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红灯,江随踩下刹车。
温岁在看窗外的风景,慢慢的她皱起眉。
“怎么了?”
“没什么。”温岁收回目光,“应该是我记错了,我们车子右前方的那辆黑色商务车,有点像……”
她顿了顿:“像我在樨园见过的。”
商务车遮挡得很严实,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温岁不去想:“毕竟类似的商务车太多了,我就是记混了,没事。”
前方商务车内。
张存澜开车,祁鹤靠着左车窗假寐。
他太累了,每天都是,自从那天过后……
就像被抽去灵魂,宛如行尸走肉,忙完公司的事,又开始不知疲惫地日夜寻找她的踪迹。
把慈城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他还不放弃。
可是,那位太太真的一点点后路都没给他留。
张存澜觉得祁鹤已经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张纸,随时都有可能被吹散,他的精神都在高度紧绷的状态,每天超负荷地运作。
他会撑不住的。
张存澜轻声地叹气,他随意地瞟了眼左视镜。
只那一瞥,他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
男人定睛仔细再看。
左视镜里的影子朦朦胧胧,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张存澜见过温岁很多次,他第一眼的感觉不会错。
太像了。
他几乎忍不住就要开口叫醒祁鹤,但想了想,憋住了。
算了,不能再给他无谓的希望了。
他受不了第二次的打击。
况且他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温岁,不能让祁鹤空欢喜一场啊。
这样想着,张存澜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扭头。
祁鹤依旧睡着。
左车窗,温岁的车同他擦肩而过。
那一刻他有所预见地猝然睁眼,另一辆车,温岁也有所犹豫地侧脸。
但车速太快,完美错过。
江随开车行驶到将近转弯的路口,而祁鹤还在通过红绿灯。
“张存澜。”他的声音倦懒,“明天放你假,我……”
下一秒,左方一辆轿车迎面撞来。
温岁的车通过转弯路口。
后面,巨大的碰撞声和刹车的哀鸣。
尖锐,刺耳。
第36章 三年/
Chapter 36
“呲———”
是轮胎碾磨柏油路发出的最后哀鸣, 一击洞穿耳膜。
温岁下意识地一震,大脑发空。
她透过右视镜去看后面的红绿灯,但转弯的路口已到尽头。
车后的景色缓慢倒退, 最后一棵树也消失在镜子中, 什么都没能看到。
彼时, 怀里的婴孩突然没来由地大哭。
温岁赶紧轻轻抚拍宝宝的后背,柔声哄着,可半分没有好转。
“后面可能出车祸了,眠眠还小受不了刺激。”江随加速驶向列车站,“离远点就好,我们的列车快检票了。”
温岁的心突如其来地变得很乱, 脑子里有根弦像是被揪着,揪着催促她回头。
可终究没有。
汽车往前开, 只剩他留在红绿灯前,无法通过。
抵达睿州那天, 慈城下了一场大暴雨。
路口中央碎裂的车灯忽明忽暗, 零件散落一地, 雨水冲刷不掉凝结的血迹。
救护车在雨幕中疾驰, 播音凄厉。
医院手术室。
“正在手术”的字眼刺目冰冷。
颜明萤接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塌。
她来不及收拾妆容,得体的贵妇涵养抛诸脑后, 失控地冲向禁闭的手术室门。
“我求求你们, 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她从未如此狼狈, 痛哭流泪,“我求求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回来。”
两辆轿车相撞, 过错方因闯红灯导致避闪不及,承担全部责任。
颜明萤不管什么责任不责任, 她只要一个答案,能不能救!身旁助理拉住她,面色不忍。
祁父是最早到的,也看见了儿子被推进手术室的全程。
祁鹤浑身是血,他伤得太重了,因为就坐在车子左侧,咳出来的也是血,但一双眼睛没有闭,无焦点地盯着虚空。
身为父亲他不能情绪爆发,更不能溃倒,他不敢跟颜明萤提祁鹤的样子,只沉默地抱头,独自消化。
另一边的睿州,小栋别墅内,电视机在播报新闻。
温岁在扫地,听见女主持人用纯正的播音腔报导,慈城发生车祸,三名重伤目前仍在抢救。
她停下动作。
屋外天空灰蒙蒙的,飘起零星小雨。
温岁去阳台收好衣服,却没有塞进衣柜,而是抱着衣服坐在沙发发呆。
直到婴儿房传来哭声,她才醒神奔去。
温颂眠这几天很闹。
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以前不这样,她以前乖乖地很爱笑。
温岁猜大抵是到了新环境不适应。
她抱着眠眠在别墅里慢慢地走,经过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的已经不是那条新闻了。
彩色的投屏光影映照在女人侧脸,温岁凝神思考良久,拨通了一个电话。
两天后,ICU病房。
床边各项监测仪器数据仍在不稳定地波动,维持生命体征的机器继续工作,祁鹤身上的血污都已擦拭干净,他没有醒,戴着氧气罩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熟睡一般。
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透明窗,ICU病房不能随意探视,亲属顶多通过这扇打不开的窗来看里面的状况。
颜明萤哭了一轮又一轮,她瘫坐在长椅上形容憔悴,再没有往昔的风采。
医生说,全力救治暂时能脱离生命危险,但能不能醒看造化。
醒是最好的结果,最差的结果是成为植物人。
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
张存澜在驾驶位,伤得比他轻,昨天就醒了,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口齿不清地问祁总怎么样。
没人敢担保祁鹤会怎样。
“您好颜夫人。”主治医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物件,“这是在祁先生贴身裤袋里找到的,送进手术室时祁先生还有一丝神志,手里牢牢攥着它。”
“我想,应该是对他很珍贵的东西,请您保管。”
颜明萤颤着手接过。
那是一枚同心锁。
温岁走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除了它。
我也,只有它了。
如果他在这个世间存有执念,就一定会回来。
医生说。
或许这枚锁就是他的执念,也是他迟迟不肯闭眼的理由。
脸庞遭血迹浸染,红与白夸张鲜明的反差,那样的眼神灰败空洞,但仍留不死心的意志。
祁鹤他,不想离开。
锁是带回他的关键。
可是,另一只锁的主人是谁,没有人知道,因为是他在英国求的。
那些跟祁鹤一起玩过的公子哥不知道,缪弈不知道,祁父祁老爷子不知道。
但张存澜知道,颜明萤也猜到。
可是温岁就像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一天一天地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
睿州的工程项目开始投入建设,那晚江随在参加应酬,听到几位副总的谈话。
慈城要变天了。
“要我说小祁总也真是倒霉,碰着了车祸。人现在还没醒,悬喽。”
“他们祁家就一个儿子,一个继承人,小祁总手握两家顶级公司,年轻有为,可惜啊天妒英才。”
“什么都不顶用,你说沉睡的公主还能有王子一个吻唤醒呢,小祁总能有谁?再醒不过来恐怕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
江随回来时,温岁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是在想事情,叫他也迟钝许久地才回应。
温颂眠睡醒在婴儿床玩,她站不起来,就躺着咿呀咿呀地晃手晃腿。
江随靠在婴儿床边盯着她看,突然说眠眠和祁鹤长得挺像的。
“你不是第一个说的。”温岁泡好奶粉,有些意外他怎么会如此突兀地提及。
江随伸出手,小婴儿朝着他咧开嘴笑,小拇指跌跌撞撞地勾上男人的小指。
“出什么事了吗?”温岁望着失神的他,问。
这回,江随沉默很久。
温岁抱起孩子,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我听说慈城出了车祸,被撞的那辆车价值不菲,里面的伤者应该非富即贵。”
江随看着她,看着孩子。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快,敛下眼皮,“听说三名伤者都脱离危险了,挺好的…我,我大概是最近太累了,精神不集中,去睡一觉就好了。”
温岁没有说话。
月光下,帘帐影子摇曳。
“好,早点休息,别累坏了。”
江随点头。
温岁送他出门,回来她给保姆打了个电话,嘱托她未来两天照顾颂眠。
“太太,您要去哪儿?”
“去谈合作。”温岁罕见地撒了谎,“不用告诉江随。”
“好的。”
慈城的寒风依旧刺骨,土壤夹杂着湿润。
久未放晴,夜晚的街道行人稀少,幽静落寞。
张存澜好得差不多了,今晚他守在祁鹤的病床前。
他从ICU转进了医院的高级病房,单人一间,允许探视陪床。
张存澜就坐在旁边,一个人削苹果,他削的好,苹果皮连着长长一条都不会断。
可祁鹤的人生……不像这条苹果皮。
他想着想着,就有点要流眼泪。
“祁总,你快点醒过来啊,你话才说到一半,说要给我放假,后面呢。”他这个助理惨兮兮地抹眼泪,“虽说我有自知之明,我肯定不会是你的执念吧,但好歹我跟你那么多年,咱们早就心连心了,我也是有这机会能叫醒您的吧。”
“您努努力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说您好不容易改正得有点人样了…当然不是说您以前不是人,我没这胆…总之,您再不醒您就……”
张存澜不忍心继续说,吸了吸鼻涕:“祁总,我知道您一定想见温小姐。”
他嗷嗷地哭,知道这不可能但万一骗骗他他就醒了呢。“您看啊,温小姐来了。”
月影朦胧,虫鸣嘶哑。
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清醒,祁鹤毫无反应,张存澜低下头:“唉,我就说不可……”
“张总助。”
身后响起温婉的女声。
仿若黄粱梦。
张存澜难以置信地扭头,对上清丽的杏眼。
“显灵了。”他呆怔。
温岁朝他微笑,眼神飘到病床,凝视片刻。
“果然是你。”
她声音很轻。
张存澜揉揉眼,再揉眼,急忙站起来给她让座,结果脚下一滑,险些撞伤祁鹤。
他真的不敢相信,也很兴奋,也很感激。
女孩示意他不用站,不用制造大动静。
“你还好么。”
“我很好我很好。”张存澜点头如捣蒜,“车祸的时候我伤得不重,祁总不太乐观。”
他悄悄觑她一眼,“送来的时候就一口气了,血止都止不住,换那样普通人早昏了,祁总他硬睁着眼……”
“硬是握着您给他唯一的留恋,”张存澜觉得有必要说了,“硬是握着那枚同心锁。”
温岁表情平平。
她没有坐,只是一昧地站着,望着祁鹤。
“您来了他一定会醒的!”张存澜很有信心。
“我没那么重要。”温岁说,“也不是他活下去的意志。”
是啊,谁又能笃定温岁一定可以叫醒他。
床上的男人依旧不动,眉眼清隽如画。
他很听话地躺着,温岁瞧着他真的比以前消瘦了。
他也就现在这样在她眼里还比较顺眼,褪了锐气。
温岁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永远都醒不过来,永远都在做梦,成为植物人。”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答案的一刹那温岁心脏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
算是知道颂眠反常的哭的原因。
她说我没有办法,你也看到了。
我来了,祁鹤没有醒,没有反应。
张存澜不想认命。
但温岁就是来看一看,怎么说她跟祁鹤是孽缘也好,其他缘也罢,这种时候她不会那么狠心。
离开前,风很安静。
温岁伸手轻轻地握住祁鹤的手指。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他的手很凉,手指修长也软。她的拇指就搭在男人的食指下。
天光倾洒此间。
祁鹤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一刻,梦到终点。
他梦见自己十七八岁意气风发的少年时,风灌进袖口,他倚在栏杆边,天光灿烂盛大。
那不过是寻常的一瞥,饮水机旁少女突兀地背过身。
她的肩很窄,柔柔弱弱的,梳着规规矩矩的高马尾,但总有不听话的碎发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