眠嘴巴像你,鼻子也像你,高高的。”
“反正就是好看啦,也不瞧瞧她爸妈是谁,那眼睛啊是真随祁鹤。”褚遥继续口无遮拦。
“……”她后知后觉懊悔地捂住嘴,“你你…当我没说。”
温岁淡淡地笑。
“眼睛像他挺好的。”
褚遥干笑两声:“那你,什么时候去睿州呀?”
“快了。”温岁道:“温氏集团和芝娅合作的公司已经选好址了,我是老板。”
“哇!收我打工收我打工!老板~”
温岁很吃这套,“可以考虑。”
出院后,崔素聘请了位信得过的老保姆,让温岁一并带去睿州。
温岁给眠眠喂好奶,哄她睡觉,宝宝睡相很好,小手肉嘟嘟地捏成小拳头。她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
明天她们就要坐车去睿州,开始新生活了。
在慈城,祁鹤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出发那天,天气晴朗。
温岁抱着眠眠坐上车,她醒着,但不哭,兴致勃勃地玩妈妈的头发。
江随给母女俩系好安全带,勾了勾小女孩鼻尖:“眠眠,我们出发咯。”
眠眠像是听懂,更加开心地摸温岁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