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仍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你先坐。”
萧夕颜静坐于圆桌前,沈约却忽从袖口拿出一只木制小兔,缓缓推至她的面前。“赠你。”
萧夕颜一怔。
同样的冷淡作风,猝不及防的二字。上次是赠了枝荷花,这次却赠兔子木雕……她心中扑通跳了几下,
纵然心有些慌,还是无法抵挡收到礼物时的欢喜。
他的偏好,也还是一如前世。
萧夕颜的目光落在那低垂圆润的兔耳上,又微微迷离。前世这兔子,沈约早不知道雕过多少次了。
在王府小楼里的每一个宝匣里,就妥帖保存着一只只紫檀木兔,梨花木兔,香樟兔,玉制的小兔,琥珀兔……
若把它们全堆砌在一起,怕是能砌作一堆兔儿山。
平日里人人皆畏的所谓杀神,平日里实则却不爱舞刀弄剑,沙场见血。而是常独自一人,偏爱用刻刀精心雕琢那一只只兔子。
触景生情,看着那只小叶紫檀兔,萧夕颜难免心尖发酸。然而当回过神来,却褪去了所有温度,微微发白。
这一世的沈约,又怎会突然雕起了木头兔子?
作者有话说:
下章重大突破=3=~
感觉这本真的很水逆……经常莫名其妙被人盯。封面什么只能麻烦去和画师再确定一次,没任何问题
但是感觉难得后期越写越顺啦,番外我都想好写什么了(兔女人外√有)
第36章
萧夕颜感受到那道目光逡巡过身上, 乌睫一颤,终是伸手接过。似乎好奇地低头打量了几眼, 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
“多谢王爷赐礼。”
沈约未置一词, 眼神深邃明灭,只掷下一言:“那么,礼尚往来,萧娘子是否也可以答应本王一个小小的条件。”
……?
未想到男人竟还会强买强卖, 萧夕颜微绷住神情。
“这一次我若睡着, 半时辰后自会有人来叫醒。期间你可以在楼中休息, 看书, 做任何事情。”
男人话语平淡, 惯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隐在光后,只有那双凤眼折射淡金芒, 着她。
“但,你不许先离开。”
沈约话音微止, 眼底光华流转, 似多了些温度:“听话。”
天边流云泛着冷青, 午后只有遥远的风声。萧夕颜捧着那只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木头兔子, 心中微乱,一时没有做声。
似乎并没有刻意拒绝的理由……
等他醒了, 唱完就走。
她垂首道:“好。”
少女鬓后的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飞扬了一下。也如同柳叶轻飘飘拂过沈约的心,有些痒。
沈约眼瞳微深,起身漫步踱至榻上。
竹窗外投来的光束,将男人的轮廓照如描金雕像, 显出一种冷峻而神性的惊艳。若扇骨分明的手腕松了松领口, 动作缓慢而漫不经心, 摘下左右缠着的护臂。
美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最后方坐在竹榻之上,倚着撑起的靠背仰躺。
细碎的光斑如碎金跳动,将沈约长长的浓睫染作浓金。微松的衣襟处,露出精致的锁骨与修长的脖颈线条,喉结随着呼吸滚动了一下。
沈约声音喑哑,又带着股慵懒:“过来。”
萧夕颜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光,懵懂而不自觉地看过一场活色生香,此时方泛起后知后觉的莫名心跳。一身冰肌玉骨,若无形染上轻绯,虾子般烫熟。
“萧娘子?”沈约发出浅淡的疑问。
萧夕颜长睫一颤,走近在垂帘外的茶几边落座,屏息轻声道:“就开始了。”
她回忆着曲谱,择了一曲幽静的小调。
……
沈约不知自己是如何坠入梦境的。
窗外簌簌的风声,渐化成淅沥的雨声。林木疏摇,是湿冷的雨夜。男人将巾帕浸入水盆,绞干,又仔细敷在少女灼烫的额上。
她颤着眼睫,似乎睡得并不安慰,唇间不时逸出支零破碎的呓语:“沈…约……”眼尾缀着莹润的雨。
男人紧张,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置在胸口。
低哄:“我在。”
少女似乎也听见了他闷闷的心跳,有力而均匀。唔了一声,堕入了更深的梦境。
沈约依旧重复着不时换水,为她暖手,额际试温的动作。一夜过去,在她不安辗转时一遍遍重复,他在这里。可他却未说,天亮之际,他就要走了。
窗外的雨水不知何时止歇,换做了明朗的夜空。
屋中的景致,也如雨落湖面,顷刻换了副模样。少女睡得安稳平静,只是娇靥苍白得似被雨水打湿透的杏花,呼吸也轻弱,仿若一场风就能吹散了。
沈约依旧守在她的榻边,只是换了身乌金衣袍,更显冷峻矜贵。可望着她时的神色,却带淡淡温度。
“东海国皇室世代传有秘药,药材名曰太岁,养在水中不腐不臭。唯有嫡系食之,可祛病延年,长寿红润。”
“无论如何,为你我都要姑且一试。”
沈约摸了摸她的头,平日里冰河一般沉静疏冷的眼睛,此时温柔得不像话。
眼前之人,就是他可化万年冰的绕指柔。
“安心在侯府养病,不要随便离开,等我回来。”
守了一夜,东边日光将升,他也该走了。呼吸放轻,却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苍白的面颊。看着少女脸色变为微粉,才稍稍满意。
他的指尖不经意碰过杏唇时,却陡然一僵。
男人眼神幽暗如狼,饱含觊觎。终究还是抵不过如干渴一般的思念,俯身沉沉,看着她盖下一吻。然后,轻轻吮着。
似不满她的毫无反应,又舔了一下。
甜的,他的。
少女被人单手轻捧着脸,感到呼吸似有些不顺。忍不住轻启莲唇,汲取新的空气。
柔软而温暖,似若有若无的回应。
下一刻,沈约劲瘦的身躯猛然绷直,从喉咙间压抑地发出一丝沙哑的低喘,白雾弥漫,耳垂与眼尾泛开一抹微红。
衬得那张冷玉般的面孔更加i丽。
他胸腔起伏,平复了好一会呼吸,见时辰快过。又再多看几眼,才翻窗而走。然而离开屋中的瞬间,心脏却瞬间裂如碎齑。
沈约回身,却看见心痛欲绝的一幕。
屋中已换了春秋,秋日伤悲,正是落叶满地,凋零的季节。
少女手拿帕子不断咳着,像是将一颗心都咳了出来。双肩一阵阵的颤抖,乌发落在锁骨前,露出后背纤瘦得惊人的脊骨。
朵朵红色在白帕上染开。
她却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将帕子折起,收好。头顶的光线刺目,可似乎真正所能温暖她的,并不在。
她只觉得冰冷弥漫,满身疲惫。
少女倚在榻上,闭上眼眸,静悄悄地与这世界道了别。花已谢落,香魂终逝。
……
萧夕颜唱完一曲,再抬眸时,已看见沈约入眠。男人气息平静,似十分放松。她心中不由有些好奇,不知何时――
她的歌声都有了催眠的作用么?
静静坐了一会儿,欣赏完美景,女郎方轻声离开。这处竹楼到底与上一世不同,四处崭新,并无多少人烟痕迹,或许只是王府的工匠早先为避暑而建。
萧夕颜徐徐走至一处窗边,垂首仔细回忆前世与沈约有仇怨之人……那刺伤他的幕后人,究竟是谁呢?
不知多久过去,身后的却忽传来不小的动静,似是垂帘‘噼啪’珠玉乱响。
萧夕颜眼底泛着疑虑,转身朝声源处望去。
沈约瞳孔空荡而无神,骤然挥臂扯开珠帘,步履带着一丝急切,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看见她时,那双暗金深瞳才有了丝明亮。
下一刻,萧夕颜有些紧张,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拥入一个微凉而急迫的怀抱。
她被男人紧紧地拥住了。
萧夕颜心跳急促如鼓点,忽又被那紧实的手臂一拽,完完全全摁在他的胸膛前。少女薄玉般的脸颊一下泛起浅红,烂漫如山花。
她话音虚弱,差点说错:“沈……”
沈约将她抱得好紧,像是要把缺失的骨头嵌入身子里。
微风吹过竹叶,珠帘摇摆渐渐缓和。垂帘之后,一高一弱两个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男人脊背绷起,以冷硬而不容拒绝的姿势,将纤细的少女禁锢在怀。
萧夕颜又惊又羞,可浑身软绵无力,如何也挣脱不开。只感到他一手紧环着她的腰肢,另只手掌则落在她的后脑勺。
沈约的下颔枕在她的头顶,低喃:“不许离开我。”
萧夕颜没有听清,僵了好一会才找回理智,柔荑抵上他的胸膛,想同他分开。却似乎起到了反作用,反而引来对方的不满,腰处环着的力道突然加重。
她‘唔’地一声,反被环得更紧。这下是严丝合缝、完完全全地埋在他的怀抱中了,男人如深山冰雪的微冷气息萦满鼻尖。
耳垂边,传来患得患失的声音:“你不许有事…说好等我……”
似梦中的呓语,萧夕颜微愣。此时才突然意识到,沈约似乎仍未彻底清醒。
她忍着羞,只能先安抚道:“我无事,你先松开我。”
似乎被少女柔和的声音所抚慰,颈后环着的那只手臂终于有松缓的迹象。萧夕颜趁机后退,脱离了那只手,然而腰肢的手臂却依旧环着,她还是没能彻底离开男人的怀抱。
但也足以让她有余地,能够看清沈约的表情。
那双昔日冷冽而平静的琥珀瞳,此时却像是萦绕着迷雾而深不见底的潭水。双目空空,只锁定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萧夕颜一惊:“殿下,摄政王殿下?您清醒一下。”
然而方才梦中幻影,似乎仍令男人沉浸在浓郁的剧痛中,无法解脱。
有一种冲动,迫使他要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存在。
沈约俯身看她,原先搂着她肩的手抬起,落在了少女的脸侧。轻轻触碰了一下。萧夕颜被他冰冷的手指所触碰,打了个激灵。
然而下一刻,捧着脸的那只手又缓缓平移,带着刀茧而微显粗糙的指腹,按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小心地摩挲了一下。
萧夕颜心尖一跳,慌忙仰头看他,却看清――
沈约盯着她的唇,眼底侵略意味十足,虎视眈眈,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狼。
第37章
萧夕颜怯缩了一下, 清水似的眼眸惊起重漪。就在阴影即将落下之时,她尽力挣脱开他的手臂, 有些狼狈地后退两步。
“这不是梦, 殿下清醒一些!”
少女羽翅般的睫毛遮去了复杂的眼神,声音只透出慌乱与抗拒的意味。沈约指尖一僵,意识渐渐回笼。
梦境破碎……一切回归到真实。
而一切与梦中截然不同。
萧夕颜捂着心口轻轻喘息,见眼前人似乎没有反应。她才小心翼翼地抬眼。
却见到男人手撑着额际, 颀长的身姿无端显得有些落魄。
“抱歉, 方才是我失态。”
沈约眼底空荡如无人之境, 方才的梦让他完全置身其中。竟与现实衔接交叠在一处, 让他分不清彼此的界限。
可他所做的梦, 也似乎越来越真实。
没人做声,萧夕颜佯作无事, 心底却隐隐不安。刚才沈约的无心之语,令她有些在意。她既能够重生, 那么沈约也有没有可能会带有前世的记忆?
“殿下, 您究竟梦到了什么?”
沈约兀自静了片刻, 语气却已恢复了平静, 一如既往。
“没什么。”
萧夕颜心下一松,没有就好。“那么, 就请殿下派人送我回府吧。”
沈约背对着她,却没有答应。
他望了眼窗外:“已至傍晚,王府不至于这点待客的礼数都没有,萧娘子用过晚膳再走罢。”
……
于是不知为何,就演变成了眼前的一幕。
婢女鱼贯而入, 为二人布菜添著, 雕花红木桌上渐渐摆满。萧夕颜接过嫡女递来的温帕, 擦了擦手,长睫垂着。
古伯似乎极为乐见其成,热情无比:“王爷与贵客请慢用,奴婢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就领着所有侍奉之人退下了。
窗外日落西斜,屋中也无闲人在侧,只有对面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萧夕颜心中升起一丝迥异来,按理说,王府并不会如此待客,可沈约的态度又过于自然。
她的心浮浮沉沉,毕竟如此场景,会让她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屋外回到了山楼烟景,鸟雀归林时分,炊烟袅袅。她与沈约两人,或共小五三人一起用膳。疏食饮水,平淡自若。
眼前忽传来一道清脆的,羹匙与碗沿碰撞声。
沈约撇去油星,盛了一碗参炖鸡汤给她。自然到像是只是顺手而为:“尝尝。”
氤氲香气扑鼻,萧夕颜看出汤底有些药材,但却并无药味,只嗅到食物的新鲜清香。鸡肉被炖得软烂,一筷就能轻易骨肉分离。
沈约又勺了颗红枣进碗,一切做来似轻描淡写。如果不是萧夕颜知道,前世他是如何待客的话。
她并不嗜好口腹之欲,但此刻至饭时,正是腹中虚空。
萧夕颜心中升起奇怪,但又有几分被香气所惑,理智一点点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内心轻叹一声,到底如今人在屋檐底下,沈约如何异样,如何待她,她只能装作受宠若惊,或是若无其事接下好意。除此之外,无可奈何。
好在用膳期间,并不用再说些什么话。
少女仪态淑娴,静静地用着参汤,矜持有度,不过分紧张,也无松弛过度。用到合胃口的菜时,神情也是淡淡的,可有可无。
其实若无多余杂念,这一桌菜,实则很合她口味。
毕竟是首屈一指的摄政王府,厨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但上的菜,却不似只图噱头的筵席珍馐,雕蚶镂蛤那般夸张奢靡。
炖肉与香菜茵陈,松菌鲜如鲍鱼,胡饼酥香,几口甜瓜,可谓荤素搭配相宜。
两人在无声□□同用膳,却并不显得生疏客气。仿佛无心的相处默契,从前世延续至今。
食不言,沈约用完两张胡麻饼的功夫,萧夕颜一小碗汤也喝得差不多。他放慢等她,直到用膳毕,屋外的侍女又款款而入,为之撤下残羹,添上清茶。
沈约静默中忽道:“这桌菜,不知是否合萧娘子口味?”
萧夕颜点头,扯起温柔而无可挑剔的笑容:“劳王府招待,尺颊生香,不胜感激。我也该走了,愿殿下往后皆能安然入睡。”
只剩一次相见,一切就可戛然而止。
“我听说萧娘子患有心疾,比我更不容易。”沈约淡道:“古伯那正好有养心的药丸,你带些回去。”