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美人被劫走之后——姬春夜【完结】
时间:2023-05-31 17:17:28

  春日景致颇好,绿暗侵山,萧夕颜或是被带着去摘果赏花,用碎谷喂鸟。或是在小楼中看些沈约带回来的书,日子清静无事,竟就如流水匆匆而过。
  彼时她尚未知晓,这段时日是如何短暂又深刻入骨。如同山间声音带来的回响,在她的余生中一声声地回荡。
  夜凉如水,耳边夏蝉正欢,少女独坐竹楼。她拾起一截布匹,穿针引线,妙手玲珑,片刻碧莹修竹栩然于上。
  沈约从镇上给她带了几段布匹,她便想用来给两人绣些枕巾帕子。
  少女髻云松散,斜插一根木簪,瞳如剪秋水,唇似花瓣张,正兀自浅唱低吟。声如月河玎,幽幽缓缓。
  沈约从屋中出来时,目睹的正是这么一副情状。
  他眼窝深邃,眉骨缓和几分,静静立了片刻。待歌声渐消,方手握一柄新削制而成的竹笛,朝她走来。
  萧夕颜抬眸见他,柔声:“你还未睡么?”
  “嗯,方才在唱歌?唱的什么。”
  “子夜歌。”
  如今两人日渐熟络,萧夕颜同他说话也十分松散自在。
  沈约心中重复一声,落座于她旁侧,道:“正好,你识乐理,来帮我听听这柄新笛的音色如何。”
  “这是你新制的笛子么?”萧夕颜眼露好奇。
  看起来硬朗如长剑,微微泛青,与上次那一柄竹笛似有不同。
  “不错。”
  沈约手按在竹笛之上,男人一身白衫,手如梅骨修长,半屈长腿,显出几分落拓凤姿。他轻抚孔洞,须臾之后,笛音幽幽荡出。
  如竹影飒飒而动,清越能抵月上云霄。
  乐声渐止,沈约方将竹笛轻放,浓稠眉眼间暗金流动,轻声询道:“如何?”
  萧夕颜已听得有些痴了,垂着睫像是只垂耳的兔,柔声道:“好听。”
  “没有其他了么?”
  沈约还是那副波澜不起的面孔,但不知为何,萧夕颜听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她缓慢地眨眨眼,十分诚恳:“你的笛技精湛,笛音清澈洞明,我实在不敢妄自评价……没想到,你还会自己削笛子。”
  “以前练武时毫无章法,于是我师父遂让我练习木活,以克专心。”沈约徐徐道,“后来偶然仿照图纸,削出了一柄木笛,忽觉也可以试一试。”
  沈约思绪忽远,眼底如沉月:“也或许是因为一种血缘上的继承,月弥人除去人人骁猛好战,亦人人擅乐。”
  “你对我,应该有诸多好奇吧。”
  少女面露微讶,有些不知所措。
  “答应过你,要同你讲我的故事。”
  沈约眼底如沉秋水,语调散漫:“其实,我阿娘是月弥人,可我的生父却是大雍人。”
  “父族中人认定是我娘勾引了他,才生下这卑贱的血脉。而月弥人,也无法接受我这般的孩子。”
  他的生母宓香,本是月弥公主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虽无血缘,二人却情同亲生姊妹。而他的生父,却是这大雍的皇帝。曾亲自出征,屠尽月弥王室。
  他们的相遇,本就出自宓香一场精心谋划的计策。
  “他将我与阿娘带回家中,然而世俗并不接纳我们,所有人更不知,阿娘其实与他曾怀有一桩恩怨。景泰十四年,恩怨已了,我也没了娘,自此被送往北庭。”
  “我的出生,其实也是一场万万不应该。”
  萧夕颜心跳一滞,在他平静的语调之中,却莫名生出一种寒凉。她无法想象,若是一个人生来就不为父母两族所容,会受到怎样的冷落排挤。
  不被期待的出生……她的心缩成一团,如同棉絮被挤压。
  许久,才颤声道:“沈约,这不是你的错。”
  沈约的心其实并无多少波澜,年岁已久,多少感受都早已随着那场大火。
  可此时目睹着她眼底清晰可辨的心疼,却浮上一种难言的滋味。他字字清晰:“可萧夕颜,如你所见,我出身异族。”
  “你不怕么?”
  萧夕颜形容不出那是如何一种目光,茫远而疏淡,如头顶那轮孤清的月色。
  男人的瞳孔是淡金的琥珀色,这双眼睛如狼一样,在夜中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令人不敢亲近。
  可同时却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惊人的美丽敬而远之,又同时抱有敌意?
  皆因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长久以来大雍人视月弥人为祸端,不祥鄙贱之人。大雍祖上皇帝与月弥有世仇,又因月弥男女天生体魄强大,善战如虎狼,为大雍所深深忌惮。
  直到景泰五年,今上亲征月弥,俘虏了皇室宗亲。
  月弥国破,国人或沦为卒役,或为奴为婢,在大雍国境低人一等,处处受人奴役。
  这种情况直到几年前今上宣布赦免令,才有所缓解。然而直到如今,在大雍人的心中,还是普遍怀揣着对月弥人的忌惮与疏离。
  萧夕颜静默了一瞬,坦诚道:“原先是怕的。”
  “可你从未伤害过我,在这豺狼虎穴一般的匪山上,也唯有你每次都在保护我。若无你在,我如今不可能平平安安至今,还能在这月下听笛。”
  她顿了顿,踟蹰了一下,还是小声道:“更何况,我感觉你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他总是以一张冷沉肃面,做着温暖之事。
  从第一次她意外扰醒了他,最后却还是得到了一张厚重温暖的毛毯。她险些触碰毒菇,也是他眼疾手快从旁阻拦。
  桩桩件件,无不是他本可以不做,却唯独对她有利之事。
  萧夕颜思绪蔓延,不知想到了哪,耳垂边隐隐泛开落樱一般的浅粉。
  更何况,下厨烹鸡,抱她上花树这些事……
  沈约偏过头,神情掩藏在月夜的阴影之中,只听见音色极淡,却又像风声,几乎是一掠而过,差点让人无法捕捉。
  “原来在你眼中,我还算是个好人。”
  萧夕颜语气温柔,话音却笃定:“总之,你不是坏人。在我看来,月弥人和大雍人并无不同,你的金瞳也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可怕,反而很好看。”
  沈约注视着她,面孔也仿佛变得有些柔软。少女生得弱弱小小,却总是有超出预料之处。
  多久了?他不曾见过为他说话的人。
  少女垂着头,又笑了笑:“你应该不会取笑我罢?若说担心你,倒不如先担心我自己好了。还不知我还能活多久呢。但是经历这些时日,又能够认识你们,我感觉也没那么遗憾了……”
  小五同他,陪着她在这无羁山间游乐,他带她领略了平芜林野,看遍日升日落,山间炊烟。以至于月下笛音,他又听她娓娓说话。
  她从未与人倾吐过那些心事,也许久未曾这样肆意的笑过,玩乐与歌唱。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她却好像从未如此鲜活的活过。
  此生恐怕也再难忘。
  沈约凝视着少女眼底隐约的失落,终于意识到自己心底的不舒服是为何,他深深皱眉。
  沈约道:“会好的。”
  萧夕颜微怔,她感觉到,他的手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沈约终于做了一直以来他想做的事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少女的青丝柔软,犹如缎子滑过掌心。
  他本是一个处处洁癖,疏离淡漠之人,可面对她,却仿佛总忍不住想更亲近些。甚至胸口涌上一股冲动,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
  萧夕颜双眸懵懂,呆呆望向他,如同一只害羞慌乱又不敢逃离的惊兔。
  夜色迷离,沈约的瞳孔却如同一盏温柔孤灯。
  “你的身体,一定会好的。”
  男人目光坚定,仿佛在对她许诺,以一种落在萧夕颜耳中近乎温柔与虔诚的低声。
  萧夕颜,你一定会平平安安。
  -
  萧夕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中的。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变得滚烫,烧得脸颊尽绯。胸腔间又是一阵扑通,扑通……
  往日若是如此剧烈的心跳声,她早已因忧虑心疾而忧心忡忡。
  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仿佛确认了什么。而那心跳就是最好的佐证。让她丝毫没有感到焦急与忧虑,而是如拨云见雾一般,前所未有的明晰――
  她在心动。
  她不可自抑地喜欢上了这个看似冷漠,却对她心肠柔软的男人。
第17章
  暮色深沉,侯府玉堂苑的灯盏未熄,火苗映在墙上的影子瑟瑟摇动,如同浮动的人心。
  郑氏用绣帕浅浅在眼下遮了遮,眉眼疲惫:“阿兄,近日可有消息?”
  下人皆已退下,如今坐在面前的男子,正是郑氏的二兄,舅老爷郑弘和。
  “唉,这方圆几百里都托人仔细搜过了,就是临近的郡县,也全无消息。说不好听的,青楼窑子,我都喊信得过的人帮留意了下,一点音讯也没有。”
  “侯爷的意思呢?要不,这官府那边打听打听?”
  郑氏闻言,立即攥紧了帕子,“万万不能报官!此事私密,只有我与阿兄等亲近之人知晓,绝不能泄露分毫出去。”
  “侯爷他除去为七娘掉一场眼泪,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郑老爷讷讷应道:“也是,也是。”
  他这亲妹妹自小精明,要不也不能做了侯夫人。在她面前,郑老爷惯来是唯马首是瞻的。
  郑氏皱眉道:“我就是怕七娘的及笄礼将至,就再瞒不下去了。”
  如今已用病情遮掩了几月,然而作为侯府嫡女,及笄礼必将有亲朋来临,宾客满门。
  郑老爷沉默了半响,忽道:“宝珍那孩子,再过两三年也该及笄了罢。”
  郑氏脑海中又浮现出小女儿那张娇憨讨喜的脸蛋,几次携她赴宴,京中有贵夫人对她印象不错。她也早已为宝珍备好了嫁妆,期冀她能嫁入高门。
  郑氏低声道:“对……宝珍宝瑜,万万不能被夕颜所连累。”
  两人孤坐了半响,心照不宣的沉默着,起先的一点伤感很快如灯芯烧短,到了尽头。终究是商户人家出身,权衡利弊的心思又渐渐占了上风。
  郑氏眼底的决然越来越深,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挑灭了蜡烛。
  “若是届时她再无消息,这也只能是她的命了。”
  郑老爷点点头:“唉,我那苦命的侄女儿。也只能如此了。”
  “再等一段时日,就发丧了罢。”
  -
  “我抓着你的衣袖就好。”
  四周幽黑一片,萧夕颜不辨方向,只能揪住身前人的一截衣角,缓缓前行。
  山洞之中有潮湿的气味,足底之下是碧绿的漉漉苔藓。
  少女踩在一块滑石之上,身形忽晃了晃。就在瞬间,牵引着她的紧实手臂飞快一动,反手抓住了她的柔荑。
  然后不带任何犹豫,十指紧扣,握紧了她的手。
  漆黑之中再无人说话,只隐约听见彼此衣袖间的摩挲声。少女眼底的春水荡开,悄悄担忧自己的心跳声泄露。
  自那日之后,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决定始终深埋于心。
  如今他们走在付五所指引去赏景的一条幽径上,此道荫蔽至极。若非付五言辞凿凿,绝不会有人想到走这条路。
  不知多久,山洞尽头终于隐约若有光,道路也从狭窄转为宽阔,照出她身前轮廓高大的背影,分明利落的颈骨。身前的人却忽然回头,那双淡金的眸瞥来一眼。
  萧夕颜脚步一滞,有什么漏了一拍。
  “前面有水。”沈约道。
  前边山石间果然有一段积水,不算高,却也无法不涉水。前方带路的少年,干脆直接踩着草鞋淌水而过。
  沈约没多说,直接蹲下了身:“你上来。”
  怕人推拒,一顿,又张口:“新带回来的裙子,我可不想没几天就报废了。”
  萧夕颜面颊微红,听话地伏了上去。“知道了。”
  男人的手穿过她的膝弯,稳当地将人背了起来。少女的裙裾如流苏垂落,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摇曳。
  前几日沈约从镇上回来,顺便给她捎了几身夏衣,她如今身上所穿,也是他那日所带。
  她抱着那一堆物件,像是乍然收到礼物的孩子,不知所措。却又暗自窃喜。那一日,她谁也没有说,可恰好也是她的及笄之日。
  此刻被他所背着,少女如玉的手指只是搭在肩背上,因羞涩而不敢环过他的脖颈。然而她仿佛不占任何重量一般,男人如履平地,托着她的手臂十分稳当。
  脑后的长发披散着,几绺发丝遮掩住萧夕颜晕开水汽的眸,她还从未被人背过呢。
  无人知,此刻像是她偷来的一刻欢愉。
  他走得步步小心,十分稳当,没让她感到任何颠簸。
  沈约则皱了皱眉,因背后的一小只背起来就像是没什么重量。
  这是他第一次背女人,同上次抱人那般,方知书上所说温香软玉,是何滋味。终于抵达洞口,他方将萧夕颜放了下来。
  山洞之后,竟是一处长遍荷花的池塘,旁边还有座茅草凉亭。
  临近暑日,池水呈现一片通透的湛碧色,荷花灼灼。少女一身茶白笼纱裙,于旁更衬得清婉。
  三人围聚于莲花池边,少年脸色得意洋洋。
  萧夕颜惊叹道:“这座水亭,是谁修葺而成,这片荷花又是谁播种于此的呢?”若非是小五,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无羁山上还会有这样一处清幽胜地。
  “这地方我也没来过。”沈约望了眼凉亭,却回头催她:“你先进亭子里坐。”
  夏日渐至,如今虽未及午时,已日光鼎盛。少女容色微微发白,莹白的额上露一点香汗,显然是骨头娇贵,不耐暑热。
  萧夕颜只好先随沈约进亭,坐在荫蔽之下。
  此亭看起来粗糙,却是构思精巧,一入其中,如入清凉胜地,似有微风徐来。
  沈约方看向付五:“好了,你也该交代一下了,这是什么地方?”
  卖了半天关子的少年,这才神秘地眨眨眼:“这是以前有个老人告诉我的。此处只有我知,寨里除我之外,谁都没来过!”
  沈约道:“他是何人?”
  “别人都叫他戚老,年轻时是个县丞,妻儿先他去了,他就在无羁山上找了块地方独自过活。后来你们也知道,寨主他们来了。不过戚老倒也没被赶下山,就在山上继续料理菜苗子。”
  “他和我说,这无羁山原先是个清净地。有个文人辞官隐世,遁入了这片山林,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首名叫《无羁》的诗,这才有了这片山的名字。”
  少年的月牙眼弯了弯:“于是戚老说他也想在此归隐田园,以前就在这种了一片荷花。”
  萧夕颜的目光落在亭外,从这儿往外望去,只见青山渺远,菡萏舒卷。可以看出这位曾经在这儿的老人,有着如何一颗闲逸逍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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